飞天密码
杨远康 ◎著
二战飞虎队中国籍队员吉宦游的孙女方舟,从香港到内地成立物探社,在一条下司犬的指引下,寻找先辈血缘和一个黑匣子。一开始,方舟在一个叫云上的地方,遭遇了一寨人猝死的惨案。后来在寻亲过程中,又历经了一系列扑朔迷离的事件。最终,方舟一层层打开黑匣子,成功侦破了 “次声炸弹”案,揭秘革命先辈可歌可泣的事迹,并意外获得两代中国航天人的飞天科研密码……
第一部 男飞虎·女飞虎
第二部 磁性獒犬
第三部 失控的手
第四部 飞天密码
1.空中火车 ∥001
2.方舟物探社 ∥003
3.航拍双峰 ∥006
4.火星儿宵童 ∥008
5.云上冰雪儿 ∥012
6.守林人·守陵人 ∥014
7.图纸被盗 ∥015
8.活人坟 ∥017
9.火烧宝匣 ∥020
10.下司白与自闭女 ∥023
11.中美篮球赛 ∥026
12.产蛋崖·牛鸣坳 ∥029
13.男飞虎·女飞虎 ∥032
14.吃人飞鱼 ∥035
15.平柜杀人案 ∥037
16.计生王国 ∥040
17.歌斐木·莱顿瓶 ∥043
18.一与百的故事 ∥046
19.陈纳德机场 ∥048
20.修女与天堂鸟 ∥050
21.自由鸟与盗枪案 ∥052
22.树缠藤 ∥055
23.甲壳虫与日机 ∥058
24.阴阳雨 ∥060
25.私儿鬼·鸡㙡花 ∥063
26.鸡㙡情 ∥066
27.女飞虎之死 ∥068
28.诀别天堂蝶兰 ∥071
29.甲壳虫放电 ∥074
30.星宿湾之星 ∥077
31.天杀绝案 ∥079
32.重逢朝鲜生死线 ∥082
33.关于《二战飞虎恋》 ∥085
34.茅厕文化 ∥088
35.没有首领的部落 ∥091
36.云上线索 ∥094
37.子夜鬼儿 ∥096
38.预感地震 ∥099
39.地震电亮灵感 ∥101
40.密钥五季人体 ∥103
41.救命恩人 ∥105
42.一次反特会议 ∥108
43.下司白·下司黑 ∥111
44.自由蝶兰 ∥113
45.神奇的勒尤 ∥116
46.星宿湾的来客 ∥119
47.救命纸飞机 ∥121
48.两个美国佬 ∥124
49.季节性海子 ∥126
50.入伍风波 ∥129
51.蓝墨水·红墨水 ∥130
52.豆腐西施 ∥132
53.无声革命 ∥135
54.满街疯狗 ∥137
55.黑山箐 ∥138
56.敌特发报机 ∥141
57.迷蒙花·犁头匠 ∥142
58.特别刑场 ∥144
59.蝶兰之死 ∥146
60.下司黑的长夏梦 ∥149
61.犬儒与磁力人 ∥151
62.酒糟鼻 ∥154
63.公母人遗体 ∥156
64.军事动物 ∥159
65.诀别下司黑 ∥161
66.向南,还是往北? ∥163
67.城市钟乳 ∥165
68.猎蜂者 ∥167
69.冰火两重天 ∥170
70.谁是侵略者 ∥172
71.有一种记忆 ∥175
72.下司回归 ∥176
73.五色人体 ∥178
74.地外混血人 ∥181
75.麻飞机自燃 ∥184
76.杀人箫现身 ∥186
77.元凶五藏神 ∥188
78.石嬷嬷 ∥191
79.飞天之梦 ∥193
80.寻找灵魂 ∥196
81.卡西亚·检举信 ∥198
82.蛙声一片 ∥201
83.失控的手 ∥202
84.基地迷踪 ∥204
85.垃圾婆释缘 ∥207
86.黑匣子·马叉虫 ∥210
87.还魂仙人酒 ∥212
88.人精的故事 ∥214
89.飞天石 ∥216
90.通天之路 ∥218
91.给你第三只眼睛 ∥219
92.白云之上 ∥221
93.云上野集 ∥223
94.自由部落 ∥225
95.云上十八怪 ∥228
96.洞中学校 ∥230
97.会飞的猪 ∥233
98.飞机草电厂 ∥237
99.冰雪儿问世 ∥240
100.下司玉洁 ∥242
101.太阳房 ∥245
102.先人失踪 ∥249
103.五藏人体 ∥251
104.人是一种电磁动物 ∥253
105.寻找金竹守宫 ∥256
106.石商之死 ∥258
107.放屁洞 ∥260
108.PBFZ绝密工程 ∥263
109.守宫守宫 ∥265
110.遭遇五藏神 ∥267
111.苏醒的第三只眼 ∥269
112.宵童涉危 ∥271
113.启明星 ∥273
114.神奇的遥感 ∥276
115.蓝色精灵 ∥278
116.植物人冰雪儿 ∥280
117.生死抉择 ∥282
118.拘捕章鱼 ∥284
119.模仿章鱼 ∥287
120.非人审讯 ∥290
121.无声项目 ∥293
122.宝马车祸 ∥295
123.借用飞天翅膀 ∥298
124.冰雪儿被劫 ∥300
125.水电密道 ∥303
126.白色精灵 ∥306
127.白宫与黑洞 ∥309
128.枪箫之战 ∥312
129.惊天秘密 ∥314
130.次声炸弹 ∥317
131.谁是罪魁 ∥319
132.飞天之祸 ∥321
133.惨案真相 ∥324
134.幽灵卫士 ∥327
135.遭遇未来战士 ∥330
136.五藏神现身 ∥333
137.关于失控的手 ∥336
138.真假未来战士 ∥337
139.冤家相逢紫禁宫 ∥339
140.揭秘黑匣子 ∥342
141.上司林雨蝉 ∥344
142.红色继承人 ∥347
143.法庭上的祖母绿 ∥350
144.父女相认 ∥352
145.谁是五藏神 ∥354
146.勒索星宿石 ∥357
147.黑洞与白洞 ∥359
148.相逢太阳房 ∥362
149.飞天密码 ∥364
第一部 男飞虎 女飞虎
1.空中火车
清晨,我跟主子方舟去活人坟,寻踪那个神秘的黑匣子。活人坟在中国的最后一个公社——星宿湾公社境内,距南龙市区六十公里。我们采纳宵童不走油路,走毛狗路的建议,顺路去看看那个产蛋崖。据说,悬崖会下蛋,下的石蛋数十斤一个。牛!
还没有到达产蛋崖,老天就开始拉丝扯线,草木也随之悬珠挂玉,嘀嗒嘀嗒下起小雨,道路泥泞,行走艰难。对于我来说,爬行比立行还要快,无所谓。哈博就不行了,他开始拉稀,责怪主子方舟听信宵童的话。
哈博:“哎,我说方舟探长,你怎么去听小屁孩的话呢?他拿尿包当气球,瞎吹。什么石蛋,就是一种石结核,有什么稀奇的!”
宵童:“哈博,你这个栽黑洞的!那不是一般的石蛋,稀罕得很。一个石蛋,就是一条命哩。”
主子方舟:“哎,博士,是不是缺氧少油了,要不要驿站歇脚?”
哈博:“我有血有氧,力气十足,就是掖气。”
宵童:“你不是掖气,是疝气!”
哈博:“你,你这个……流星儿!”
宵童:“你,你这个……栽黑洞的!”
主子方舟:“口蹄疫,别吵了。宵童,看看附近,有没有落脚拉伸的地方?”
宵童:“有啊,不仅有,还有一个洞房。”
哈博:“洞房,什么洞房?深山老林有什么洞房,扯淡!”
宵童:“你们看前面:前面有座山,山下有个洞,洞口有一顶茅草房,茅房里有一个守林人。不是洞房是什么?”
主子方舟对我说:“下司电笔,是有个洞房。你眼力好,看看有人没有?”我情况不明,正在吱吱呜呜,宵童发话了。
宵童:“房里有个守林人,守林人收养了个小混混。小混混不幸打短命,守林人变成了守陵人。”
哈博:“扯淡,什么守林人,守坟人,守坟人不是凤凰山守公墓的那个麻飞机吗?探长问你,麻飞机在不在洞中?”
在我看来,洞房像狼外婆的嘴,敞风阴冷,主人在外面搭偏厦,罩上口罩。按照职责,我事先进去侦察。洞房空着,守林人不在。主子他们生了火,屋子便有了人气。但我总觉有一种特殊味道,一种不阴不阳的气息。夜里,主子他们在青疙蔸火旁,和衣而睡。一副副长途跋涉的皮囊,进入梦乡。哈博开启了鼻息,奏起了鼾睡之歌。
我负责警卫,不敢熟睡。夜,静得只剩下我的一双耳朵,没有声音。哈博的鼾声已经关闭,青疙蔸火早已燃尽炭化……
就在这时,一种声音,在原始森林中响起,让我迷幻,继而警醒。一种近似天籁的声音,一种中西乐器中都没有的声音,如笛非笛,似箫非箫,更不似火车汽笛。这种声音具有某种穿透力,让心脏摇曳、震颤……
怪异之声终于消停。我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声光,由远而近,即将从天而降,会让主子他们猝不及防!我声嘶力竭,不断呜呜发出警报,但主子他们没有动静。
渐渐地,一种声音,一种轰隆隆的滚雷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直鼓耳膜,像蒸汽机火车轰然作响,加速前行……火车仿佛要从空中,从头顶上碾压过来。有两股奇强的亮光,像从大卡车的车头斜射过来,一条条光剑,仿佛要剜去我的夜明珠……这时,我听到方舟在呼喊哈博的名字,但声音变了调,走了气:
“哈……博,好,好像火车……开过来了嘞!”
“深……山老林,不,不会有火车吧?”哈博有些清醒。
我感到了某种外力的光临。我看到主子方舟走到门边,想打开门,看个究竟。门,好像被紧紧吸住,怎么也打不开。火车的强光,以及火车的声音,到了房顶的上空,继而迅速远去,驰向后山的原始森林,引力骤然消失……随即,我听见主子叫了一声,是自己拉开的门,把自己碰倒在地……
次日清晨,我听到主子和哈博议论一件怪事,说宵童昨夜没被惊醒,一直睡到天亮。听了昨夜空中火车的故事,他的眼球鼓得很大,从来没有过的泪水,开始滴珠。他面对火车远去的方向静立,注目高远的天空,久久地……
我们查看了这个林场,惊讶地发现:在原始森林中,从西南到东北,出现了奇迹!一向无人插足,无法涉入的原始森林,出现了一条天路,直达云雾下面。主子说,要探个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沿着这条天路上蹿下跳,艰难穿行。两千多米的路程,耗去了一个上午,才到云雾下面。这条天路的树木被拦腰折断,始端树桩高两米左右,终端树桩高四五米!
主子认为,那是一列空中火车,以半着陆的状态驶过。
宵童认为是飞碟,是UFO造访地球。
哈博则说,从树木的断口来看,像是龙卷风,是龙卷风风力所致。
进入云雾中,他们仍各抒己见,一路争执。不知不觉,已经穿过云层,来到云的上面。天气渐渐转晴,云上出现了另一重天!树木渐渐稀疏,淡去,出现了草坡、花坡,云与雾在升腾、淡化……
突然,在这高远的、万籁俱寂的白云之上,传了汪汪汪的报警声。这声音特别鼓咚、震撼,让主子他们惊魂。我的目光,在飞快扫描,扫描这声音的来源。我和主子他们几乎同时看到,在云波雾浪之上,时隐时现,出现了一只天犬!天犬如云似雾,白色的头颈,白色的身段,白色的四肢。它摇头摆尾,向我们奔来,越来越近,最后,就定格在我的身边。它的嘴唇是鲜红的,鼻子是鲜红的,眼圈是鲜红的。这是我们下司家族特有的标志,它是我们下司家族的人!
我说:“妹妹,你好,你好飘逸!”
她说:“哥哥,你好,你好帅呆。请问哥的大名。”
我说:“我叫下司电笔。美眉,你的芳名?”
她说:“我叫下司玉洁,我们应该是表亲……”
我听到主子他们在议论。“哇!下司白!”“下司白,什么是下司白?”“下司白是云贵高原一种白色的,凶悍而又忠诚的猎犬,排名仅次于雪獒。”
接下来,我们在下司玉洁的引领下,穿过浅树,踩过草地,翻过花坡,一路奔行。前面,豁然出现一个山湾湾,有山有水,有人有家,一湾世外桃源!哈博打开地图,说上面赫然标写着“云上”两个字,奇怪的是,上面只有地名,没有山寨标志,这说明,这里应该是个无人区。眼前,却横排竖列,明显立撑着三四十幢茅屋!
但我的职业敏感,随即感觉有某种不妙!我看到,已是上午十二时,寨子里面,居然没有人声人影,没有一家人的屋顶冒出炊烟,这显然不正常。汪汪汪……下司玉洁带领我们,向寨子飞奔风行。结果,让大家惊呆了:整个山寨几十户人家,百多号人口,全部离奇死亡!有的死在庄稼地里,有的死在灶房,有的死在磨坊,有的死在织机上……
死者没有外伤,没有中毒征兆,没有半点搏斗挣扎迹象。都是一种死法:耳朵、鼻子、嘴里出血,且都死在自己的生活、劳作的位置上,十分诡异。这是一桩灭绝性惨案!
哈博的四只眼、宵童的三只眼,一齐聚焦在主子方舟,这个曾经的香港女警,现在的大陆私家物探社探长身上。主子一脸惘然。哈博、宵童更加茫然。
哈博、宵童的茫然,是对他们的探长,对她的职业能力的怀疑。
2.方舟物探社
茫然之间,下司玉洁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情况,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我和主子眼前飞奔而去。主子方舟的大脑仿佛瞬间充电,引起回闪。她干咳几声,清了清嗓,随后说出一个故事,让哈博、宵童对她刮目相看。
“弟兄们,我想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许对这个案件有启示。故事发生在1910年,在火地岛的海岸,一艘名叫马尔波罗号的帆船,神秘失踪了。”
“怎么失踪的?”宵童问。
“不知道,这是一个旷世之谜。”主子方舟说,“二十年后,人们重新发现了它:船员自然已经全部死亡,一个个都成为了骷髅。”
“二十年后成为骷髅,那是自然,有什么奇怪的?”哈博说。
“确实有奇怪之处。奇怪的是,每个船员,仍然像当年在航海的途中一样,保持着各自的姿势,船长在船长位置上,大副在大副位置上。船上的一切,完好如初,没有任何骚动、打斗迹象。”
从哈博、宵童的面相可以看出,我主子的故事有点聚焦。这个故事使他们相信,主子应该是一个有城府、有内涵的资深探长,而不是崴货!
在香港,我一直疑惑的是有人管主子的妈叫马叉虫。这马叉虫到底为何物,让我感到蹊跷。
我知道主子的身世,的确是个谜。主子从自己睁开眼帘那一刻起,就没有看到过生父,一直到成为香港的一朵警花。无数次,她问母亲飞地:“我,成吉方舟,到底是姓成,是姓吉,还是姓成吉?我爸叫什么名字?”母亲飞地告诉她,她当然姓成吉。然而,每次提及主子爸爸的具体身世,何名何号时,她母亲总是吞吞吐吐,犹抱琵琶,似有难言之隐。
也许,因我主子的体内流着蒙古人成吉的血,也许因我主子从小有娘养无爹教,她自小个性刚阳。有一天,终于惹恼了母亲飞地,她骂道:“舟儿,你这个儿马婆!”儿马自然指的是男马,儿马婆指放荡不羁,有男子个性的女人。这话传出去,小伙伴们不知是自己编撰,还是大人教的,居然诵咏起一段顺口溜:
马叉虫,脚爪多,
怀里抱着大哥哥。
生个女儿太任性,
名字叫做儿马婆。
主子母亲的绰号叫马叉虫!后来,我听主子说,她使用拼合法,将马叉虫三个字合并起来,居然是骚字时,她为母亲羞愧难当!
无论主子的母亲如何骚,妈就是娘,她活得不易。重阳那天,主子张罗了一些东西,准备为她妈过生日时,目睹了她妈的末日特写。就在自家门口,我听到她母亲“儿马婆,儿马婆……”的呼唤声。但紧接着,她母亲的呼唤,被汽车的一声闷响,刹断了尾声,我听到了人们对发生车祸的惊呼声。我和主子飞奔出去,看见她母亲倒在血泊里……
这一刻,出现了奇迹,我居然能够看到颜色!
本来,我之前是个色盲,不,所有的狗狗都是色盲。我看见,那是一匹宝马,撞了主子母亲飞地,司机是一个女的,穿着粉红色衣服。主子扶起她母亲时,我看见宝马的驾驶室,红衣女子已不知去向,从副驾驶走下一个女子,穿着黑色风衣。她走下车,置母亲于不顾,往前面的巷子逃去。主子让我守着她的母亲,她追赶上去,黑衣女不见踪影。迎面过来的,是一个戴墨镜,蒙口罩,穿白大褂的男医生。主子一把拉住他,求求他救救母亲。
主子的母亲不行了,血色的蚯蚓从耳朵、鼻孔和嘴巴爬出来,源源不断。多是出来的气,少有进去的气。嘴里咿啊着,不时断句,似要说出最终秘密。
“舟,舟儿……妈,不行了,内……内地有座……活人坟……有个黑……匣子,里面有五藏……神曲,有你爷奶……你爸妈……”
“妈,我求你说说,我爸,还有那个大哥哥,到底叫什么?”
“叫,吉……吉……”
还没有说完,飞地的表情成为面具。她去了,永远地去了。
我呜呜哀鸣。飞地的儿马婆,我的主子方舟欲哭无泪,在发呆。
此后,我生活无着落,经常挨饿,差点成为流浪狗。
主子不是上天,就是入水。飞滑翔机,飞热气球,玩蜻蜓点水。有几次,差点绊了高压线,栽在浅水湾。主子对我说,为什么人生的缺与憾,羞与辱,都隐形她身上?我匆匆叫两声,表示不知道。主子还问我,活人坟在哪里?里面有没有黑匣子?黑匣子里的五藏神曲,是什么东东?不能为主子解疑,我难过,就呜呜呜哭起来。
主子不再为难我,却说:“下司电笔,对这一切,我成吉方舟,一定要刨根见底!”
一天,主子对我说,下司电笔,我听母亲说过,外公是开私家侦探社的,开得火红。因为外公有个姓吉的帮手,学机械制造的。凭借他的推理绝技,破了不少悬案。“抗战”爆发,姓吉的参加了十四航空队,到内地打日本去了。外公去世后,母亲到内地投靠姓吉的……
又一天,主子又对我说,电笔,我决定辞去法警职务,带上外公那支左轮手枪,去内地开办私家侦探社。说确切点,开办的是一个物探社,目的是寻找活人坟,寻找黑匣子。下司电笔,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一起去内地开办物探社吗?
我连连点头,愿效犬马之劳。
我们下司世家,算起来现在已经有四代,都是成吉家族的侍卫。我娘下司回归,就是跟随主子一家来到香港的,我下司电笔,是港崽。多年来,与主子一家生活,吃香喝辣,她们给我温暖的窝。不光给我买狗粮,还给我吃筒子骨、狮子头、蓝莓饼。还为我洗浴、洒香水、打预防针。离开主子,我也许活不下去……
只不过,我刚刚邂逅一个美眉,她的英名ShihTzu,中国名叫西施。我最初被吸引的,是她大而圆的眼睛,还有她脸上的毛发向四面长,像朵菊花。头部的被毛被主人梳成刘海,编成小辫子,有一种高贵气质,据说她的先祖是皇宫之宠。现在,为了效忠主子,只得割爱。何况,我们只见过一面,与她一前一后,在浅水湾遛了半圈。
我和主子方舟,来到内地西南的南龙市落脚。这里有另一种奇观:到处长满了飞机草,它的叶是绿的,茎是紫的,花是白的,白花花的一片,我从未见过。主子看到漫山遍野的飞机草,感叹说:“这该死的飞机草,该死的紫茎泽兰!你们的种子像蒲公英,粘在毛发上、衣服上,从西方漂洋过海而来,在这里繁荣,你们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主子选择这里注册方舟物探社,让我嗅到了先辈的味道。
3.航拍双峰
刚才是我的记忆,在回放香港的往事,要不是哈博提问,我会没完没了,不断呈现过去那些事,这是我们下司种族的大脑本性决定的。
“方舟探长,马尔波罗号船,到底出了什么事?”哈博问。
“方舟姐姐,我要听,船上的人,到底是怎样死的嘛?”宵童问。
“本探长,一时无可奉告。”
“骗人,你肯定知道。”宵童。
“不是无可奉告,而是真不知道。”主子方舟说。
“探长,怕是耍我,把我当着二噁英来耍哦。”哈博。
“真的无可奉告。”主子说,“这是一个百年疑案,科学家没有破译,连福尔摩斯对此案也无可奈何,他智慧的烟斗也因此案被他抛弃,从此戒烟,至今仍未复吸。”
“吹牛,我不相信,没有死因。”哈博。
“是的,没有死因是不可能的。我想,人不过这三种死法:不是被人杀,就是天诛,或者地灭。现在我们分析一下,云上的人,到底哪一种死法的可能性更大。”主子说。
“看来不像天灾,也不像人祸,倒有点像地质灾害所致。”哈博。
“何以见得?请说依据。”主子说。
“我需要超声波探测仪,还有磁力探测器。”哈博说。
“哈博,栽黑洞的,你那些笨重的宝贝,都放在物探社,怕有几十上百斤。在这云上,没有直升机,谁也无法弄上来。”宵童说。
主子方舟说,眼下必须面对现实,仪器暂时上不来,这已经是铁钉订木。人命关天,时辰过去,怕会耽误破案。
大家同意主子方舟的说法,从地质灾害查起。哈博提议大家分头行动,认真寻找,看看田边地头,农舍学堂,牛圈马厩,鸡圈狗窝等地方是否有矿石、卵石、结核石之类的东西。
哈博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的祖父,就遭遇了一桩怪事。
他祖父是搞地质的,一天,随地质队到山里勘察。祖父突然在踏勘中发现,一条地缝里射出一道光线,相当明亮。大家不知耗了多少马力,终于把那宝贝弄出来。椭圆形的,约有两三吨重,呈半透明状,上半部浅蓝,下半部金黄,散发着光晕。大家心中那台柴油发电机,狂欢不已,以为是什么宝石玉石。正准备抬回去鉴定,突然,祖父和其他队员,发现自己周身麻木,双眼昏花,出现幻影,随后开始抽筋,相继倒下。送到医院抢救,发现他们遭受了剧烈的辐射。最终,祖父及他的同事全部死于石头这一隐形杀手。
听后,大家觉得有理。我们三人,各自一方,寻找哈博所言的圆形、卵形、椭圆形的,特别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
我和宵童分在一组,正要出发,下司玉洁摇头摆尾回来了。她告诉我说,有一个山洞,洞里有情况。我这下明白,刚才她飞快奔走离去,是因她闻到了什么。在下司玉洁的引领下,我们走进一个山洞里,惊呆了。洞子里全是孩子,一共三四十人,六七岁到十多岁不等。这里是一个山洞学校,利用山洞作为教室。石头垒的礅,一高一矮,在上面搭是木枋木板,就是课桌和条凳了。他们死前好像正在自习,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情状惨不忍睹……
“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红宝石了!”宵童大喊大叫。
主子和哈博,几乎同时赶到山洞学校。教室里面有一间天然的洞屋,洞屋里有一个天然的浴盆,浴盆的水面上,露出两个浑圆的峰,呈粉红色,峰嘴是鲜红的,就像两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上面。我看到了一张脸,天呐,那是一个美女,一个外国美女的遗体!可见她死亡之前,正在爽爽地洗浴哩!
宵童说:“对不起,哈博。我还以为找到了陨石,找到了宝石。”
看哈博哭笑不得的复杂表情,使我想起了初识哈博的情景——
我主子的方舟物探社挂牌才一月多,业务就达十多桩。明明挂的牌子是物探社,又不是侦探社,偏偏有人来告状,来求助,并要求破案。有报诈骗案的,报猥亵案的,报弃养案的。报夫妻出轨的,大多是已婚女子,愿出钱跟踪监控男人,让男人露出原形。主子费了不少口舌,解释物探社是钻探寻宝的,不是破案的。
一个多月过去了,活人坟还没有半点门道。
正当主子被活人坟弄得厌食头晕,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在网上溜达无意中看到一条帖子,一条网友闪玩的灌水帖子。平时,主子对这类帖子是无动于衷的,那天,她很快报了名。
次日早上八点钟,我跟着主子上了旅游巴士,驴友先后上车。车迟迟不开,原来还有一个没来,大家很不耐烦。主子提议没有来的举手,想逗闹一下,结果除了我,没人附和。
终于,真人现身了,是个戴眼镜的,手拿风筝匆匆上车:
“对不起对不起,本人哈博,都怪这个风,风筝……”
“口蹄疫!是怪风筝,还是怪人哪?”
“是人把玩风筝,还是风筝把玩人啊?”
“是嘛。”
“就是嘛,搭铁灌水,讲那些……”
主子说,今天驴友的户外活动,是游南龙喀斯特奇观——圣母双峰。我点头,反正都是跟在主子后头。闪玩们的摄影机、照相机忽明忽灭,被大地那两个山头诱惑。我了瞥一眼,只有哈博没有照相、摄像,兀自去放他的风筝,看去像个顽童。
游览结束返程。我没有座位,只得蹲在巴士走廊上。看驴友相互亮相、交流自己的画面。主子的邻座哈博,展出了自己的画面,让主子惊诧。哈博说,你看,这是从天空摄下的双峰,有少女的峰,少妇的峰,有老妇的峰。
“哈博先生,你是怎样拍到这些雷人画面的?”主子追问成因。
“风筝,这是间谍风筝。”哈博说。
“你是国安,还是公安,要不没有这玩意儿?”主子悄声问。
“都不是。曾经是搞地勘的,现在是自由人。”
“物探,你懂吗?”主子问。
“物探嘛,不过是用物理手段,对地质进行磁共振、超声波罢了。”
“你是达人。你不搞地质,为何不当公安,或者私探呢?”
“一言难尽。不过,依我看,你倒有点像女子007。”
“女子007?你,你喜欢侦探小说……”
“喜欢,我喜欢,真的。”
从此,主子将哈博拐进了方舟物探社。主子说,哈博是哈佛大学的博士,学的是地球磁场专业,精通电磁原理。他曾经在地矿研究所工作,但他待不住,偏偏流浪。他是个人才,至于物探社设备嘛,我的家庭窃听器,汽车追踪器,归他。他列单的磁力器、重力仪、核磁共振我买单。
在我眼里,哈博的前世是只杜宾犬。杜宾犬镇静、友善,不管在警界、在家庭,都赢得信任和喜爱。眼前的哈博戴着眼镜,使我想起杜宾犬的真眼上面,有两个白点,那是两只假性眼睛。因此,我暗中叫哈博四眼狗、文明狗。
4.火星儿宵童
又是回放往事,我的天性虽然敏感,警醒,但也爱走神。没有响动,我会将往事一幕幕过电影。是主子的话,打断了我。
主子说,哈博,你的侦破思路存在问题,想在短时间内找到有放射性的东西,立即进行检测,证明那是让一百多人同时致命的东西,有些不现实。主子接着说,我还是按照惯例,拿出我的专用工具,对这个外国美女进行解剖,在其中找线索。
哈博说,可以,探长,你先试试看。
解剖结束,大家听主子的结论。主子说,外国美女的内脏严重受伤出血,肝脏、脾肺全部破裂,损毁严重。我不知道,外体毫发未损的她,内体会五脏俱裂,深度受创,不知是什么神力所致。我在香港的解剖生涯中,从未见过,甚至解剖史上也没有先例。主子说,对此疑案,不知道从何下手。正在这时,我听下司玉洁小声对我说:
“亲哥,有声音。我听到一种声音,在哼哼。”
我静气,屏息,果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好像是小孩在哼哼。
“亲哥,好像是冰雪,冰雪儿的声音。”
“冰雪,冰雪儿是谁?”
“冰雪儿是我的小主子,她,没有死。”
“玉洁妹妹,快带我们去,救人!”
情况紧急,说完我用嘴去扯主子的裤管,意思有重要情况。主子明白我的意思说:“二位,有情况,下司要给我们带路哩。我们去看看,它们的情报,总是比我们来得快!”
下司玉洁开道,我随后。我们两兄妹走路,不喜欢直走,喜欢绕弯。主子他们无奈,也只得跟着拐弯。在路上,偶然回头,看了一眼宵童,我的脑子又开始放映有关宵童的电影。
那天一早,主子和哈博在物探社门口,挂招贤榜。我蹲着,看招贤榜,十分专注。于是引起了人们的议论,说这是一只文明狗,还会看大字报呢,说罢哈哈大笑,有的还拿出相机,对着我嚓嚓拍照。人们不会相信,我的先祖下司白,自从与那个得自闭症的主人蝶兰成为至交之后,蝶兰就天天教她看书、识字。先祖下司白过目不忘,记性特好,看了好多书,识了不少字。而且还把这些书本知识刻录为记忆,一代代遗传下来。因此,我出生于书香门第,一生下来就能读书断句。只是,我与人类的沟通,缺少语言,总不到位。
招贤榜贴好,只等愿者上门。主子和哈博侃着望着,等了一个上午,无人问津。
到了中午,主子和哈博困了,一个仰躺,一个斜卧,在物探社里小憩。只有我下司电笔,独自值班。突然,我听到门外响了一声,但不见有人进屋。我出门巡视,看到招贤榜下面,躺在一个披襟挂绺的小孩,一个小流浪。这个小屁孩,难道也是人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汪汪两声,算是向主子报告。
主子被吵醒,出来,拍拍小孩,没有反应。主子把他翻过身来,一看,脸上脏兮兮的,像个哪吒,看不清真面目。主子把他抱进物探社,过程中小流浪醒了,看来是饿晕的。主子给他吃了一个面包,一瓶牛乳之后,让他到卫生间洗把脸。
当他洗完脸,走出来的时候,险些把主子和哈博惊了一跤。眼前站着的,简直是一个神童,他们几乎同时惊呼:
“哇塞,天眼,二郎神!”
“第三只眼!”
小孩的眉心上面,还长着一只眼睛,三只眼睛写着一个品字!就像二郎神杨戬的第三只眼睛。不过这第三只眼,不是一只真眼,而是一块蓝色的痣,形如包公前额那块月牙胎记。
“我叫宵童,我是来应聘的。”他说。
“应,应什么聘?”哈博问。
“门前不是招贤吗,男女不限,年龄不限,只要有功夫,有一技之长,一经录用,待遇丰厚。我就有特异功能。”
“第三只眼,不不,宵童,说说,你有何特殊本事?”主子问。
“我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宵童出言狂妄。
“你这个小屁孩,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哈博被呛。
“我的前世,不是地球人,是火星人,知道吗?火星人!”
宵童的嘴里,仿佛吐出的是炸弹,把我、主子和哈博差点炸晕,嘴巴张开,闭不了环……随后,只有听他天方夜谭,听他吹任他编,反正,我们今天遇到达人了。
宵童说:出生之前的九个月,我生活在一个上不沾天,下不接地的地方。我不吃不喝,不食人间烟火,整天漂荡在一个自在的小天堂里,周围是温馨的琼液,置身在一种飘逸之中。我的左上方,有一种神奇的声音,每分钟搏动七十五下,成为我的催眠之声。其实,那是一个生物电厂,不停输送生命的营养液。
我降生时的一个细节,在人们看来不可思议,简直是一个另类,一个怪物的降生。
母亲鸡㙡花生我那天,衣胞逐渐收紧,来自四周的拥抱,使我有一种舒服的感觉。较之羊水放荡松弛的当初,这种感觉很惬意。但好景不长,我感觉到这种收缩越来越紧,舒服慢慢消失,变成了痛苦、窒息。难怪所有的婴儿出身之初都是哭,没有笑。
也许,在出生那一刻我窒息了,没有哭得出来。当我醒过来时,看到母亲鸡㙡花,我对她微笑了一下。这一笑,惹出了麻烦。母亲鸡㙡花身体颤了一下,我险些跌落地上。据说,那个接生的男医生,一股尿骚味,顺着裤管流下来。他还奔走相告,说鸡㙡花产了个妖怪,长着三只眼睛,生下来不会哭,只会笑!
后来,在星宿湾生活的日子里,我爱上了爷爷金竹王遗留下的一支木箫,每天把玩、鼓吹不已。因此,父母给我取的名字叫箫童。我本人将箫童,改名为宵童。
一个有星星的夜晚,母亲鸡㙡花指天道地,给我讲故事。母亲说天上有人间,他们的个子长得很高,就像星宿湾后面的金竹林里的竹竿,称为竹竿人。我们地球人不高也不矮,和竹桠扫帚差不多高,叫着扫帚人。还有第三种人,生活在地球内心深处,身材矮小,高不超过一米,那就是草墩人。
这个故事唤起了我的记忆。那年我三岁多,关于前世的遥远记忆,一个个醒来,我回想起曾经的很多,那是和地球干系不大,发生在另一个星球的故事。一天,我向母亲要纸、要笔。我把刚才回想到的图像,照样画了出来。母亲看了,问我:
“我的宵儿,你画的是什么呀,乖乖,给妈妈说说看。”
“妈妈,我画的是天上的星象,星象图。”
“什么,你说什么图?”
“星象图。”
“星象图!妈呀,我的儿,搞错没得,你羊水没干,胎毛未长,就说天文?”
“妈妈,是的,宵儿说的是天文。”
“你说是天文,那好,妈妈问问你,这颗,这颗星,叫什么名字?”
“这颗星,名叫……复仇星。”
“复仇星?没听说过,什么复仇啦,报恩啦,有这颗星吗?”
“有,妈妈,宇宙里有这颗星星,它的名字,就叫复仇星!”
“好好,我再问你,这一颗,又叫什么呢?”
“冥王星。”
“啊?冥王星?不吉利!你……你不会再说扫帚星吧?”
母亲用异样的眼光,审视着我——她亲生的这个孩子,还用手测我的额头,看我是不是在发高烧,说胡话。最后用温度计实测了我,没有异常才停下来。
一天,我向母亲摊牌,说出了我的真实身份:
“妈,其实,我不是地球人。我是你说的那种,竹竿人!”
“竹竿人?胡话!你,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天生的?”
“是的,妈妈,我应该是天生的,是火星人。”
“明明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凡胎肉体,怎么会是火星人呢!”
“妈妈,我的前世,是火星人,真的!”
这年,我八岁。母亲听了我的话比较失望,要给我找心理医生。爸爸金竹守宫听后,不置可否。后来,我给他讲宇宙知识,讲流星雨只见流星不见雨,讲金星上有古城堡,讲土星戴着珍珠项链……爸爸听后,沉默了半天说:
“你阿爸,开萝卜花!宵儿,恐怕,爸真的要送你精神病院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宵童,我的孩子,讲疯话、癫话都不要紧。奇怪的是,你的眼睛,眼皮很短,没有睫毛,睡觉的时侯,眼睛也是睁着的。”爸爸一口气说下去,“而且,宵儿你为什么不哭,从来不会哭?狗啊猫啊,牛啊马啊,都会流泪,结眼屎巴。是人,会有不哭的吗?”
爸爸金竹守宫,很失望。后来,他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妈妈鸡㙡花,坚持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我决心不从。于是,我揣着这把心爱的木箫,离家出走……
听完故事,我听到哈博悄悄对主子说:宵童没有毛病,还聪明绝顶!这种具有遥远记忆,且先天灵聪的孩子,科学上无法解释,叫作靛蓝儿童。
主子求之不得,欢迎宵童加盟物探社。于是,火星儿宵童、地磁专家哈博,还有主子这个学生物学的阳刚女人,形成天地人三人组。而不是四人帮,将我单列,我不在意。
5.云上冰雪儿
让思路回到云上。就这样,为寻觅那莫须有的声音,主子他们跟着我和下司玉洁,也不断走着狗步猫步,走过茅屋,走过巷道,走过篱笆和菜畦。我们在那片大灭绝之中,去寻找那一声存活的生命。
渐渐地,下司玉洁的脚步不再转弯,它沿着一条小路,径直往前方走去。前面的草地上,出现一小幢方形小屋,顶上有天线。这是一幢玻璃镜做出的小屋,下面有轮子,在随着太阳运转的方向变化,会自动旋转。这是一幢阳光小屋,屋内洒满阳光,是用太阳能发电的屋子,这种神奇屋子,我只在科幻中看到过!
走近小屋,我嗅到一种鲜活的人息,一丝微弱的人语。
奇迹!在一张床台上,活鲜鲜地坐着一位小天使!
她,四五岁的模样,西方人种,高高的鼻梁,红红的苹果脸,宝石的眼珠,金色的头发。倘若信奉上帝,一定会相信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只不过,从她鼻腔口腔里流出的淡血,眼晴流出的泪水,微弱呻吟的小嘴,证明她是一个小孩,不是天使。
小洋人发出的语音,让主子也觉陌生。主子说,那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法语。就将目光投向留洋多年懂得外语的哈博,希望哈博能够知道。哈博说,像是俄语,他也一知半解。
还是宵童上去问话:“小妹妹,别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洋人居然会说汉语:“我,我叫冰雪儿。我怕。”
宵童:“冰雪儿,告诉哥哥,你怕什么?”
冰雪儿:“我怕氟里昂,怕电子幽灵!”
什么氟里昂,什么电子幽灵?主子听了有些迷惑。她拿出随身带的酸奶,给冰雪儿喝,冰雪儿喝了两口,停下,微微摇头不再喝了。主子开始用汉语,与冰雪儿沟通,主子说:
“小天使,你是不是叫冰雪儿?”
“我,我叫冰雪儿……”
“冰雪儿,你的名字,我喜欢!告诉阿姨,哪儿不舒服?”
“阿姨,我热我疼,我害怕。”
“告诉阿姨,你怕什么?”
“阿姨,我怕,我怕氟里昂、怕电子幽灵……”冰雪儿说着,眼睛闭下,看来没有神气。
“什么氟里昂,什么电子幽灵?”
主子问冰雪儿,冰雪儿没有声音,已经晕过去。主子摸了一下她的脉搏,吓了一跳,说:
“心跳只有二十多下,每分钟比正常人少搏五十来次,心力衰竭!眼下,要药没药,要器械没器械,要车没车……这么天大的案件,得马上报警,救救冰雪儿!”
哈博说:“我们的移动,电信,还有联通,都没有一丝信号,移而无用,联而不通,怎么办?从地图上看,这鬼地方,方圆几十平方公里没有人烟。”
就这样,为了救命,我们不得不离开云上。美眉下司玉洁,不愿离开云上,我们就让她留下来。主子和哈博轮流背着冰雪儿,往山下奔命,后面跟着宵童,宵童后面跟着我。
一路上,又听到他们在争论,宵童坚持外星人作案的说法。主子说,外星飞碟,UFO光临地球,现在全球都没有实证,没有定论,属于莫须有的事。
哈博说,也觉得他自己两个方面的推测,一时站不住脚。其一,如果凶手是龙卷风,在时间上不吻合,一个发生在头天正午,一个发生在次日凌晨。在情形上不合理,如果是龙卷风,威力无比,即便会摧毁所有屋舍,也不可能将人斩尽杀绝,不留外伤。其二,核辐射的可能性也不大,现场没有找到天降陨石这类放射物质。
主子说,她的空中火车杀人看法,也不能自圆其说。首先在时间上接不上线,对不上点。其次空中火车是如何杀人的,也没有头绪,是强光杀人,还是呼啸汽笛声杀人?昨夜自己还有哈博宵童都经历了这一幕,为何都毫发无损?
在我看来,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赶快救出冰雪儿,才有希望把这个悬案弄出点名堂来。这时冰雪儿在背上,不停喊着“热,我热,我热!”随着海拔降低,温度升高是必然。
一路上我一直在琢磨,冰雪儿这个名字冰清玉洁,让人寻思,一定有其寓意。
冰雪儿还在升热,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我看到,她的泪水已经没有再流,嘴角和鼻子里,又流出了鲜红的血,我知道,这些血的源泉,都是来自受损的五脏六腑……我看到主子和哈博拼命穿越、挣扎,挣脱森林的封锁。
我心里在滴血,眼里在流泪……
我们到市政府,到公安部门报案,他们都懵了,以为我们脑子有问题,是另类,说的是不沾天不接地的事,不敢相信我们。随即,看了我们手机拍摄的现场,他们才半疑半信,最后全信。
南龙市马上成立了由公安、武警、消防、医疗等人员组成的救护队,十万火急赶往云上。当天下午,UFO研究会组织了天文气象、物理化学、林业机械等专家,还有一个法师,也跟着空降云上,进行特别调查。
后来我听主子说,出事那天极不寻常:那是太阳、月亮、地球三点一线的特殊日子,那就是所谓的三星连珠,按照有关说法,那是地球的灾难日,甚至末日!
对于我们来说,幸而没有出更大的事。
让我们挂肚牵肠的云上小天使冰雪儿,到了南龙市,即被送到医院特别监护室。我们都不能沾边,哪怕是远远看一眼,听她哼一声都不可能。据说,从北京派来了顶尖专家,进行治疗监护,进行秘密的观察研究,仿佛冰雪儿是外星人。
主子决意,暂时离开医院,离开冰雪儿,去寻找活人坟。
6.守林人·守陵人
之前,为找到活人坟,我与主子他们曾经到南龙市殡仪馆,查找关于那个姓吉的香港私家侦探的死亡线索。在殡仪馆的死亡名单中,吉姓的亡者很少,一个人很快进入了视线:吉宦游,一九二四年生,一九九0年死。安葬地点,凤凰山公墓。
听到要找飞虎老人吉宦游的墓,宵童说他知道。
宵童带领我们到了凤凰山。守门的是一个老人,宵童说他姓麻,叫麻飞机。老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显得有些邋遢,像一位江湖老浪人,花白胡须掩住他瓦灰色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当听到主子要找吉宦游的骨灰墓时,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在我们身上转悠,似乎一连串的呼啦圈。
我留意到,守陵人麻飞机尾随我们沿墓间道来到一所墓前,那是一所山西黑做碑心的骨灰墓,占地约一个平方,黑底金字写着:吉宦游之墓。除了生死时间,没有孝男孝女,墓志铭之类的文字。也许,这就是飞地的大哥哥,主子的老爸。
麻飞机:“多年了,这座坟从来都没有人祭扫过。”
主子问:“这碑,是什么人立的?”
麻飞机:“是他儿媳,不不,有人说是他的女人,立的。”
主子问:“他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他有两个女人。一个是老外,是个女飞虎,不过早就死了。”麻飞机说,“另一个姓成,好像叫什么飞天、飞地之类的名字。”
“名字应该是飞……飞地……”主子小声说,我听到了。
我们来到女飞虎的墓前,看到碑上的名字叫做啄木燕,一名地勤人员,机械师,一九四五年被日本间谍杀害,年仅二十一岁。
“你们知道啄木燕是什么鸟吗?”我们还没有回答,麻飞机说,“这种鸟生活在太平洋的群岛上,是一种会治病,会使用工具的鸟。”麻飞机说,“它用尖尖的嘴敲啄树干,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把树皮啄开把虫子啄出来。有时树洞太深,啄不到虫子,啄木燕就会衔来一根小树枝,伸进洞里搅动,把虫子惊动出来,然后将虫子吃掉。”
我围着坟墓转悠两转,抬腿撒了一些尿。我记住了这个金发红颜,高鼻大眼的西方美女啄木燕。在墓碑左上角的彩色瓷像里,她正对着我笑!我不知道,这女飞虎与那只男飞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这女飞虎是如何遇害,如何落英的。
有前来上坟的人召唤麻飞机,要购买祭祀品,麻飞机离去。
这时,我听到主子突然发话:“宵童,有一种坟墓叫活人坟,你知道吗?”
“知道。活人坟我当然知道,再熟悉不过了。”
“活人坟在哪里?宵童,快告诉我,我的好弟弟!”
我身体深处,好像有一朵心花,在灿然开放,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朗。难道,主子从香港到内地成立物探社,苦苦寻觅的活人坟,就要吱嘎吱嘎的开门了?
汪汪汪!谁知宵童说:在凤凰山公墓,到处都是活人坟。活人坟就是生居墓,人生后花园。虽有规定不准预售墓地,但对于高龄老人,夫妻还健在的一方,病重病危这三种人,还是网开一面可以预售的。再则,在风水先生、黑中介的炒作下,这些被开盘认购,却不见入住的活人坟,到处都是。
宵童带领我们,来到一所活人坟前面,这居然是守陵人麻飞机的生居墓。宵童说,麻飞机先前是南龙市星宿湾公社的一个森林卫士——守林人。他终身未娶,六十多岁了还鳏寡一人,只有森林草木,飞禽走兽与之为伴。后来,终于收养了一个儿子,网名章鱼。章鱼是个小混混,他在森林里自然待不住,经常到南龙市的网吧里,与一帮网虫鬼混。
宵童接着说,一天,守林人麻飞机收到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盒骨灰,骨灰上面有个塑料袋子,打开塑料口袋,守林人立刻变成了木头人。袋里装的是一根男人的阳具,被冰冻过的阳具上,贴着一张即时贴,写着章鱼二字!是什么人竟如此残忍,杀人焚尸也就罢了,还要把那东西割下来冰冻了,寄给守林人?守林人麻飞机离开了森林,把骨灰拿到凤凰山公墓,租了这个墓位,把章鱼埋了进去。麻飞机从此,从守林人变成了守陵人。
我清楚看到,眼前的碑石上面刻着:父亲麻飞机/爱子章鱼之墓。只是麻飞机只有生的时间,没有殁的时辰,看来今后父子是要合墓。
我正在想,章鱼的命根,是被谁割下的。这时听到主子方舟向宵童提问:
“宵童,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话吗?”
“是呀,我当初在物探社,说过,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在南龙有一个地方叫做活人坟?”
“知道,活人坟就在我的家乡,星宿湾!”
“我的亲弟弟,我的小祖宗,你真的知道?”这一分钟我终于听到,主子说出了一句肉麻、犯贱的话!
7.图纸被盗
这天晚上,我发现主子和宵童之间,发生了一件事,太突然。
主子在我的饭盆里,丢了一块大牛排,我吃得急,被噎住了。吃完晚饭,我突然想起香港,想起那朵菊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是西施,我走的时候,没有与她话别,她走到浅水湾,在寻找我的气息,在闻我上次划地盘的化学原料,然后抬头看远处,有些惆怅……
是主子安排工作的声音,把我的西施惊走了。主子说,明天我们就要到星宿湾,到活人坟寻踪黑匣子。哈博务必加班加点,把我们在大陆接手的第一桩物探业务——星宿湾电站引水隧道走向图,连夜画出来,好向业主交差。宵童,我请你安安静静把自己关起来,不要与哈博侃那些关于黑洞、关于火山灰的故事,不得影响哈博作业。本探长嘛,有女儿自家的私事,不便向你们讲明。
唯独我下司电笔没有接到主子的任务,我的日常职责,是警戒。几日的奔波,我都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盐酸菜的味道,我趴在地上,左右舔舐着毛发,这是自洁。一会,我困了,闭上了眼睛,休息片刻……
门好像轻微响了一声,我警醒了,左右巡视一下。我看到了宵童,看来是要出来溜达一下子的。他无意中,好像在主子的门前发现了什么,他急忙掏出什么东西,向目标投掷出去,然后跟踪了几步。不见对方动静,才又在地上寻找,捡起什么东西。随后,宵童打开主子方舟的门,匆匆往里走。
我起身,跟着宵童走进去。我听到宵童说:“姐姐,姐姐,有情况!”
“谁……干吗?”这是主子方舟的声音,颤悠悠的,“等,等会,我在洗澡!”
我正要往里走,看到宵童飞跑出来,我汪汪,汪……我正要问他,往哪里去?
主子方舟身上围上浴巾,追了出来。看到我,主子方舟停止了追赶,厉声问我:
“电笔,宵童那个家伙,往哪里去了?”
“汪汪,汪……”我支支吾吾。
“汪汪,明明刚跑出去,还不知道往哪!”主子来气。
我不敢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摇尾巴,以示歉意、讨好。
哈博跌跌撞撞出来,取下眼镜,仔细端详主子:“怎么啦怎么啦,探长,被谁怎么啦?”
主子说:“没有怎么。你去宵童那里看看,看那个二噁英有什么情况。”
一会,哈博回来说,宵童睡了,不愿起来。他说,他真的看见有一个迷彩幻影,从主子的房间出来,才进去看过究竟的。主子说,刚才这个二噁英,不是咋呼呼的说,有什么紧急情况,要向我报告。这下,他又不急了,反而说要拉伸睡觉。走,我们去他的房间,看他有什么要说的。
哈博说,我赞成你的说法。也许,他刚才进屋,偶然看见你淋雨,有了羞耻感,说不定正在闭门害羞哩。探长,我说啊,小孩不会说谎,他说的那个迷彩幻影,是有些蹊跷,有必要去他屋里问问枝节。
我随主子、哈博,向宵童的屋子径直走去。
“谁啊,谁啊?怎么又来了!你们是要抢人,还是要越货啊?”宵童坐起来责怪。
“宵童,姐姐没有责怪你,是来问问……”
“姐姐,请听解释,我是无意,无意进屋,才看见姐姐的……”宵童语无伦次。
“宵童,你是小二郎,不是小流氓……”主子说。
“探长姐姐,说实话,今晚要不是宵童,姐姐你可能早就,早就被……”
“被怎么啦,被谁怎么啦?说!”主子问
“早就被……被那个幻影,糟蹋了。”宵童。
“宵童,说说那个幻影,是一个什么样的幻影?”哈博。
“我确实看到幻影,迷彩幻影……”宵童。
“哈博,那人,是不是小偷,来窃财的?”主子说。
哈博走进他的屋子,但马上出来:“星宿湾水电站隧道的施工图,还有物探图纸,没了!”
主子说:“图纸没了?是谁,对这图纸这般热衷?难道,正如宵童所说,真有一个幻影在作怪?”
哈博说:“也许吧,那是为什么呢?”
主子说:“下司电笔,你今天失职,没有看见迷彩幻影,让他盗走图纸!”
我惭愧,我的耳朵没有支撑,一点点塌落下来,成为耙耳朵。
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那张图纸又原原本本,回到哈博的桌子上。
8.活人坟
第二天一早,我们从南龙出发,在宵童的带领下,到星宿湾找活人坟。这一次没有走毛狗路,而是驱车溜油路,再也不经过什么大绝壁,不经过那个会下石蛋的悬崖。冰雪儿还在医院,还没有脱险,我们得尽快把黑匣子探个水落石出,再回来关照冰雪儿。我一会跟在后面,那是因我爱转弯,爱圈地盘。一会我屁颠屁颠,跑到前面,那是因被某种味道吸引。
“哇塞,好乖好爽的原始森林!”
“啊,好雄好酷的丹霞风光!”
快到星宿湾,主子和哈博惊喊呐叫起来。
宵童说,像这样真正意义上的原始森林,是罕见的。这里没有人偷猎,没有人砍伐,没有发生过火灾。森林里有冬瓜树,青㭎树,金丝榔,香樟,丝栗等树木。宵童还说,除了这些树木之外,有若干种似藤非藤,似树非树的植物,使整个森林被横的竖的,直的曲的,粗的细的线条编织成一张严密的网,一张只有飞禽走兽才能出入的网。
此外,我还看到,星宿湾有一片植物尤其气派,那是若干金竹的竹海!
宵童说,星宿湾是一块风水宝地。山寨位于山腰里,像太师椅形状,左右有扶手般的山,属于典型的丹霞地貌。
我眼前的丹霞地貌,左面平地起峰,立起一根五六米粗、二三十米高的峰柱,柱子顶上较为尖圆,颜色红黑相间,酷显雄性。恰巧的是,右边的丹霞岩壁上,长着一个竖立的岩洞,颜色也是红黑相间的,洞中还淌出一股清澈的伏流,那是非常具象的母体的生命之源。
我的先天记忆,突然被一把钥匙打开。我的遗传记忆中,真的有眼前这幅图画,这幅图画,是我外公下司黑遗留下来的。实则,我们犬类的阳具不叫狗鞭,也不叫狗钢笔,那是人类为我们取的名字。就像我的名字下司电笔,是主子认为我很有灵性,且是带电的,从而取的名字。
最初,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名字,为我进食的时候,主子发出这样的声音,对我发气发火时,主子发出这样的声音,对我喜欢亲热的时,主子也这样叫。我才发现下司电笔是我,并慢慢习惯这名字。
我们接近星宿湾,这里很是热闹,车辆进进出出。山寨上空猎猎飘扬着锤子、镰刀标志的红旗,城墙上写着的八个字,我认得: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寨门上赫然刻着五个红色的大字:星宿湾公社。还是在几年前,我曾在一张都市报上,看到一篇特别的文章,那是对这个公社的报道。星宿湾公社至今还实行集体劳动,敲钟吃饭,签字领钱,凭工分票分红,搞得红红火火。想不到这全国知名的人民公社,就是这里!
我跟在主子后面,走进公社书记办公室,墙上挂着马恩列斯相片。这里似曾相识,看来是外公下司黑留下的记忆。让我另眼相看的是,室内没有又脏又土,又破又烂的朴素。鸡翅木的办公桌椅,真皮沙发,笔记本电脑,兰草,奇石,盆景,充满了现行格调。
公社书记从里屋迎了出来,自我介绍名叫鸡㙡花。鸡㙡花精明能干,形象美好,五十左右。也许,她看出了主子他们对办公室的好奇,说这是和星宿湾水电站指挥部合署办公,电站老板好久没有上班,办公室是老板的创意。看见久违的儿子宵童,鸡㙡花分外兴奋,骂道:
“你祖宗,发羊癫疯!”鸡㙡花当众骂出口,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教子无方,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孩子脑筋有点毛病,他本名叫金竹箫童,因为吹箫。但他偏偏把箫字改成宵字,说自己是火星人,是天生的!”
“鸡㙡阿姨,你弄错了。宵童不是羊癫疯,是奇才。”主子说。
“我们想见见他爸,行吗?我们想交流交流。”哈博说。
“他爸和他,可能是撞了私儿鬼!”鸡㙡花说,“他爸金竹守宫,出家当了和尚,丢下这个家。最后,宵童这鬼儿,也离家出走,只剩老娘一人!”
“鸡㙡阿姨,我叫方舟。我从香港到南龙,结识了宵童,开办了物探社。我这次到星宿湾,一是为水电站的老板,送隧道设计图纸。二是跟宵童回家,随便到星宿湾寻根。”
“寻根,寻什么根?你有亲戚在星宿湾啊?”
“听宵童说,从前,有一户吉姓人家,在你们这里住过,是吗?”
“吉姓,有啊。你是他们的什么人?”
“我妈妈叫成飞地……”
“你妈妈是成飞地?你,你是成吉方舟?”
“是的,我就是方舟。我这次来,是来找我爸。阿姨,你认识我爸吗?”
“知道。他本来应该是你爸,但空专学生发疯那年,他失踪了。”
“应该是,应该是是什么意思?”
“你爸失踪之后,你妈竟然怀上,后来生下了你。”
“后来,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爷爷,死了。你妈妈就回香港去了。”
主子因为惊诧,羞耻,脸变成了煮熟的苹果。
哈博岔开话题:“鸡㙡前辈,金竹这个姓有点稀奇。我翻了百家姓,查看了有关姓氏的书籍,中国没有金竹这个姓。”
“金竹这个姓呐,要从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金竹的故事说起。”
鸡㙡花说,说不清是何朝何代、何年何日。有一位美丽的女子,在水边浣纱,有一截竹筒,漂到她的脚边。女子推了好几次,那根竹打了几个转,又漂了回来。女子有些奇异,正在纳闷,听到竹子里发出呜哇呜哇的哭声。她把竹筒带回家,用篾刀轻轻破开,里面居然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婴。女子将男婴养育成人,这个男婴成长为一个文武双全,仪表堂堂的优秀儿郎。这个儿郎打下了自己的江山,自诩为金竹王。
后来,金竹王准备联合周围的小国抗汉,汉朝派牂牁郡守,带兵剿杀金竹王国。金竹族人被追杀逃亡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尽,无处可逃。看到丹霞山上有一穴石洞,钻进去,用石头将洞口封住,留下出气孔,就躲过了追杀,保下了性命,使金竹家族得以繁衍。这个石洞,后来被叫作活人坟。
听到提及活人坟一词,我全身来电。
主子发问:“鸡㙡阿姨,请告诉我,吉宦游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应该,应该是爷爷,或者……”哈博吞吞吐吐。
“我看姐姐的脸蛋,有些像骡子的脸,既不像驴,又不像马。”宵童也趁机起哄。
我看到主子上了火:“口蹄疫!哈博,宵童,幸灾乐祸呵?”
鸡㙡花突然眼神一亮,说:“哦,我忘了,老爷临死的时候,交给我一样宝贝,说里面有你们家的东西。”
主子和哈博几乎同时:“是不是……一个黑匣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妈妈临死前告诉我的。”
“你们知道黑匣子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知道,在活人坟!”
鸡㙡花打着松明,我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走进丹霞崖下那个岩洞,走进活人坟。鸡㙡花说,千百年来,这个洞一直被金竹族人视为圣地,除了族长金竹王,任何人不得进入。
今天破例。
走进洞中,我嗅到一股古董的味道。那是十几具骷髅,骷髅的身高都只有一米左右。主子说:头盖骨特别发达,估计脑容量在两千五百毫升左右,比寻常人高得多。拿回去进行碳十四检测,就可知道死亡年代。哈博似乎对骷髅不感兴趣,问鸡㙡花,距离藏匿黑匣子的地方,还有多远。
鸡㙡花说,到了,黑匣子就在前面那个洞宇里。鸡㙡花接着说,方舟探长,对不起,按照族人的规矩,只有我们金竹世家的族长,或掌门人才能进去。包括我儿金竹宵童,都不能进入,烦你们等一下。说完,鸡㙡花深入洞宇。
不到五分钟,鸡㙡花抱出了一个匣子,大家蜂拥围观。一个黑色匣子,已尘封多年,高四十多厘米,宽三十厘米。没有任何仪式,鸡㙡花就把黑匣子,递给主子方舟。主子好生激动,接过黑匣子,嘴皮动了几次,说不出话。她把黑匣子抱得紧紧的,生怕滑落。
就这样,我们拿到了黑匣子,似乎不可思议!
鸡㙡花说,金竹王失踪前交代,这个宝匣是他和吉宦游一起研制的,藏有两家秘密,吉家的东西要完璧归赵,一样不少。金竹世家祖传宝物,最终交文物部门。
返回的路上,我听到鸡㙡花避开其他人,悄悄告诉主子:黑匣子一共五层,密匙是阴阳五行。成吉、金竹两家的后代,只有你的指纹,才能打开。你们拿回去,慢慢研究吧。
9.火烧宝匣
我和主子他们回到南龙市,UFO研究会和北京医疗专家的眼神,就不对劲,贼亮而聚光,仿佛等了已久,要把我们洞穿。冰雪儿一直在发高烧,无论热敷,还是冰冻降温,都不起半点作用。人越烧越糊涂,嘴里偶尔还嚷着“阿姨,我怕氟里昂、怕电子幽灵。”看来性命难保,UFO研究会的,还有那些医疗专家,没有办法。
还是主子说,我是学生物学的,当过香港法医,你们对冰雪儿的病因不了解。据我分析,冰雪儿本来生活在海拔两三千米的云上,事发之后体温本来正常,是因从云上下降到南龙市抢救,海拔逐步降低,体温才随着上升的,且目前已上升到体温极限。针对这一高原体征,我认为唯一的治疗方案,就是把她送回云上,还原她的生活环境,才有可能治病救人。
UFO研究会同意了主子的建议,特许主子驾驶他们的直升机,带上冰雪儿,还有消炎药物,返回云上。飞机在不断升高,到达了白云之上,我伸出舌头,不断舔着冰雪儿的额头。我发现,随着直升机渐渐升高,冰雪儿的体温也渐次回落。到了云上,小天使的温度,居然回复正常的刻度,神智复苏。
飞到云上,可以看到太阳房了,我在陆地上,寻找我的美眉,下司玉洁的身影。说真的,下山这段日子,我有些想念她了。主子把UFO研究会的直升机,刚刚在云上的草地上停稳,我刚从飞机上跳下来,下司玉洁就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把我惊喜了一跳。下司玉洁问我:
“亲哥,我的小主人,她,怎么样了?”
“我说,那些狗屁专家,治不了你主人的病。还是我主子英明,说把你主子弄回云上,就会退烧。果然,直升机一到云上,你主子就不烧了!”
我和下司玉洁的话,好像被主子听到了,她说:“现在,只要让冰雪儿回到阳光小屋,回到她的温馨环境。然后让她吃药、输液,为她受伤的五脏六腑消炎。再然后,在让她吃下她喜欢吃的东西,她的各项生命机制,就会恢复。”
我知道,主子、哈博不顾一切要救活冰雪儿,是因她与那个洋女人有关,那个洋女人为什么会来到中国,来到云上,又为什么会被害?这本身就是一个谜。另外,除了下司玉洁,冰雪儿是云上的幸存者,希望从她嘴中,吐出云上线索。
在阳光小屋中,我左胸内的发电机蹦蹦的响,我的血液高速循环。因我看见,主子他们,开始开启黑匣子,破译先辈的绝密!
黑匣子是一台电脑,卧式的电脑。电脑一共五层,像一个五重的抽屉,又像一个多层的放像机,只是不知道如何让碟子梭出来。主子说,这个老东西,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被研制出来,算是别出心裁,罕世之物。当时,好些人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电脑这个词。
主子说现在要打开黑匣子,关键的是找到电脑的开关,才能准入。开关在哪里呢?我站立起来,观察到匣子上方,有一个玻璃方孔,可能就是鸡㙡花所说的灵机。主子只要用她的大拇指按一下,电脑可能就会显屏。
不想,主子看了看自己手掌说:“冷静一想,觉得这事有些荒唐,甚至虚拟!金竹王和吉老研制黑匣子的时候,我也许还没有出生,哪来的指纹!”
“你忘了鸡㙡花的话了?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呢?”这话是我说的,但主子听懂没有,我不知道,因我的话在人们听来,不是呜呜呜,就是汪汪汪!
主子好像听懂了我的话,说“是啊,我还是要斗胆按一下。我毕竟是成吉的后代,否则,鸡㙡花不会把匣子交给我。但是,是用左手,还是用右手按呢?”
宵童说“本来是男左女右。不过你儿马婆不男不女,不知该用左手,还是右手。”
“二噁英。老娘本是女儿身,你敢说我不男不女,看我改天不收拾你!”主子说。
哈博趁机起闹:“咿呀,此言差矣。既是女儿身,为何称老娘?”
主子说:“我没有闲心跟你们嚼舌根,我要开宝匣了。请安静,屏息静气!”
我看见主子按照男左女右的说法,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她想用大拇指去按玻璃孔,又怕其他手指碍事。由于紧张,她收缩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费了很大劲。最终,才用她的大拇指,向玻璃孔按去……
我抬起前脚,像人一样直立,从侧面观看黑匣子的第一层。
望望望!我看见,黑匣子随即显屏,电脑屏幕立即显现一幅奇特的图案,名曰《生命之轮》!像一个轮子,更像一个方向盘。方向盘的正中圈,标着“心火”两个字。外盘上的四个圈,分别标着肺金、肾水、肝木、脾土。
主子说:“这是一个以阴阳五行为密匙的匣子,深奥无比。世界上最高境界的哲学只有一种,就是阴阳哲学。而金木水土火这五行的属性,是相生相克,玄机无定的。”
哈博说:“显然,这个黑匣子一共五层,与生命之轮上的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圆圈按键,恰好对应。估计每个按键灵机,都是开启对应的那一层密码的。”
主子说:“现在要开启的,首先是第一层。但是,我们该选择金、木、水、土、火中的哪一个按键,才能打开第一层呢?”
宵童说:“你们看到没有,电脑屏幕上有三个米字符号,我猜想开启黑匣子的第一层,只有三次机会。试试吧,我的探长姐姐。”
主子按照上面的顺序,先点击金字,黑匣子同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警告密匙有误,米字符号减少了一个。主子再点击水字,黑匣子仍然发出一声尖利噪音,米字符号只剩下一个,玄机只有一次,还剩下的是木、土、火,到底按其中的哪一个呢?
谁也没有主见,意见统一不了,主子提议抓阄。大家同意,同意还是由主子来拈。我在心中祈祷:天灵灵,地灵灵,就剩下这一激灵,千万不要搞错层。
结果,主子抓到的是一个火字,我感到不大吉利,就汪汪了几声,以示提醒。但主子听天由命,不听我的,伸长她的右食指,准备点下这关键的一键。我们的所有眼睛,都凸出豆豆眼,鼓眼王八,死死盯着屏幕。主子的手指刚触动火,黑匣子随即砰的一声,果然起火了!随即冒烟,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黑匣子完了!
主子他们三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再看宝匣,其实是一个电视柜,电视柜的第一层抽屉,已经自动梭出来了,里面有一个笔记本。主子把笔记拿出来,黑匣子的第一层立即自动退回去,缩进黑匣子中。再看笔记本,除了装订处,全部变成了灰烬。再仔细看,黑匣子里面幸存的还有一枚印章,印章上面有天堂蝶兰四字,主子看着这四个字,眼睛蒙霜,不知是何意思,抬眼看哈博、宵童,表示自己的迷惘……
这一对视后,他们像发了疯,突然哈哈狂笑起来。主子笑哈博,笑哈博的眼镜变成了墨镜。哈博笑宵童,笑宵童的三只眼只剩下两只眼。宵童笑主子,说探长变成了黑猫警长。主子又反过来笑我,说我从下司白变成了下司黑。
下司黑这个名字,对我已经不陌生,他是我外公。但是,就是下司白这个名字,像一只闪着弧光的电笔,猛然间给我一激灵,点醒了我沉睡已久的记忆,打开了下司家族历史的开关。我看见,有一只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二战期间的精灵,向我动漫而来,她白色的毛被,红色的眼圈,红色的鼻子,红色的嘴唇,风姿绰约,飘逸若仙,向我走来。
下司白,她叫下司白,她是我的曾祖母!
10.下司白与自闭女
关于我的曾祖母——下司白的无数先天记忆,瞬间开启了。我的先人下司白,美若天仙,她的一生充满了故事,充满了传奇。她见证了二战飞虎队与日本人的空战,见证了日本间谍的地下活动,亲眼目睹了中外男飞虎、女飞虎的生死绝恋。先天记忆中的这些故事,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一个接着一个,连续放映。这就成为一部系列故事片,这部系列故事片的总片名,就叫作《男飞虎女飞虎》。
系列片的第一集:《下司白与自闭女》
我的曾祖母下司白,出生在云贵高原的一个名镇,这个名镇的名字叫下司。下司有一个土著民族,叫下司族。下司族护家看院,对主人格外忠诚,是没有非议的。下司犬的毛色呈白色,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红色的,红白相衬,这是下司犬显眼出名的一个重要缘由。更为特出的,是下司犬个头不大,体态最大的也不超过五六十斤,但嘴筒子粗,额头宽,腰身壮,尾巴短而直。狩猎,尤其是追猎野猪,是一流的猎手。下司犬要么是寻着野猪的气味、踪迹,找到目标,然后向猎人通气报信,要么是直接向野猪发起攻击,致使野猪负伤带残,行走不便,最后被猎人捕杀。
二战期间的一次比武,让下司犬一举成名,跃身世界名犬之列。当时,法国人的警犬训练基地就在下司,英国的金毛巡回猎犬、德国的杜宾犬、日本的土佐犬、德国的拳师犬,这些有名的世界獒犬、警犬都集中在下司。在一场猎犬警犬的比武中,一条下司的白色土犬,贸然闯进了训练基地比武场。下司犬首先遭到一只德国拳师犬的攻击,这只拳师犬比下司犬重十多斤,被下司犬打败了。然后,下司犬又与一条比它高近十厘米的日本土佐犬交战。土佐犬是日本犬与獒犬、斗牛犬、大丹狗交配产生,力大自信、勇猛非凡。结果,下司犬居然战胜了土佐犬。从此,下司乡镇这种本土猎犬,就叫下司犬,下司犬一鸣惊人!
曾祖母下司白,出生在当地一个贫困的猎人家庭,尽管吃的粗糠剩饭,住的是漏雨的狗窝,快一岁的时候,下司白与其他土狗在一起,出落得鹤立鸡群,飘逸漂亮。一天下晚,还是处女的下司白饿了,兀自在小镇郊外的夕阳下,东闻闻西嗅嗅,想找点吃的。无意中,被一个鬼佬跟踪了,这个鬼佬是外国人,紧跟下司白不放。下司白害怕,就往家里跑,那个鬼佬一直跟到家门口。那是一个路过下司镇的法国传教士,传教士一眼就相中了下司白,于是跟到家中。这个法国传教士的名字,有些古怪,叫作歌斐木。歌斐木花了几个铜钱,将下司白买了,带回南龙县教堂豢养。
南龙县教堂,是西南三省区交界处最大的教堂,教堂里还设有一个孤儿院,孤儿院里的小孩、少男少女还不少。在孤儿院,下司白遇到了一个人,这是个十多岁的少女,这个少女患有自闭症。这个患自闭症的少女叫蝶兰,这个蝶兰与下司白相依为命。也就是她,改变了下司家族的基因,转折了下司家族的命运。
“扯脐风的!”
“黑老鸹啄的!”
这两句话,是下司白与蝶兰第一次见面时,蝶兰骂的话。下司白对于人语,除了少数几句日常用语能听懂,更多的听不明白。下司白不知道这般水灵、这般美丽的小女孩,所说的扯脐风的、黑老鸹啄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司白发现,蝶兰看人,一般是眯着眼,或者是斜视,从不正眼看,即便看人也是眼睛无光。蝶兰一般不和其他小朋友接触,基本没有朋友。有几次,蝶兰偶然找小朋友玩,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常常突然从后面拍人家一下,或者扯一下人家的衣服,自己转身就走。搞得人家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蝶兰不喜欢打手势,不喜欢和别人的目光接触,对周围的事物漠不关心。她语言很少,别人叫唤她,常常不应,对人没有依恋感,很少微笑。蝶兰即便有一些动作姿态,都是单调重复的,如她喜欢做吸吮手指、咬嘴唇等动作,喜欢反复做拍手、独脚蹦跳这两个动作,其他如点头微笑,挥手再见,扭腰摇臀都不会做。
神父歌斐木说,按理,自闭症是先天脑部功能损伤引发的,才会在后天的交往交流方面,发生障碍。但后来,歌斐木发现,后天脑部的创伤,也能引起失忆、阻滞,影响人的神智。歌斐木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蝶兰是在一次日本飞机轰炸中,头部负的重创。她的父母当场被炸死,蝶兰被炸昏死了一个礼拜,经过抢救才醒过来的。蝶兰醒来,除了美丽的外形没有变,其他都变了。她不说不笑,不哭不闹,连动摇一下,都没有兴趣,甚至听到她的爸妈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就安葬在滇缅公路旁边,也没有多少表情。对于生她养她的双亲,一点依恋感都没有,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下司白还发现,蝶兰有自残行为。一次,她将自己的手放在嘴里,咬出了血,也不叫唤一声。一次她拿着石头,砸自己的脚,走路一拐一扯,十多天才康复。神父歌斐木问她,是如何负的伤,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患有自闭症的蝶兰,她的记忆力超常,阅读书籍,过目之后即能背诵。歌斐木神父说,蝶兰出现一种特殊的才能,那就是孤独症才能。歌斐木还说,蝶兰同时是一个学者,叫作白痴学者。
后来,下司白在语言上,与蝶兰通过相当一段日子的艰难沟通,人与动物,最终才实现了突破,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沟通奇迹。
下司白很快就与蝶兰成为最好的伙伴,她们吃住在一起,形影不离,有点相依为命的意味。正是这种零距离沟通,这种人畜同居,才使蝶兰后来成为人与动物的翻译官。
后来,蝶兰的自闭症痊愈了,她回忆之前的事说,当时日本飞机丢下的那颗炸弹,炸到了她的额顶。蝶兰的额叶负伤,让她失忆变成了动物。她对下司白说,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大脑额叶,额叶是大脑的总管。人的大脑额叶宽,皮层厚,具有综合概括功能,有抽象思维能力。下司白,对你说抽象思维这个词,你可能不懂。举个例子,比如人说读书,这个书并不是专门指哪一本书,而是指所有的书,成千上万的书,这就是抽象。
而你们鸡呀鹅啊,猪呀狗啊这些动物,你们的额叶窄,脑髓少,对信息的综合处理能力差,没有抽象思维,只有形象思维。
什么是形象思维呢?
蝶兰说,你还记得我得病的时候吧。当时你一提到马,有好些马奔涌起来:你说你先看见一匹老马,接着是一匹小马驹,接着是一匹跛脚马,再接着是一匹马在吃草,紧接着是一匹雄马在奔驰……这就是形象思维。
蝶兰还说,我当时大脑额叶受到损伤,患自闭症时,就和你一样。提到树,我大脑的镜头就开始放映:先是看到一截绿枝,接着看到一段树皮,接着看到一簇树叶,再接着看到一棵枣树,紧接着看到一棵柳树,柳树上有一只鸟在鸣叫……如果当时不是你旺旺旺叫了三声打断我,我会继续联想下去,没完没了。蝶兰说下司白,现在你大概知道了吧,这就是有句成语说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这是没有抽象思维,没有概括能力的原由。
当时下司白汪汪地问:你现在看到的树,是怎么的树呢?
蝶兰答道:现在,我看到的树是这样的,树根上有树干,树干上有树枝,树枝上有树叶和花朵,树上会结出果子,树下可乘凉,木材可烧火可作家具。蝶兰说之前,我的额叶丧失了许多功能,思维主要是靠形象思维,大脑无法自动淘汰细节,只好进行镜头切换,像幻灯片一样呈现一些局部画面。现在,我大脑的感觉器,会自动把成千上万的树,构件组合成一个整体,整合为一棵完整的树。
下司白汪汪地说:我们下司家族的记性,特别的好,我们走过上千里的路,也能够返回来。你们人类的记性,也不错,历史上那些古老的陈旧的事,你们也都晓得。
蝶兰说:那不是记性好,是我们看书知道的。奇怪的是,我生病那一阵,看书的记性特别好,一页书,我只扫描两眼就记住了。神父歌斐木让我背诵《圣经》,我三天就记住了。歌斐木夸我,是一个具有孤独症才能的白痴学者。
下司白说,蝶兰,我相信你当时,得到一只克拉克灰鸟的保佑。克拉克灰鸟的记忆,特别好,秋天,它把三万颗松子埋藏起来,分别埋藏在五百多平方公里的辽阔范围。冬天,凭着克拉克灰鸟的记忆,一颗一颗又一颗,居然找回二万七千九百九十九颗松子……
蝶兰说:我不想做一只克拉克灰鸟,它没有抽象思维。我只想看书,学习中国、外国的言语。下司白听了蝶兰的话,不哼不哈。
一天,蝶兰看见下司白在翻一本书,有些诧异,因为那是一本《圣经》,蝶兰曾经背诵的《圣经》。蝶兰问,下司白,你是在读书吗,你想成为一只知识狗,一只文明狗是吗?
下司白不停流滴口水、摇着尾巴。
蝶兰说:“好,下司白,从今天起,我教你读书识字。不过,我们不读外国的《圣经》,我们读中国的《西游记》《红楼梦》,好吗?”下司白不停摇尾、流涎。蝶兰一下子抓起下司白的右前脚握住,不停摇着说,“下司白,从今天起,我们读书,不准哪个小狗反悔!我们发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卦!”
11.中美篮球赛
我的先天记忆,正在放映曾祖母下司白和自闭症孤儿蝶兰,人畜生活在一起,居然能够沟通语言的画面。蝶兰说什么,下司白明白。下司白叫嚷什么,蝶兰清楚。因为蝶兰的额叶受到损害,她与下司白都曾有共同的思维方式——形象思维,她们就相通了,有了共同语言。后来神父歌斐木用一个神异办法,治好了蝶兰的自闭症,蝶兰就成为一个介于人畜之间的特殊人才,一个特别的翻译官。
之后,蝶兰就教我曾祖母下司白,首先读古典名著《西游记》。
《西游记》里的许许多多的人精、妖精、树精、物怪的故事,那些人变鬼鬼变人,物变人人变兽,走兽变飞禽的人妖颠倒的故事,让下司白的思维突然发生了嬗变:她竟然发现,神父歌斐木的前世,原来不是人,而是一棵树,是一棵娑罗树变幻的树精。月宫中的那种娑罗树,就是圣经中说的歌斐木。但下司白马上回过神来,发现那是一种幻觉,眼前的歌斐木还是人,有血有肉。下司白不能再钻进那类聊斋故事中去,不然她会走进鬼神的世界,迷失了自己。
蝶兰也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她觉得畜生毕竟是畜生,没有人的意志力,怕下司白误入歧途成了疯狗。于是蝶兰说,下司白,不要被神所迷,一部偌大的《西游记》,其实情节也很简单,讲述的只不过是一只不安分的猴子,偏偏遇上一个要管它的和尚而已。下司白问,还有那部《红楼梦》,又是什么呢?蝶兰说,《红楼梦》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仔细想,这部名著也只是在逗起闹,讲的是:老天有眼,偏偏喜欢不停地下雪下雨,去淋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黛玉;世道有情,恰恰让一大帮纯情少女,喜欢上一个戴着假宝玉佩的准出家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种响亮的狂笑声响起,这狂笑声最初在空宇,在旷野,后来在我们门外响起。自然打断了我的放映,让我曾祖母的故事,从上世纪跌回现在的小屋。正当我们惊愕之时,这笑声逆着光,跨着步,走进我们的屋子。我看到一个肩披散发、面目模糊的怪人,一个来者不善的家伙,他口中亦说亦唱:
“天灵灵地灵灵,南龙降临西洋人。你刚进球我得分,终看中美谁能赢。”
“中华队,OK,中华队,OK!美国队,拉稀,美国队,拉稀!中华队,OK!美国队,拉稀!”
“啊?”“守陵人,守陵人麻飞机,是他?”“他怎么会来到这里?”我和主子、哈博,还有宵童的思维都自闭了。
怪人说:“我怎么不在这里?云上这一百多号尸体,由谁来收拾,由我,由我这个殡葬人!是政府让我埋人善后的!”
天堂蝶兰玉印还在桌上,被不速之客麻飞机看到了。主子方舟正想把它收藏起来,已经晚了,被麻飞机抢先一把,拿到手。
麻飞机手拿玉印,认真端详,似曾相识,然后嬉皮笑脸说:“诸位晚辈,你们这是肚脐眼里放屁,不知哪里响啊。你,你们想知道吗,这枚印章,有属于它自己的传奇故事?”
听到“故事”二字,宵童马上变成了一只三眼狗,摇头摆尾地说:“飞……飞机爷爷,您,真的知道这个印章的故事?”
麻飞机坐到椅上翘起二郎腿,理理山羊胡:“你们不是想知道什么是天堂,什么是蝶兰吗?刚才,在外面我听得一清二楚。要想知道,赶快上烟敬茶,好好伺候机爷我。”
主子赶紧倒水递烟:“麻老,您老人家呀,真是半夜里放炮,一鸣惊人。难道您真的知道内情?”
麻飞机叹了口气,又变回了七老八十的模样:“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啊,天上的天堂鸟,地下的啄木燕,蝶兰花,我都知道!”
哈博上前给他捶背:“麻老,难道,你真的晓得这么多?”
“晓得,我都晓得。这本被烧毁的日记,是吉宦游的亲笔日记,我亲眼见过、读过,日记的名字叫做《男飞虎女飞虎》。”
“《男飞虎女飞虎》,写的到底是哪些人嘛?”主子迫不及待。
麻飞机说:“其中有哪些人,哪些事,那要从二十世纪说起,从一九四五年说起——”接下来,麻飞机一边喝茶,一边抽烟,给我们讲起了二战期间,发生的男飞虎女飞虎的故事。
我看到的麻飞机,他的嘴一张一合,不停讲着往事。他的嘴壳子,慢慢变长,整齐的牙齿,也渐渐变得尖利,这是一张十足的狗嘴,一张土佐犬的嘴。我想,麻飞机这个老鬼,难道是狗精,是土佐犬投胎换骨而来?
我的先天记忆也同步启动了,在搜狗土佐犬,同时开始放映关于下司白的男飞虎女飞虎的电视片,只不过,我放映的是第二集:《中美篮球赛》。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秋天。
我的曾祖母下司白暂时离开教堂,离开她的另类好友蝶兰,来到南龙县党部篮球场,观看正在进行的一场特殊篮球赛:美国队对中华队!美国队,是从史迪威驻南龙美军部队挑出的选手,中华队则是从国民党新编一军驻南龙部队挑选出来的队员。南龙县党部书记,兼县长麻桑鸡,端坐在贵宾席上观看比赛。麻县长旁边,还坐着一位客人,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留的是上海发型,戴的是窄边眼镜,看去就是一副学者模样。她是来自燕京大学的林雨蝉教授,是研究声学的。
裁判是一个穿军装打领带,但没有戴徽章的人,人们叫他程军医。在下司白的眼里,程军医其实是一只甲壳虫,一只会放屁的甲壳虫。下司白不知道,是不是蝶兰让她看了那该死的《西游记》,让她到处都幻见妖魔鬼怪。程军医上蹿下跳,跑左奔右,裁判动作相当流线规范。四周成百上千的中国观众,在看球赛,一边观看一边起哄助威,场面热辣得很。
“中华队,OK!中华队,OK!”
“美国队,拉稀!美国队,拉稀!”
“中华队,OK!美国队,拉稀!”
对于美国人来说,OK的意思就不用说了,他们不明白的是,中文的拉稀是什么意思。有个尉官模样的跑过来问裁判程军医,拉稀的含义。裁判程军医自然不会说拉稀是拉稀屎,没有力气的意思,说拉稀是厉害、了不得的意思。尉官听了,很高兴。
在下司白的记忆里,美国兵进驻南龙县城已经几年了,与南龙市民的关系还不错,经常发生一些交往和交易。比如,南龙市民用五个鸡蛋,就可以换美国兵的一盒洋火,用二十个芭蕉,就可以换半条洋碱。无论是要饭的、读私塾的小孩,还是卖凉水、卖葵花籽的老太婆,都能说几句英语。按麻县长的话说,那是洋为中用,中为洋用;东说西话,互为东西。
球赛一时分不出胜负,下司白要出去溜达溜达。她走出县党部门外,看到有两个哨兵站岗,一个是中国兵,一个是美国兵。
麻桑鸡县长的养子麻飞机,是一个未成年的土佐犬,正在戏弄那个站岗的美国士兵。麻飞机看到美国士兵笔直地站着,像一棵木头桩桩,丝纹不动,麻飞机采来一根狗尾巴草,用来骚扰、痒酥美国兵的耳朵。见美国兵也没有过度反应,麻飞机将手伸到美国兵的腋下,掻美国兵的痒痒。美国兵哭笑不得,站立不稳,终于偏离岗位。麻飞机哈哈大笑,这才得意离去。
下司白回到篮球赛场,球赛打得正火热。中华队的平均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个子和体重不占优势;美国队队员牛高马大,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高出十厘米。打了大半场,美国人的得分暂时领先。中华队不甘落后,正在加油,个别队员还使出小动作,如安绊脚、扯衣服、打拐子等。程军医又是一个中国裁判,假装没有看见,放任自流,这样,中华队的得分又慢慢赶上来。篮球赛越打越好看,越打越精彩,不时发出一浪一浪的喝彩声。
这时,中国哨兵带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是下司白的朋友蝶兰。蝶兰既是教堂的修女,又是县党部的翻译官。她急匆匆赶来,是向麻桑鸡县长报告,教堂里一个名叫放牛郎的孤儿,七窍流血,死了。麻桑鸡县长说,这些打篮球的汗流浃背,都没有累死,他一个放牛的,反倒闲死了!他是自己整死的,还是他人整死的?暂且不要慌,下来慢慢查,会整清楚的,等看完这场中美国际篮球赛,再说。
下司白看见,这边报案的朋友蝶兰还没走,等篮球赛结束。中国哨兵又风风火火,带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人,他也是来向麻县长报案的:
“报告麻县长,不得了啦,出大事了!天上的飞鱼,把人吃下去了!”报案的是金竹乡的文乡长。
“飞鱼吃人?我怕是又撞私儿鬼了!”麻县长说,“文雪獒,我的文乡长,世界上有飞鱼吗,哪里来的飞鱼?假如真的有飞鱼,它有多大,能够吃得下人吗,是不是新编的传奇,杜撰的神话啊?亏你还当过国立学校的老师,道听途说,无稽之谈!”
“马叉虫!”文雪獒乡长涨红了脸,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比手画脚解释,“是……星宿湾的金竹王……报的案,不会有假……”
麻县长:“文乡长,是别人报的案,又不是你亲眼看到的。比如有人说,耗子下了一窝猫崽,皇帝的千金和狗谈婚事,莲花庵的尼姑生下一只外国崽,你相信吗?”
文雪獒:“马叉虫!我相信,不,我不相信。但……但是,金竹王说,他是亲眼看见的。假如我们亲临现场,不见飞鱼,他掉脑袋!”
下司白看见麻县长开初半疑半信,后来看看天上,好似顿悟到了什么,脸色骤变,这才匆匆离开了球场……
12.产蛋崖·牛鸣坳
对于中美篮球赛的故事,我的放映片与麻飞机的口述进行比较,基本一致。说明麻飞机没有胡编乱道,基本属实。下面,是男飞虎女飞虎的第三集《产蛋崖·牛鸣坳》。
随即,麻桑鸡县长带上义子麻飞机,还有程军医、林雨蝉教授、翻译蝶兰急急匆匆,赶往事发地点。下司白自然跟着前往,麻桑鸡县长知道,蝶兰和下司白形影不离,从不分开。蝶兰的自闭症痊愈之后,在神父歌斐木的教导下,学会了法语、英语,且很流利。飞鱼吃人是国际事件,可能涉及天上的飞物以及外籍洋人,蝶兰作为国民政府翻译,理应前往。
下司白从蝶兰的口头得知,飞鱼吃人事件,发生在南龙县金竹乡星宿湾。
星宿湾距县城六十多公里。下司白和蝶兰他们坐车,坐的是美国人的吉普车,沿着盘山公路行驶。下司白从来没有坐过机动车,开始时因失衡,恶心想吐,几次想跳下车,被蝶兰抱住。蝶兰对下司白说,这叫晕车,不要紧,时间长了就不晕了,她曾经也晕过。
行驶了两个小时,没有路了,基布车停下来。文雪獒乡长事先安排的轿子,早在那里等着。麻县长、林雨蝉、程军医和蝶兰他们,分别各坐一顶轿子。蝶兰要下司白也跟着坐轿子下司白坚决不从,情愿走路。到了一壁悬崖下面,有一个碉堡,道路要从碉堡的门洞里通过。文雪獒乡长的轿子停下来,继而让其他轿子,也停下来。
麻县长:“文乡长,怎么停下来了?”
文雪獒:“禀报麻县长,这里叫产蛋崖。道路要从悬崖的凹槽间通过,槽顶很矮,路的右面又是悬崖,轿子晃悠晃悠的,在下担心一不小心碰顶,发生意外事故,故斗胆请县长大人下轿步行。”
麻县长:“什么产蛋崖,产卵崖,本县长怎么没有听说过?”
文雪獒:“倒是有些稀奇,石头会下蛋!”
麻县长:“石头开花马长角,才是稀奇事。石头下蛋,真有这么稀奇的事吗?本县长倒想看看。”
文雪獒:“真是托县长洪福,百年一遇,今年产蛋崖又有喜了,怀孕了!”
麻县长:“产蛋崖有喜了?我倒是要看看,这金胞卵银胞胎,在哪里?”
文雪獒:“县长大人,您看崖顶,那石蛋就在那里!”
下司白仰起头看,崖顶上的岩石之中,含着一个椭圆形的石核,长约四五十厘米,直径三十四厘米。石蛋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镶嵌在岩石之中。可能要等四周的石头逐步风化,才可能把蛋下出来。
麻县长:“石头下蛋,不知是凶是吉?不知这老天是要降祸,还是要降福啊?”
文雪獒:“降福降福,当然是洪福天降!”
麻县长:“飞鱼吃人,飞鱼堕落人世,能有好事吗?”
在路过产蛋崖期间,蝶兰告诉下司白,在产蛋崖的那一边,是星宿湾。收税的收不到那里,抓丁的抓不到那里,星宿湾是一个独立王国。蝶兰还对下司白说,星宿湾的族长,叫金竹王,年纪不大,才二十多岁。他还是一个火枪王,在方圆上百里,名声如闷炮炸石,爆破力大得很!他的火药枪,装的不光是散砂,还装得有一颗毒镏子。毒镏子在数百米之内,十打十中。毒镏子和手枪子弹差不多大,本来可以致命,再加上它的毒性,只要一见到血就是死路一条。他的火枪应该说十打百中,为什么呢,枪膛内的那一管散砂,不知道有多少颗,随母弹一起飞出来,杀伤力大得很。
这时,下司白听到文雪獒说,过了前面那个山坳,星宿湾就到了。麻县长和随行人员都兴奋起来,因为马上就要看到吃人的飞鱼,到底是什么回事了。山坳的路太弯太陡,轿子不能通行,大家下轿。下司白又和蝶兰在一起,蝶兰说,麻县长不相信什么飞鱼,他担忧的事件如果真的发生,那不是不得了,而是了不得,那是天降横祸,出天大的事!
下司白和蝶兰随麻县长一行,走进山坳,突然听到“哞——哞——”的声音。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了牛鸣声,如成百上千的牛,齐叫共鸣,相互呼应,十里之外定能听到这片轰鸣。那声势犹如走进牛魔王国,惊心动魄。但让下司白和蝶兰迷惑的是,只闻牛鸣,不见牛影,连一头牛都看不到。
正当大家东张西望、万分疑惑的时候,林雨蝉教授大声说:
“看来,牛鸣坳到了!”
程军医:“什么牛鸣坳,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雨蝉:“牛鸣坳嘛,就是牛爱鸣叫的山坳。”
麻县长:“林教授,说来听听,你是如何知道的?”
林雨蝉:“麻县长,我这次是慕名而来,专门来叩问这神秘之声的。”
麻县长:“哎呀!我忘了,你是专门研究声音的教授!”
程军医:“哦,林专家林教授,佩服佩服!”
走进山坳,星宿湾寨主金竹王,背着他的那杆知名火枪,带着他的火枪队,前来迎接。
麻县长:“金竹王,是不是撞私儿鬼了,为什么只听到牛鸣声,见不到牛影子呢?”
金竹王:“这里叫牛鸣坳,左边这块三角形的石头,叫做牛鸣石。里面有很多空洞,只要往其中的一个洞里吹气,就能发出牛鸣声,四周的山,就跟着鸣叫起来。”
麻飞机听了,觉得有趣,过去对着牛鸣石的一个洞眼,吹了一下,果然引起群山共鸣。
金竹王:“天杀的,五藏神收的。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是不能随便吹的。这牛鸣一是用来报喜,迎接珍贵客人,二是用来报警,应对危险情况的。”
麻县长:“我实在是不明白,石头就是石头嘛,怎么会发出牛叫声,而且是一群牛的叫声。你说说,林教授,到底是何道理?”
林雨蝉:“刚才我看过了,牛鸣石是浅灰的石灰岩,被雨水溶蚀出许多洞孔。蚂蚁、蛇、鼠和鸟类穿行其中,把洞壁打磨光滑。只要往一个洞里吹气,相互贯通的若干个孔,受空气的摩擦,就产生铜管乐器般的声音,声音经过四周崖壁的回应,就产生群牛的共鸣声。”
程军医:“专家就是专家,教授就是教授。说的既有理,又有据,把神秘的自然现象,一下子点穿洞明,本人实在佩服,佩服。”
麻县长:“是啊是啊,本县长也万分钦佩,真不愧是声学硕士,据说,还准备留洋读博士呢!”
程军医:“留洋读博士?那你,懂得外语了?”
林雨蝉:“英语、日语都略知一二。”
程军医:“啊?日语,你也懂?”
林雨蝉:“懂点皮毛而已。”
程军医:“留洋读博士,为何还没有启程前去深造呢?”
林雨蝉:“目前嘛,有点拮据,正在四处化缘,筹集盘缠呢。”
程军医:“哦,原来如此……”
13.男飞虎·女飞虎
“后来?”
“后来呢?”
“我要听,我要听嘛……”
主子方舟、哈博、宵童他们意犹未尽,追问下文。我准备放映《吃人飞鱼》,记忆还没有开映,就被麻飞机插了进来。麻飞机大声喊:大家安静,安静,我要接着讲雄飞虎和雌飞虎的故事,精彩得很!就这样,我大脑中的连续剧男飞虎女飞虎,在麻飞机口里开播——
一辆崭新的敞篷美式吉普车,在喀斯特岩溶地带逶迤奔行。吉普车不断按着喇叭,赶超路上的军用运输车辆。吉普车上,坐着两个身着美式军装的人,他们是美洲飞虎队员吉宦游、啄木燕。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一个中国人,他的名字叫吉宦游。
美国人陈纳德的飞虎队里面,有中国人,这不奇怪。开头来的都是美国人,有美国白人,有原美国本土土著印第安人,有在美国定居的非洲黑人。后来,根据与日本人的空战需要,陈纳德在香港澳门、在内地也陆续招收了飞虎队员。香港的吉宦游,就是其中一员。
吉宦游毕业于香港大学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后,没有从事机械制造行业。改行加盟香港成功私家侦探社,凭着吉宦游的聪明才智,他接连破了几件疑难案子,深得成老探长厚爱。其中一件,就是家喻户晓的香港富豪千金董丽娜失踪案。
一天上午,香港富豪董公卿急急惶惶,来到成功私家侦探社报案,说他的千金董丽娜失踪了。董公卿说,董丽娜是昨天下午开着轿车出去,一夜未归,担心被绑匪绑架。成老探长将这个案子,交由吉宦游办理。吉宦游根据董公卿提供的线索,在香港街头巷尾,张贴董丽娜和轿车的启示。第二天上午,就得到线索,这辆车曾在当日傍晚,停留在维多利亚港岸边。吉宦游在维多利亚港的浅水里,打捞出这辆轿车。车里,董丽娜和另外一个英国人,已经双双溺水死亡。吉宦游仔细对尸体和现场进行勘验,没有发现凶器,两名死者没有出现任何外伤。于是,整个香港沸沸扬扬,都在谈论这起案件。有的说,轿车正在行驶,两人正在亲热,一不小心落在水中。有人说,董丽娜小姐是被这名英国人绑架了,途中驾驶不当,误入海水中。有人说,这是一桩谋杀案,董公卿为富不仁,结下仇家,有人就派外国杀手,在杀董丽娜的过程中,凶手一同身亡。
通过暗访明察,吉宦游查明,这名英国人名叫菲利普,是董丽娜的男友。他们俩已经结识一年多,早就明确了恋爱关系,感情一直很好。最近,董丽娜和菲利普,经常发生争吵,还当着董公卿的面闹过一次。吉宦游问,为何?董公卿说,菲利普听说美国人的第十四航空队,要在香港招收队员,要报名参加。董丽娜不同意,两人就吵开了。
成老探长觉得他俩的死,没有理由,在侦探社召开了几次案情研讨会,分析案情,结果一筹莫展。这是个无头案,暂时放下来。谁知香港的报纸媒体,借此大肆炒作,说七道八,一时不可收拾。
吉宦游又反复在车里检查,没有发现刹车、方向失灵,也没有打斗迹象。只有一本书引起了吉宦游的注意,这本书叫《简·爱》。这本书当时所处的位置,就在董丽娜的面前。于是吉宦游宣布,案子告破:对于英国人菲利普来说,这是一桩凶杀案。对于香港人董丽娜来说,这是一桩自杀案。理由是,董丽娜为人任性、个性强,她多次劝说菲利普不要离开她,不要参加飞虎队,未能说服对方,就准备与菲利普一起死。为了减少议论,董丽娜对死的方式,自然选择轿车不小心坠海。她担心自己将车开到维多利亚港,下不了决心,会条件反射自动踩刹车,死不成,就把硬壳精装书简·爱放在刹车下面,轿车向海里驶去,她踩下刹车,轿车还是驶向海里……
对于吉宦游的说法,大家不置可否。一直到董公卿收到女儿董丽娜一封迟来的亲笔信,上面的死法,和吉宦游描述的完全一致。于是吉宦游,在香港被人们称作华生,华生是福尔摩斯的助手。
一九四一年,香港被日军攻占沦陷,对吉宦游刺激很大。吉宦游未经成老探长同意,参加了中国航空委员会的招收,获得到美国学习的机会。这期间,他的父母,在从香港到内地的转移途中,被日机轰炸死亡。对于吉宦游来说,无论是国恨,还是家仇,他都希望早日上天,打击日本人。培训结束后,由于滇缅公路被日军截断,吉宦游被安排去飞死亡驼峰航线,源源不断空运战略物资。一九四四年,他才被挑选进入由陈纳德将军率领的第十四航空队,驾驶战斗机,在空中与日本人硬碰硬的干。
回到吉普车上,观看一下驾驶员啄木燕,有些别致。啄木燕是一个典型的西方美女,金色头发,高鼻梁,蓝宝石般的眼睛。她今年二十一岁,是飞虎队的地勤人员,说具体一点是机械师,专找飞机毛病的,开吉普车对她来说是小玩艺。
啄木燕和吉宦游,都在第十四航空队。一次,吉宦游驾驶的飞机,被日本人击中,幸得吉宦游成功迫降,才避免机毁人亡。在修复飞机的日子里,啄木燕看吉宦游的衣服,由于长期没有清洗,已经发出异味。结果,在为吉宦游打扫衣服时,当场俘获、掐毙一个加强营的虱子,现场掐爆的生物蛋成百上千。吉宦游说,我完了,我是虱子王,我是邋遢鬼,我从此找不到女朋友了。啄木燕说,我是啄木燕,专为陛下您,一生一世捉虱子的!啄木燕说完,不顾吉宦游的反应,上前在吉宦游的脸上,啄了两嘴。吉宦游用手在脸庞上抹了两把,看脸上是不是被啄出血来……
眼下,啄木燕驾驶着吉普车,随着车速的加快,和山里风的疾吹,她的金发任意地飘飞起来,飘成一种黄色的旗帜,飘成这喀斯特山峡,一道万年不遇的风景。
不用质疑,这次,吉宦游和啄木燕的使命,就是专程来到南龙县,寻找迫降的飞机,修复迫降的飞机,并接应战友唐汉斯归队的。
吉普车沿着盘山公路不断向下旋转,最终下到一条江边。一座跨江大桥横跨眼前,这是著名的牂牁江大桥。啄木燕来了个紧急刹车,不用去猜想,啄木燕一定是被牂牁江天险,还有牂牁江大桥吸引了,不然,她是不会急刹的。
吉宦游下车,向啄木燕介绍道:“亲爱的,你知道吗,这就是中国大西南的天堑——牂牁江!这是史迪威公路,也就是滇缅公路的必经之地。从驼峰航线飞过来的所有军用物资,必须经过汽车接力,最终通过这座牂牁江大桥,才能运送到重庆大后方。”
啄木燕说:“亲爱的,明白了,来来去去的车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来空去满,证明了你说的这一切。”
吉宦游:“你看到这江水两边的绝壁了吗,其实它们是江水两边的岸。它们面对了一百多公里,近在咫尺,就是永远贴不到一起。但是,今天,它们连接在一起了!”
啄木燕:“是桥,是桥把它们连到了一块的!”
吉宦游:“是桥,把它们连在一起。而我们呢,是战争,是战争把我们,把我们两个远隔重洋的异国男女,连到了一块。”
啄木燕:“喽,喽喽!不是战争,是那一个虱子加强营,把我们连在一块。”
吉宦游:“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些虱子,它们是媒公媒婆,是我们的恩人。”
啄木燕:“喽喽,喽!你要感谢的,是我,啄木燕。我希望,你也能够变成鸟,变成自由鸟,轻轻的,吻我两下,好吗?”
眼前的啄木燕两边的嘴角往上翘,嘴唇因充血而变得更红,看起来有一种风趣的性感。吉宦游紧紧抱住啄木燕,嘴唇与嘴唇靠近,舌头与舌头贴在一起,成为桥,另外的桥!
吉宦游、啄木燕上车,吉普车开过牂牁江大桥,继续向上山的公路蜿蜒前行。行走了一段,啄木燕问:“亲爱的游,你说过史迪威公路,充满传奇,到底是怎么一种传奇,我想听听,好吗?”
“啄木燕,史迪威公路,那是真正的奇迹,一点没有水分,那是中国人的骄傲和自豪!”吉宦游激情地说,“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在缺乏施工机械,火工材料的条件下,中国出动了几十万民工。遇山劈山,遇水架桥,硬是一镐一锄,一钎一钻,修出了这条上千里的公路。这就是史迪威公路,一条自救的大动脉,一条决定胜负的生死线!”
“OK,OK!”
“到了,啄木燕!”
“什么到了,是南龙县到了吗,亲爱的?”
“二十四道拐,到了。”
“什么,这里是二十四道拐?我的上帝!”
“是的,亲爱的,二十四道拐到了,这是史迪威公路的形象标志!”
“啊,我的上帝,二十四道拐。实在是太刺激,太壮观了!”
“不过,啄木燕,我担心的是唐·汉斯和他的飞机,是否还幸存?我们是不是还能在空中比翼双飞,并肩作战?”
“亲爱的游,我会加大油门,赶赴南龙,探个究竟的。我相信你们中国那句老话:吉人自有天相!”
“我亲爱的小鸟,我也请求你们西方的上帝,保佑天堂鸟和他的飞机。”
14.吃人飞鱼
第五集是《吃人飞鱼》,这一集是我的回忆。
下司白后来得知吃人飞鱼事件发生后,第一个报警的是金竹王,是他先奔行二十里,向文雪獒乡长报的警。文雪獒乡长又跑马四十里,向麻桑鸡县长报的案。
下司白跟着大家到了星宿湾,看见麻县长慌忙火急地问:“飞鱼,飞鱼在哪里?文乡长、金竹王,吃人的鱼在哪里?”
金竹王:“就在,就在前面的田坝里。”
下司白举目一看,在稻田坝子里。哇,好大好大的飞鱼呵!有头,有尾,有脚,有翅膀,整个身子有八九米长。一排排牙齿,在阳光下银光闪闪,那是一条巨型的鲨鱼!待大家走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油漆画上去的。
麻桑鸡县长“妈呀”一声,他猜测的事发生了。起初,他就不相信什么飞鱼吃人,就怀疑是飞机落地。只是不知道,落的是日本人的,中国人的,还是美国人的飞机。落的是日本人的,自然值得庆幸,好向上面报喜。落的是中国人的,应该是向上级报丧。落的是美国人的,那是报忧,麻烦就大了。
据金竹王说,他当时听到“呜呜”的声音,觉得不妙,抬起头来向天空张望。还没有看清楚声音从哪里来,又听到“嘭”的一声闷响,就看到一个天上来的神物,已经落在秧田坝子里了,一动也不动。金竹王这才知道,不好,出天大的事情了!
麻县长:“就算是飞鱼吃人吧,吃的人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骨头。金竹王你给我说,那人在哪,在哪?”
金竹王:“那神物落到田里不久,就从头顶上钻出一个人来,我们想呐,这个从天上来的可能不是人,而是神,是天上来的天神。我们赶紧围上去,将天神请下来。看见天神浑身是血,我们先把衣服脱下来,准备清洗。天神始终是天神,他的身体和我们的大不一样,全身都长着毛,比我们的要长得多。他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天外之音,我们一句也听不清。在河水里把他洗浴干净,再换上我们的长衫,天神,就变成我们族人的家神了。”
“天神变家神?扯淡,那人呢,不不,那神呢?”麻桑鸡问。
“那天神呐,供奉在我们的家神庙呢!”金竹王答道。
大家跟着金竹王,急急忙忙赶到寨中的家神庙。到了星宿湾家神庙,下司白看见星宿湾的芸芸众生,早已聚集在那里。让下司白不解的是,那么多的人,却鸦雀无声,静谧得很。庙屋的神台四周,全是竹子:竹顶,竹壁,竹楼竹板。神台上烧着香,烧着纸,燃着烛,雾气腾腾,烟熏火燎。
下司白定睛一看,烟火供台的后壁上面,供奉着一只图腾,那是竹象。竹象图腾的下面,坐着一尊西欧雕塑,一尊裸体的雕塑。下司白马上明白,那就是金竹王说的那个天神,正在接受人们的香火!
麻县长见状,问金竹王,天神的衣物在哪里?
金竹王拿出一套衣服,那是一套军装。军装背上,清晰印着一段中文:洋人美国,来华助战,军民一齐保护!
“天呐!我的妈——”麻县长长叹了一声。急忙招呼文雪獒的人走上神台,把天神抬下来,穿上衣服,放在庙外摆平。麻县长第一眼看到天神一动也不动,还以为死了,急忙让程军医、蝶兰上前看个究竟。这时,下司白从程军医的旁边钻进去,在天神的脸上、鼻子和嘴巴上舔了几下。麻县长看见,正要呵斥下司白,却见天神的眼角流出了眼泪。麻县长知道,如果真的是天神,是不会有感情,不会流眼泪的。麻桑鸡县长突然大声呼喊道:“他是飞虎,是美国飞虎!赶紧抢救!”
“他不是天使?”
“他是飞虎?”
经过程军医掐人中,按胸脯,进行人工呼吸,飞虎苏醒过来,神智慢慢清楚。蝶兰伸出右手的食指,在飞虎的眼前左右晃动。飞虎看到蝶兰,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对眼珠,没有看食指指挥棒,而是盯着蝶兰的脸。
麻县长的儿子麻飞机,上前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快快的说,否则死啦死啦的有!”
听了麻飞机的话,飞虎不停摇头,嘴里连说“喽,喽喽!”
林雨蝉说:“耶,县长的公子,还会讲日本话呢。”
“他是在敌占区流浪的时候,听日本人说话,学到几句。”麻县长说,“蝶兰翻译,你过去问问,这个老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蝶兰走上前去,所有的目光在她身上落脚、聚焦。
蝶兰说:“哈喽!”
飞虎也说:“哈喽!”
两人哈喽哈喽的说了几句,蝶兰就弯下腰去,搂了飞虎一下,飞虎也搂了蝶兰一下。两人就开始用英语对话,大概对了五六分钟,才告一段落。
蝶兰站起来,向麻县长汇报:“报告麻县长,飞虎的中文名字叫唐·汉斯,隶属美洲第十四航空队,队长陈纳德,就是赫赫有名的美洲飞虎队陈纳德将军。唐·汉斯这次执行的是拦截日机的作战任务。在空中与日机激战,击落、击伤日本飞机各一架。在返航途中,因飞机燃油耗尽,迫降于星宿湾……”
这时下司白嘴里叼着一条项链,放在唐·汉斯身边,项链上面吊有一块玉,接着“旺旺旺”叫了几声,打断了蝶兰的话。
“伞扣!”唐·汉斯表示谢意的同时,伸出他毛茸茸的手,去摸下司白的额头。
不想,此举立即引起了下司白的反感,下司白的头往后一缩,露出锋利的牙齿,呜呜呜叫起来表示敌意。在下司白的眼中,唐·汉斯原来是一只鸟,一只鸟投胎而来的。这鸟的名字,叫做太阳鸟,更多的人,叫它天堂鸟。
15.平柜杀人案
“怪事!麻老,据我所知,飞行员是不准戴项链的,下司白叼来的项链,不应该是天堂鸟唐·汉斯的。”主子方舟说。
“就是。那条项链,就是美国飞行员天堂鸟的。”麻飞机说。
“是的,我也曾经听说过,一颗钮扣落在飞机的表盘里,引发飞机失事的故事。”哈博补充主子的说法,“这事件好像写在世界航空史里。当时,飞行员穿的夹克服,是有钮扣的。一个飞行员在飞行操作中,自己的一颗钮扣落在飞机的表盘上。飞行员伸手去捡,结果飞机瞬间出事,一场空难发生了。从此,航空界引以为戒,生产的飞行员航空服,改为拉链式的,飞行员也不能戴手镯、项链这类东西。”
“就算是天堂鸟唐·汉斯违规,悄悄戴上的吧。那条项链确实是他的,上面那块玉,是树化玉。”麻飞机说。
主子方舟:“树化玉,是不是黑匣子里面,那块天堂蝶兰啊?”
麻飞机:“天堂蝶兰,那时还不是。”
宵童缠住麻飞机:“机爷,我要,我要知道天堂蝶兰。”
我的先天大脑,呈现出下司白关于天堂蝶兰的记忆。我急忙说:“汪汪,往事我知道……我知道……”
但为时已晚,我看到麻飞机那张土佐犬狗嘴,在不停咬合,开始讲平柜杀人案的故事。
遵从县长麻桑鸡的安排,程军医留下来,继续在生活、生理上护理美国飞虎队员天堂鸟。天堂鸟本人也不愿离去,因为他的飞机还在烂田里,他就不会离开。对于麻桑鸡县长等人的离去,天堂鸟有意见,提出抗议:
“你,麻鸡县长,飞机没有完全损毁,还可以修复嘛,这是飞虎队的宝贝,也是中国的国宝。你,怎么能置飞机于不顾,一走了之呢!”
蝶兰解释说全角:麻县长不叫麻鸡,叫麻桑鸡。是根据中国古代诗人陶潜“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诗句取名的。修飞机也好,拆飞机也罢,必须有专门人员,就是说必须有机械师。麻县长这次回去,是为了去迎接飞虎队,让他们前来修飞机,让你早日归队,不是临阵脱逃。
“也是,也是。”天堂鸟听后,提出一个要求,“他们,可以走,你,蝶兰,你是我的天使,你千万要留下。我,太孤单,语言又不通,要吃什么,要干什么,都有困难……另外,我还担忧金竹王,又把我弄到家神台上受香火,受活罪。”
天堂鸟唐·汉斯的要求,马上遭到麻县长断然拒绝:“喽喽!蝶兰不能留下。她报的一条命案,死了一个放牛郎,她要回南龙,为我破案作现场指认。”
天堂鸟说:“死了一个放牛郎,只不过死了一只小鸟而已,有必要破案吗!”
麻县长听到唐·汉斯说,死了一个人只不过是死一只小鸟,这话让麻县长惊讶:“人命关天,你怎么会说出这样不尊重生命的话!”
唐·汉斯:“放牛郎,就是鸟,就是一种小小鸟!”
麻县长:“你,你……”
蝶兰:“误会误会,那是误会。天堂鸟说的放牛郎,确实是一种小鸟。这种鸟专吃牛背上的吸血蝇虫,帮助牛减少痛苦,人们就叫它放牛郎。”
麻县长:“原来如此,确实是误会!”
天堂鸟这边,蝶兰急忙向他解释:“喽喽!我们说的放牛郎,的确不是鸟。是一个人,是教堂里的小孩,一个小男孩。”
天堂鸟听到后,无话可说。
麻县长、蝶兰他们回到县城时,啄木燕和吉宦游已经在县党部,等待多时了。
麻县长与吉宦游、啄木燕象征性地搂抱之后,说:“哈喽!想不到你们这么神速,电报没过夜,援兵就到了。”
吉宦游向麻县长作自我介绍。麻桑鸡知道他是中国人,曾经当过私家侦探,很高兴,说:“欢迎,欢迎,你是我们国人在天上的骄傲,希望你继续为国人增光。另外,你当过私家侦探,我有一事相求,你能帮助我吗?”
吉宦游:“麻县长请讲。”
麻县长:“教堂出了桩人命案,案情有点复杂,想请你破案。”
吉宦游:“那天堂鸟怎么办,飞机怎么办?”
麻县长:“出了现场之后,我们可以随即去看飞机,看天堂鸟。”
吉宦游欣然应允,并询问案子情况。
蝶兰向他介绍,她与放牛郎的一段姐弟情缘。
两年前,一个霜后晴朗的早晨,蝶兰走出教堂的大门,上街采买教堂一天的菜蔬。毕竟是晚秋天气,踩在土路上,马牙霜嚓嚓地响,一张嘴,就哈出一口雾气。蝶兰走着走着,看到路边的一堆毛发和破烂衣服。仔细一看,是一个人,蓬乱肮脏的长发,遮罩着一张小孩的脸。破碎短小的衣服,遮罩不住蜷缩的身体。肮脏的小脚还露在外面,一动不动,看来是一个冻死或饿死的叫花儿。在那个年代,路有死尸是见怪不怪的事。蝶兰本来已经走了过去,可走了几步,她又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这一瞬间,她看到那堆东西动了一下。这一下,使那条生命死里回生。
蝶兰把小东西抱回教堂,用热水洗了全身,用被子包裹起来,再灌了两碗红糖姜汤,小男孩就活了过来。问他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家住何处,不知道,只知道父母叫他放牛的。在南龙县,生下男孩统称放牛的,生下女孩通称割猪草的。蝶兰说,小弟弟,从今以后,我们就叫你放牛郎,好吗?
放牛郎七八岁的样子,长着一张白净的脸,有点女孩性格,文静秀气,为人比较勤快,善解人意。不光是蝶兰和神父喜欢他,教堂里所有人都喜欢他。神父歌斐木说,蝶兰不仅做了一件善事,救了一条命,还为大家捡来一个活宝。
麻县长与吉宦游、啄木燕等来到南龙天主教堂,放牛郎死亡的现场——地下储藏室。到场的还有麻飞机、警察、蝶兰、神父歌斐木、一些神职人员和孤儿。据教堂的其他孤儿说,头天下午,还有人看到放牛郎在吃爆米花,布疙瘩对襟衫的两个衣袋都装满了爆米花。他还大大方方抓出来,分给其他小朋友吃。当天晚上,就没有看到放牛郎的身影,神父吩咐大家满城找,满城喊,都没有找到。
麻县长询问蝶兰,你又是怎样发现放牛郎尸体的呢?
蝶兰说,头天找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找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有找到。我在想,放牛郎到底会到哪里去呢?他没有亲人,不会有人来认领。被拐卖的可能不存在,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人都难自保,还会有谁来干这种事情呢!因此我想,放牛郎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比较大,大街小巷找了,水沟水井找了,连地窖厕所都找了,他会到哪里去呢?
昨天下午,我突然想起小朋友说的那个细节,放牛郎吃爆米花的细节。爆米花是从哪里来的?是我买来苞谷,放在锅里掺和细砂,烧火加热炒成的。平时分发给孩子们,更多的装在平柜里,不想被放牛郎发现,偷出来分给其他孤儿吃。想到这里,我就跑进地下储藏室,看到平柜关着,老鸹绊还好好扣着,我打开平柜盖板,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放牛郎的尸体还仰躺在地上,嘴里、鼻里、耳朵里的血已经干了,眼睛圆睁着,十个手指甲都刨翻折断,流出过血,死相十分扭曲、恐怖。死得太惨了,让人不忍多看一眼,在场的人,大多流下了眼泪。
吉宦游上前,看了看死者,看看平柜:“麻县长,小孩死于窒息。他在柜子里,大约闷了十分钟,才痛苦地死去。”
麻县长有些惊讶:“耶,你是观音喂麻雀,神了。困了十分钟才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吉宦游:“我计算了一下,平柜的容积所容的氧气,只能维持这个小孩十分钟的生命。”
麻县长“哦”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后来他示意警察搜搜放牛郎的身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研究。警察在放牛郎的左衣袋里,摸出的尽是些爆米花,在右衣袋里,摸出的还是爆米花。但摸最后一把时,摸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种橡胶制品,一个袖珍橡胶管套。
“爸,我要我要,我要气球!”麻飞机嚷嚷着要拿去做气球玩。
“这,这不是气球,是,是那个,那个套。”麻县长说。
“那个套?”“那个套是什么套?”有人在问。
“就是那个套套上去,睡觉就不会生娃。”麻县长说。
大家哄笑起来,瞬间忘了放牛郎的惨死。麻县长走到平柜前面,将柜盖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反复开关了若干次。他突然转过身来,手舞足蹈地说:“破了破了,破了破了!”
麻飞机:“爸爸,什么破了,什么破了?”
麻县长:“案子破了!”
麻县长把平柜翻起来,垂直,因受下面背丝扣的管制,就再也翻不动。再把麻飞机抱进去,让他蹲下。麻飞机在柜子里不自在,不停地磨来蹭去,撼动了柜子,平柜盖板“啪”的一声,盖了下来,上下两半锁扣,就自动扣好了。无论麻飞机在里面如何顶撞挣扎,平柜门都无法打开。而平柜打制得严严实实,不能透气,待麻县长打开盖门,麻飞机满脸惊恐,喘着气,半天才回复过来。这下,大家明白了放牛郎的死,就是这么回事了。
神父歌斐木说:“放牛郎,我可怜的孩子,因贫穷饥饿,才为嘴殇身啊!现在我们为你祈祷,愿上帝保佑你,到另一个世界去,天天能够饱吃饱喝,过上天堂的日子,阿门。”
吉宦游:“那么,这个套,又是怎么回事呢?”
没有人回答他,原来麻县长和其他人,已走出储藏室。
16.计生王国
今天,下司白与蝶兰,要随同吉宦游、啄木燕到星宿湾,与天堂鸟唐·汉斯见面。
还是那个老毛病,下司白自从和蝶兰一起,看了《西游记》之后,看人不是人,看畜生不是畜生,看物体不是物体,大都充满妖气。还是昨天,下司白第一眼看见吉宦游,就把他叫作格查尔。
格查尔,明显是个外国名字。
传说在美洲,有一个印第安国王非常喜爱鸟,他喂养的鸟,是整个美洲最美丽、最珍稀的鸟。有一天,印第安国王得知,他的御花园中,唯独缺少一种叫格查尔的鸟。几经周折,终于捕捉到两只格查尔,国王让人把它们关在御花园中,让仆人给它们吃最精美的食物。但是,格查尔鸟由于没有自由,它们在笼子中想飞出去,不停地挣扎,碰得头破血流,不喝也不吃,最后绝食而亡。因此,人们称格查尔鸟为自由鸟。
下司白随蝶兰、自由鸟等,来到星宿湾与天堂鸟相见。死里逃生,战友相逢,他们激情拥抱了一番。然后,他们一边拆卸P40战斗机的部件,准备抬运到南龙县城再行修复组装,一边游山玩水,被星宿湾一切的一切,吸住了。
接着下司白看见,蝶兰面临了让她惊讶、尴尬的一幕:啄木燕、天堂鸟看到丹霞地貌形成的阴、阳景观,竟怀着崇敬,上去对生殖器磕头作揖、顶礼膜拜。她随口骂出了她的口头禅:抽脐疯的!黑老鸹啄的!
之前,下司白在蝶兰患自闭症的时候,曾经听到她骂抽脐疯的!黑老鸹啄的!这话,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在南龙,好些婴儿出生时,由于没有消好毒,脐带发炎,扯筋抽风死去。婴儿的尸体,就丢在野外,被一种叫黑老鸹的乌鸦啄食。这近乎一种诅咒,蝶兰的自闭症好后,就没有再说这话。
自由鸟听不懂蝶兰的恶骂,却看到了蝶兰的羞涩和不解。说,蝶兰姑娘,你懂得外语,应该看到过,外国的好些部落,都喜欢搞图腾崇拜。我想,星宿湾膜拜的图腾,应该是漫山遍野的竹生出的竹象。竹象非常华丽,它身上包裹着金黄、黑黛相间的甲壳,嘴是一根又粗又长的口器,极像大象的鼻子。也许是因为竹与象有特殊关系,没有竹就没有竹象。而竹象孕于竹,生于竹,后飞翔于天空,是竹的精灵。
蝶兰说,自由鸟,如果你对生存繁衍有兴趣的话,我要告诉你,星宿湾有一个顶尖之谜。自由鸟说,什么顶尖之谜,说来听听,我想知道。蝶兰说,好,我告诉你,星宿湾,是一个计生王国!自由鸟问,何言计生王国?蝶兰说,星宿湾的人口,历朝历代,几乎没有增长,这无疑是一个玄乎问题。据金竹王说,星宿湾的人们世世代代把人丁的控制,作为头等大事。他们的总人口,上千年的时间才增加六七人,这是奇迹!
自由鸟吉宦游问,这是何缘何故呢?蝶兰说,多年来他们的祖先,就有一个约定,一对夫妻只能生一对崽,绝对不能多生。若要多生,除非两种情况:一是小孩遭天灾人祸、瘟疫病魔死亡。二是观音送子,产蛋崖下石蛋,可以增生。上千年来,产蛋崖共产下六七个蛋,星宿湾才增加六七人。
自由鸟问,这出自什么思想根源呢?蝶兰说,他们认为,这里的每一个飞禽走兽,都是他们的近亲和朋友,绝对不容戕杀。每一分水土,每一棵草木,都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的衣胞,生养他们的衣食父母,不容刀伐和践踏。他们的祖先早就意识到,草木、水土是有限的,人口多食物就不够吃,水就不够喝。否则,按鸡生蛋蛋生鸡,鸡蛋相生的原理,将是百只麻雀炒一盘菜,全是嘴!
啄木燕听后,不明白星宿湾的生男育女,是如何平衡的。
蝶兰说,金竹王虽才二十多岁,他是有名的药王。他跟踪黑猩猩,发现为了止泻,黑猩猩吃一种苦树叶,就不再拉稀。金竹王用这种药治疟疾、肠虫病,灵验得很。他从临产的母鹿吃一种树叶,随后顺利产子,找到了催产药。对于阴阳平衡的问题,蝶兰回答说,金竹王有一副祖传的绝密药方,名叫幻花草,是一代代单传下来的。这种幻花草,能调节生男生女,服用之后可以转胎,平衡阴阳。
“汪汪汪……”下司白听了蝶兰讲故事,听着听着叫了起来,在场人不知道她为何要插话。她的朋友蝶兰说,我知道下司白说的汪汪,是关于星宿湾那片森林,为什么这样旺盛的秘密。
“我知道星宿湾的森林,为什么这样旺盛的秘密。”下司白正想听蝶兰讲星宿湾森林的秘密,被突然冒出来的林雨蝉打岔了,“这两天,我和程军医在星宿湾的原始森林中,为天堂鸟采外伤药,发现有的树木,并不是天生的!”
“是的,有的树木不是原始的,是人种的。”程军医说。
啄木燕不解:“太,太不可思议。有这么多的林木,还种?”
林雨蝉:“还种,必须种。这是生命树。”
啄木燕更为不解:“树有生命我知道,但它和人命有什么关系呢?”
林雨蝉:“我和程军医发现有的是后天种的就迷惑,找金竹王问缘由。金竹王说,星宿湾千百年来,就有种生命树的习惯。”
啄木燕:“为什么,要叫生命树,要种生命树,是不是树木崇拜?”
林雨蝉:“我在金竹王那里,找到了谜底。他说,一棵树,就是一条人命。”
啄木燕:“一棵树,是一条人命,有点不可理喻。”
蝶兰说:“啄木燕,完全可以理喻。星宿湾的居民,对草木和飞禽走兽的保护,就像保护自己的生命。缘于每个孩子生下来,父母都要为孩子栽一棵树。树长人长,大人要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这棵树。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更爱这棵树,因这棵树不是一棵树,这棵树就是自己。是要加倍保护,尽量避免天灾,避免人为的损伤。树的成长,与人息息相同,似乎树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待这棵树的主人百年之后,就用这棵树作棺材,安身自己,这是另外一种意义的树葬。”
下司白听了蝶兰的解说,不再吭声。她听到但不能表达的这些秘密,有人为她代言了,她就坦然了。
这天子夜,星宿湾静得别样,就连丹霞崖壁上的瀑布,也仿佛被关了音,没有响动。
突然,负责警卫的下司白,汪汪汪叫起来。特别说明一下,汪汪之声是狗类发现意外情况或响动,向主人报警的声音。因下司白听到,有一种声音,一种近乎于天籁的声音,惊动了她。这种声音,不是牛鸣之声,木叶之声,也不是丝乐之声。这声音,低回而又深沉,时而张扬,时而悲哀,时而幽愤,有一种磁场,有一种穿透力。下司白感到这声音,能够震颤人的心房,诱发人的心肌,甚至蕴藏着一种杀机。
这时,下司白发现,客人林雨蝉教授的门打开了。她打着赤脚,连外衣都居然忘了穿,就夜游患者般地走出房门,走向黑暗,寻那声音去了……下司白跟在后面,观察黑暗中的林雨蝉,直到撞上了一个人,才如梦方醒。这人,是程军医,他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寻着这声音来的。他们刚一碰面,都吃了一惊,然后凑在一起,小声议论什么。随后,下司白看见程军医、林雨蝉蹑手蹑脚,接近那个声音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倏然消失,音形全无。程军医、林雨蝉茫然四顾。林雨蝉说:
“莫非,那是一种天音……”
P40飞机的部件全部拆卸完毕,无论是完好的还是变形的,全部捆绑打包,准备抬运到南龙县城。下司白陪着蝶兰去捡玻璃碎片,蝶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透明、晶亮的东西,还以为是玉呢。此举被天堂鸟发现,遭到嘲笑。天堂鸟说,玻璃嘛在美洲到处都有,门上、窗上到处都安装得有,地上的碎玻璃叫垃圾。还说,如果蝶兰赏脸,他会将一条树化玉的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
蝶兰没有意料到,天堂鸟竟会如此大胆,脱口而出,让她没有心理准备,脸一下子通红。
自由鸟说,脸红什么?脸红是血管收缩引起的皮肤充血,是人类特有的现象,是羞涩的表现,还是一种性信号。古代奴隶市场,被贩卖到后宫的女奴,如果脸红,卖出的价就高。
“扯脐风的!黑老鸹啄的!”蝶兰不知是骂天堂鸟,还是自由鸟。
抬飞机那天,金竹王一声令下,星宿湾出动了近百人,十多匹骡马。在文雪獒的带领下,像一条乌梢蛇,逶迤出发了。有背有扛的,有挑有驮的,有四抬八抬的。整整用了一个礼拜,才把所有部件送到县城。一路上坡下坎,穿林过水,历尽艰辛。在经过产蛋崖时,地形狭窄,两个同胞掉下悬崖,丢了性命。
下司白泪汪汪叫个不停,啄木燕、天堂鸟、自由鸟流下了眼泪。
蝶兰虔诚为他们祈祷,请求上帝让他们进入天堂,同时保佑他们的家人,幸福平安。
17.歌斐木·莱顿瓶
自由鸟前往教堂复查案件,随行的有天堂鸟、蝶兰等人,下司白自然也在。自由鸟重点追查的,是放牛郎衣包里的那个套,到底是怎样来的。那个套不光是一条线索,也许还是一个陷阱。一路上,自由鸟和蝶兰,聊起教堂那个叫歌斐木的神父。
“神父叫歌斐木?”自由鸟问。
“就是那个神父,法国人,名叫歌斐木。”蝶兰说。
“歌斐木,好像是一种树吧?”自由鸟问。
“是的,是一种树,圣经中的树。”蝶兰说。
“我知道,你说的是诺亚在六千年前,造船用的那种木料。我想知道的不是歌斐木,是歌斐木这个人。”自由鸟说。
“歌斐木个人,对我来说是一个慈父般的神父。”蝶兰说。
接着,蝶兰讲述了关于歌斐木的故事——
蝶兰的生父,曾经是一个工程师,在滇缅公路的设计施工中,具体负责设计和施工监理。母亲和蝶兰,也随着父亲前往工地,住在一个工棚之中。当时中国的民工数以万计,前仆后继,日夜施工赶进度。日本人经常出动飞机,投掷炸弹,低飞进行扫射。一天,日机扔下的一颗重磅炸弹,在一个临时小工棚里炸开,蝶兰的父母亲,当场被炸死了。蝶兰的额头被炸伤,被送进教堂医院。虽经抢救保住了性命,但从此得了自闭症,成了孤儿,那年她才十三岁。后来,是南龙天主教堂的法国神父歌斐木,收留、养育了她。
歌斐木开办的孤儿院,收容的孤儿不少,最多的时候达百余人。像蝶兰、放牛郎这样没有亲人的孩子,就被收养起来。就连麻县长的养子麻飞机,也曾是孤儿院的一员。蝶兰得了自闭症,忘记了以前的好多事,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多少印象。她性格孤僻、反应机械,心理的障碍明显。和其他孤儿没有交往,只与神父在下司镇买来的下司狗成为至交。南龙一些人认为,蝶兰的前世可能是一条狗,她是狗投胎的,狗命长才没有被炸死,才和狗相依为命。歌斐木认为,是蝶兰的大脑被日本人的炸弹炸破,部分大脑皮层经络发生阻滞,才失去了才智。歌斐木说要治好蝶兰的病,要启用他从法国带来的一个宝瓶,采取神秘办法,才可能疏通蝶兰的神经。
那晚,教堂汇集了很多人,麻县长,军政要员,美军官兵,加上僧侣百姓达到数百人。
歌斐木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有硫磺球和水,说这个宝瓶叫莱顿瓶,神奇得很。他让蝶兰和六十多个修道士手拉手站成一排,队伍长达百米。让站在排头的修道士,用手抱住莱顿瓶,让排尾的修道士用手握住莱顿瓶的引线。然后,歌斐木让人将莱顿瓶的引线接在一个机器上。一切准备就绪,歌斐木下令,让人猛然搅动那个机器的绞盘。瞬间,蝶兰和六十个修道士,同时跳起来,发出惊叫。在场的观众,都目瞪口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惊叫声没多久停息下来,但还有一个声音没有停止。这个声音是蝶兰的,她高声哭喊道:
“妈妈,爸爸,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和蝶兰一样,没有停息的声音还有一个,那是下司白发出的狂叫声,她还站立起来,不停为蝶兰舔舐眼泪。
歌斐木说:“好了,好了,蝶兰的毛病好了。感谢上帝,阿门!”
麻县长问:“蝶兰的病好了?神父,这,这是怎么回事?”
歌斐木说:“那个莱顿瓶,是一个叫莱顿的科学家发明的蓄电池。那个机器,是利用摩擦起电的原理,制造的一个起电机。当莱顿瓶通电时,六十个手拉手的修道士,因肉体导电,受到电击,同时跳起来并发出惊叫。而蝶兰的大脑神经经络,因被电击,瞬间疏通,于是恢复了健康和神智,就想起她的爸妈。”
麻县长连说:“神奇神奇,实在太神奇,本官佩服,佩服!”
蝶兰的自闭症痊愈后,由于她超群的记性力,再加上悟性特好,歌斐木教她学习英语、法语,不到一年的时间,蝶兰就可以用英语和法语,跟歌斐木流利对话,得到歌斐木的首肯。歌斐木说,蝶兰再也不是白痴学者,而是得道天才。
在去教堂的路上,蝶兰说:“歌斐木办孤儿院也好,开设教堂也罢,他的教育思想是,通过传授知识、渗透理念,潜移默化地实现教化。而教化的过程,就是要点石成金的过程。如中国人所称的水门汀,就是外国进口的水泥。水门汀当时引进中国,确是稀奇物:一堆灰黑的面粉加上石沙,掺和上水,开初是稀里糊涂的东西,要不了多久时间,水与泥就变成硬邦邦的石头!”
天堂鸟说:“歌斐木的善举,蝶兰,你知道吗,也许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说法,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当年,八国联军打进中国,打进北平,火烧圆明园,抢走中国的国宝,不是也有法国的一份吗?我担心你,你的心,已经被神父春雨润物,稀里糊涂喽。”
蝶兰面色渐变,说:“天堂鸟,按中国的话说,你这是请土地老爷看病,疑神疑鬼。你这是在谈论宗教,指责神父,影响国际关系呢。本来嘛,好好的一件事情,经你一说就变了味,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要么我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你到中国来,除了打日本,还有其他目的吗,不也想来获取点什么吗?”
“实话告诉你吧,蝶兰。陈纳德当时去招雇佣兵的时候,我们这帮坏小子,正在混社会呢,有的酗酒,有的赌钱,有的下妓院,有的打架斗殴。听老头子说,来中国飞天,可以得到很多的钱,就这样我们来了,就这么简单。”天堂鸟一口气往下说,“哪知道钱还没有得到多少,好些弟兄就从天上栽下来,进了地狱,发财梦破灭了。我们就想方设法,新招出击,打得日本人胆寒,不敢在蓝天称霸。现在我想,钱嘛,自然是越多越好,不会嫌弃。最关键的,我也想像陈纳德老头子一样,找了一个报社的美女记者,找一个中国美女,带回美国!”
蝶兰说:“你这是既钻钱眼,又找七仙女,想来个双喜临门。”
天堂鸟:“也是,也是!”
蝶兰的脸色渐渐转晴,不敢说她一下就认可天堂鸟的说法,至少听进了一部分,天堂鸟的话是直率的。
不觉已到了教堂,歌斐木已在门口恭候。自由鸟再次查看了一下放牛郎死亡现场,觉得自取灭亡的可能性是有的,麻县长断定的案因,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不过,自由鸟想,一个孤儿院的小孩,怎么会去寻花问柳,临死还揣着个套呢!
自由鸟问:神父,南龙县城有妓院吗?
歌斐木答:妓院嘛,南龙县城,倒是开有一家。
自由鸟问:什么人开的,鸨母是谁?
歌斐木答:中国人开的,鸨母好像姓程。
最后,神父从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说这是放牛郎藏在红薯窖里的,也算是一条线索吧。那是一对靴子,一对军用靴子。自由鸟接过一看,是单边的,两只都是左脚。
“这很重要,我们还是先从妓院入手吧。”自由鸟说着,突然对下司白说,“下司白,你能为我闻闻这个套,还有这对鞋的味道吗?”
下司白摇尾,上前闻了闻这两件东西,随后径直走向门外。自由鸟、天堂鸟、啄木燕和蝶兰紧跟其后。
18.一与百的故事
在下司白的引领下,自由鸟、天堂鸟、啄木燕和蝶兰来到城郊,找到了那个妓院。进去一打听,自由鸟得知老板不是姓陈,而是姓程。鸨公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篮球裁判,为天堂鸟唐·汉斯治疗护理的程军医。没看见程军医,自由鸟问服务生,你们的鸡公呢?服务生说,程老板出门采购去了。
下司白在屋里屋外东闻西嗅,寻找要找的气味。
吉宦游与服务生闲聊,得知程军医原先是国民党新编一军的一个军医,在部队睡了团长的小姨太,犯了花案,被痛打一顿之后,遣返回家。程军医喜爱拉手风琴,回到南龙县城后的一段时间,夜夜听到他手风琴的哀怨曲调。人们都说凭他的技术,开一个诊所,生意肯定不错,养活他一个人不成问题。但他鬼使神差,偏偏干起了这一行。
啄木燕听说这个院名叫鸡㙡缘,来了兴趣,问自由鸟:“亲爱的,我想知道,这里为什么要叫鸡㙡缘?”
“先得从鸡㙡说起。鸡㙡是一种真菌,它择地而生,十分娇嫩、鲜美和稀罕,只生长在滇桂黔三省区结合地带。”自由鸟说,“每年农历六七月,东边日出,西边下雨,下起了太阳雨,当地人叫它鸡㙡雨。雨后鸡㙡从庄稼地、浅草坡、杂木林的某些地方,破土而出。菌菇又圆又粗,菌尖秃顶,凸显出动物阳具特征。”
啄木燕听后说:“这店的名称,倒也十分形象,十分浪漫。”
蝶兰:“啄木燕,你看这一间间屋子,是用废弃的坛坛罐罐,还有鹅卵石砌的石墙,用茅草盖的屋顶,显得很有情调。”
“什么情调,在我看来,就是一些卵石和烧货浇筑在一起!”说话的是程军医,他回来了。
啄木燕:“你好!程军医,不不,程老板。你刚才说的烧货,是什么意思?”
蝶兰:“美女,他说的烧货,就是窑子里烧坏的东西,借指这里的女子。”
程军医:“是的,我这里是窑子。不过生意却好得很,有美国兵、中国兵,更多的是不露身份的便衣人士,他们天天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接待。”
啄木燕说:“这件事,并不奇怪。一些灵长动物,也有一种现象:比如圈养的雌猴,会向雄猴展示性行为。雌猴的目的,是分散雄猴的注意力,她趁机抓取地上的食物。”
“好了。亲爱的,我们还是谈正经事,了解一下案情吧。”自由鸟说,“程军医,打扰了。受麻桑鸡县长委派,我们来了解一下,教堂孤儿院放牛郎的死……”
自由鸟的话还没有说完,下司白突然从里屋蹿出来,一口拖下程军医拎着的布袋。蝶兰知道下司白有所发现,从下司白的嘴里接过布袋,打开,里面出现一些袖珍的胶袋。
程军医说:“不好意思。你们都是文明人,什么都见过,我就直言了,这是套。我这里成年男人喜欢来,未成年人也喜欢来。一些小孩来到门口,捡起垃圾中的套子,含在嘴里使劲吹气,吹粗吹大,吹成一根气棒,乐呵得很!”
自由鸟:“撞驼峰的程军医,你缺德。我问你,有个叫放牛郎的小孩,来过没有?”
程军医说:“放牛郎?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来过。他问我,为什么和尚的脑壳没有头发?我说不知道。他说,看来你没有文化,那叫聪明绝顶。说完,扭头跑了。”
啄木燕:“跑了,跑了线索就断了。”
程军医:“是啊是啊。”
自由鸟:“程军医,有个叫麻飞机的少年,也就是麻县长的义子,你知不知道?”
程军医:“知道。有一天,他来到鸡㙡缘,说程伯伯,有个一与百的事情,你绝对没有听说过。我说麻飞机,小看人,你给老子听好,老子先给你讲一个一与百的故事!”
程军医接着,给麻飞机讲一与百的趣事。
长沙大会战的日子里,在日本人的部队中,有一个日本慰安妇。这个日本慰安妇,一天总是很繁忙,每天都要接待百来个日本军人。这个数据,完全可以写进吉尼斯记录……
自由鸟听到程军医越说越不像话,急忙打断:“撞驼峰的,停停。程军医,你的一与百我不听,你还是把麻飞机的那个一与百,说来听听吧。”
程军医说:“好好,我的一与百,就不说了,两个美女不好意思。我还是说说,麻飞机的那个一与百。
麻飞机说,程军医,我说的一与百,不是你说的这种事情。我说的是关于神父歌斐木,还有那个马叉虫文雪獒的事情。前天晚上,我到教堂的孤儿院去,正好看到文雪獒悄悄摸进教堂,与歌斐木会面,他们走进地下那个储藏室,叽叽咕咕,摆得很起劲。我藏在一边听,他们大体摆谈的,是另一个一与百的事情——
文雪獒说,他的金竹乡有支一百多人的保安队伍,就只有他有一杆枪,一支驳壳枪,其他弟兄都没有发枪。保安队玩的是火枪、马刀、梭镖,简直是一帮乌合之众。现在,日本人马上要打到南龙县了,想用手里这些棍棍棒棒、破铜烂铁,去对付日本人的长枪短枪,飞机大炮,简直是乳狗咬鲲鹏——神话。神父听后,对文雪獒说,我的孩子,对你那一百人有一杆枪的事,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在我看来,什么官啊兵啊,枪啊炮啊,都不是我想谈论的。我希望消灭战争,平息战争,希望太平,你知道吗?我的孩子,你有得到军火去杀人去放火的想法,就应该到教堂来忏悔……
19.陈纳德机场
“都怪我,都怪我,跟程军医那个老家伙吹牛,摆谈的那个一与百惹的麻烦。自由鸟从程军医那里听到这事后,到县党部我义父那里找我,要了解一与百的具体情况。”
以上是麻飞机这个老鬼,在讲述陈纳德机场的故事。
那天,从鸡㙡缘回来,自由鸟与啄木燕、蝶兰仔细分析程军医所说的三件事。自由鸟说,刚才在程军医那里,获得的信息量还是很大的,一共涉及四个人三件事情。
啄木燕问,哪三件事,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自由鸟说,谁叫你是啄木燕呢,你关注的,总是那些生病的朽木病树,关注里面的小虫子、老母虫!
啄木燕说,亲爱的,一与百的桃色故事,我真的没有弄明白。
自由鸟说,好,没有明白,我分析给你们听。第一个信息,是程军医在暗示我们,放牛郎死后,还揣着的套,不是别人给他的,是他自己跑到鸡㙡缘捡的。放牛郎捡的用途,就是当气球吹吹而已,和他被谋杀没关系。
第二个信息,涉及的是麻飞机。麻飞机喜欢到鸡㙡缘,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去干什么呢?程军医把他抛出来,看来,这个麻飞机人小鬼大,不简单哪。
第三个故事,就大不一般了。一个国民政府的乡长,因为日本人即将侵入,没有武器武装自己的队伍,有怨言有情绪,正常。风马牛不相及的是,文雪獒和外国神父,为什么会搞在一起,在教堂密谈一与百的事情,有些蹊跷。文雪獒和神父在教堂的见面,这与放牛郎的死,应该没有关系。自由鸟说,但麻飞机与放牛郎的死,也许就脱不了干系。
他们去教堂孤儿院,没有找到麻飞机,就到南龙县党部麻县长那里去找。麻桑鸡说,这个鬼儿没在家,好像说要到陈纳德飞机场去,参观洋姐姐啄木燕修飞机。
啄木燕说,贵公子没有与我预约,我可没有在现场啊!
麻桑鸡说,不要紧,正好我也想去机场看看,毕竟飞机是美国人的宝贝,也是中国人保家卫国的命根子。修飞机、修飞机场都是大事,必须放在重要位置。现在,啄木燕、自由鸟都在,我们去陈纳德机场看看,好吗?
大家挤上麻桑鸡县长的车,向郊外的临时机场开去。下司白不愿坐车,就一颠一颠,在后面跑。
陈纳德机场,是一个在建的临时机场,位于南龙县城北郊四公里的地方。
南龙县城四周,处于云贵高原的边缘,云贵高原向广西丘陵的过渡地段,这里易守难攻。城外,是一条蜿蜒的小河,自北向南,从一个十多里长的田坝流过。小河最后消失在一个漏斗形的消水洞中,成为伏流,就像一条龙归隐大地。
自由鸟说,从地质上可以看出,这个狭长的田坝,是这条小河的作品。千百年来,这条小河源源不断地搬运泥沙,将原有的沟壑、坑洼填平,创造出这么一个美丽、富饶的大坝子。
自由鸟接着说,你们看,更为奇特的是,这里的自然地理现象。十多里长的田坝,将东西两边的地形,分成丘陵和峰林两种地貌。田坝的东边,属典型的丘陵地貌,土多石少,由无数的沟壑,山梁,山地和林木组成。而田坝的西边是峰林,属典型的喀斯特岩溶地貌,土少石多,人称万峰林。山峰像倒立的陀螺,一个个平地起峰,兀立独秀,绝不相依相连。一个个的山峰凑合在一起,就成千上万,一连就上百里,气势恢弘,空前壮观。
麻桑鸡县长说,惭愧惭愧。本人在南龙为官多年,没有认真观察、系统分析这里的地质地貌,听了吉上尉的理论,实在是佩服。本官在南龙的作品,可能就是这个陈纳德飞机场了。也许这个机场,若干年后,会成为中美二战合作的见证。
说着话,陈纳德机场到了。陈纳德机场,就修建在这片东峰林之中。峰林中有一带平地,地势较缓。两端是两个低矮的垭口,利于飞机降落、起飞。嶆子地的两侧是较为低矮的山峰,利于飞机的隐蔽,尽可能避免被日本人发现、袭击。再则,新修好的临时机场,不光可以让天堂鸟的飞机起飞、参战,还可以成为战备机场。
麻县长指东点西,介绍修飞机场的过程。他说,老百姓听说要修机场,根本不用动员,抓丁拉夫。他们自觉自愿,迅速聚集上千人马,就像当年修建滇缅公路一样,干得热气升腾,激情冒烟。整个机场分九个工段,从放线定位,到挖方填方、碾压铺砂,井井有条,进度神速。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停机坪、跑道都修好了,就等啄木燕把飞机修理组装出来,就可以试飞。啄木燕中尉,下面,请你讲讲飞机修复方面的情况。
啄木燕说,好,我们还是走进跑道尽头的那个山洞,再说吧。到了洞里,啄木燕介绍修机情况:你们看,飞机的部件,就是先运送到这里,进行修复组装的。这架P40战斗机,幸运的是关键部件,如水冷活塞式发动机,没有损伤。油水气三大系统,也未受到重创。只是飞机的左机翼,机头下方的散热器,还有三点式的起落架,受到了伤毁。我向县长大人保证,一个礼拜后飞机场一修好,我就可以让飞机滑出山洞,进入跑道,飞向蓝天!
麻县长问,今天咋个静悄悄的,没有修理工?
啄木燕说,修理工就是我,我今天为自己放假一天。
这时,下司白突然发现情况,朝着P40汪汪汪叫起来。
蝶兰知道下司白汪汪汪,就是有情况往那边看的意思。蝶兰说:麻县长,飞机的后面,可能有情况!”
麻县长:“卫兵,快!对整个山洞,进行搜索!”
20.修女与天堂鸟
“全副武装的卫兵,刚刚听到麻县长的口令,还未动身搜索,下司白就停止了报警声,她的尾巴,还左右不停摇摆起来。让大家傻眼的是,一个半大小孩,从P40飞机后面的山洞里走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人麻飞机。”
这是麻飞机对上一集结束语,也是修女与天堂鸟的故事的引子。来自下司白的先天记忆,现在,出现在下司电笔的脑海。
下司白之所以摇尾,是因她看到的是熟人,是麻飞机。麻飞机从P40飞机后面的山洞里,用他的双手,驱动着一个橡胶轮子,嬉皮笑脸的,向大家滚过来。
啄木燕见状,发出尖叫:“我的上帝!那是,那是我的轮子,我的飞机轮子……”
这还得了,飞虎队的宝贝,也是中国人的救星P40飞机的轮子,居然被麻飞机缷下来,像玩铁环一样滚着玩,这不是小事。要是少了一个轮子,飞机不能滑行,不能加速起飞,事关重大。啄木燕发出尖叫,说明那是她的心肝宝宝。
“麻飞机,你给老子,拿尿片去包黄金——作贱!”麻县长迎上去,对着麻飞机的脸“啪啪”就是两下,骂道,“老子不打不行,你天生就是出炉的红铁,一副讨打相!”
那个飞机轮子,离开麻飞机的掌控,噜噜噜向前滚去。下司白和啄木燕,同时上去追赶,把轮子控制住。
麻飞机被打,鼻子里流出血来,还笑嘻嘻说:“咋啦,我喜欢,我愿意。我就是要拿屎巴片包黄金,我,气死你!”
麻县长听了,吼道:“卫兵,把这个劣种给我拿下,关禁闭!”
自由鸟上前,劝说道:“算了算了,麻县长。麻飞机还是个孩子,图好玩,不懂事。”
啄木燕不依不饶:“小孩子怎么啦,小孩子就可以乱来,拿人家的东西不当数啊!”
自由鸟说:“亲爱的,刚才我数了,轮子都在,一个不少。他不是故意的!”
“不,我就是有意的,我就是要下飞机轮子!”麻飞机不松口。
啄木燕:“你,你你……”
蝶兰见状,上去把住麻飞机的肩膀,温柔地说:“小声告诉兰姐,这是为什么?”
麻飞机对于蝶兰的亲近,没有拒绝,他用有些诡异的眼睛看了蝶兰一眼,说:“兰姐,我是被人指使的。”
蝶兰:“是谁,谁指使的?”
麻飞机:“是他。他答应事成之后,让我上天!”
蝶兰:“他为什么要指使你?”
麻飞机:“他要与你,与你,与你建立男女关系!”
蝶兰:“啊?!”
八月,正是初秋季节。下司白闻到稻花飘香,包谷成熟的气味,还有高粱、籼米的芳香。
就在当天下午,蝶兰是应天堂鸟的邀请,一起去郊游的。
作为一个修女,要与一个男人,一个异国男人走在一起,是非常招人眼目的。不过,蝶兰此刻的身份不光是修女,还是县党部翻译。刚见到天堂鸟的第一眼,蝶兰劈头就问,“天堂鸟,你让一个孩子拿飞轮,飞机的轮子来要挟我,说建立什么男女关系,实在离谱!”天堂鸟嬉笑说:“我是逗你的,不要生气,我的天使。现在,我们去走走,消消气好吗?”
下司白永远是随从,是侍卫,在蝶兰他们的前后左右活动。蝶兰他们从东门出发,往丘陵地带走去,这是天堂鸟提议的路线。天堂鸟的理由是,陪蝶兰去寻找兰草,这个话题,暗合蝶兰的心意。于是,他们开始了英语对话。他们的英语对话,下司白偶尔听懂一两句,因为蝶兰教她识文断字,是中文版的《西游记》、《红楼梦》,不是英语版的。但天资聪颖的下司白,还是听出下面的大概意思。
蝶兰:天堂鸟,你对兰草有兴趣,那你见过蝶兰吗?
天堂鸟:是的,我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人。蝶兰嘛,不就在我的眼前,不光看得见,还摸得着。
蝶兰:我不是说人,是说的蝶兰,说的是兰花花。
天堂鸟:蝶兰嘛,就是一种兰草,开出的兰花花朵,有头脚,有羽翅,有触须,形状酷似蝴蝶,因此得名。我还知道,蝶兰靠吸取空气里的养分生存,花姿优美,性格孤傲。
蝶兰:天堂鸟,你见过真正的蝶兰花吗?
天堂鸟:实话告诉你,蝶兰,我并没有亲自见到过地上的蝶兰。我第一次看到的蝶兰,是在飞机跌落的那天。那是美女蝶兰,兰花仙子蝶兰在我面前降临,亭亭玉立。当时,我受了伤,还被烟雾熏晕了,恍恍惚惚正走向死亡,是兰花仙子救了我。那个兰花仙子,那就是你!你是我的天使,我的亲我的爱……
蝶兰没有想到,天堂鸟对她早已一往情深,突然向她射出了一串串丘比特的子弹,她险些晕了过去。
蝶兰:我……不是天使,更不是……亲爱的,我是一个修女,一个教堂的杂役。
天堂鸟:蝶兰,原谅我的冒昧。修女是上帝的使者,天堂引路人。
蝶兰:我什么都不是,我只不过是皈依天主,是主的信徒。
天堂鸟:你是使者,我是神。从天上飘落那天,星宿湾的人,已经把我供奉为神了。
蝶兰:你是一只鸟,一只从天上飞下来的金属鸟!
天堂鸟:不,我是一只天堂鸟,有血有肉的鸟。
蝶兰:天堂鸟?我知道,天堂鸟好像又叫极乐鸟。不过,它是天国里的神鸟,专门食花蜜,饮天露,造物主赋予它最美丽的形体,最美丽的衣服,让它为人间带来祥瑞、幸福。
天堂鸟:蝶兰,你不知道,天堂鸟对爱,也是最忠诚的。一朝相恋,终生不弃,一只死了,另一只就会绝食而亡……
蝶兰:天堂鸟,我们,我们谈点其他的,好吗?
天堂鸟:OK!乖乖女,我同意。那,我们谈论什么呢?
蝶兰:我们,我们还是谈论兰花,好吗?
天堂鸟突然大呼小叫起来:蝶兰,你看,虎头兰,这里有一兜虎头兰!
蝶兰:在哪,虎头兰在哪里?
天堂鸟:你看,你看,这不是虎头兰,是什么?
蝶兰:骗人,天堂鸟,这不是虎头兰,这是韭菜兰,你是个骗子!
天堂鸟:我不是骗子。
蝶兰:你就是骗子!
天堂鸟:好,我是骗子。我不光是骗子,我还是色狼,专门欺负乖乖女的大色狼!
21.自由鸟与盗枪案
“不好意思,本人当时正值少年,年幼无知,犯了一些糊涂,做了一些傻事。说出来,你们笑掉了大牙,不要怪我哦——”麻飞机说。
自由鸟通过在鸡㙡缘蹲点守候发现,也许是因为业务繁忙,程军医原先夜夜都要拉的手风琴,再没有听到一曲半调。据说,他的手风琴,被神父歌斐木借走了,看来神父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通过蹲点,除发现麻飞机喜欢拈花惹草之外,自由鸟还有一个发现。就是那个国立学校老师,后来又当乡长的文雪獒,居然与少年交往甚密,经常进出鸡㙡缘这个是非之地。
放牛郎的死,还没有弄出什么头绪来,麻县长又向自由鸟透露了一个大案子:新编一军的武器弹药库出了大事!库房被无声无息打开,不多不少,恰好丢了一百条枪,还有若干子弹、手雷、手榴弹。这一百条枪,绝不是一个小数目。落到谁的手里,都会弄出大事来的。麻县长为这一百条枪,吃不好,睡不安。
由此,自由鸟联想到前几日,麻飞机遭遇的一与百的事情。文雪獒与神父,曾在一起谈论有人无枪的事情。他们二人,与枪支弹药被盗案,定然脱不了干系。于是,自由鸟立即向麻桑鸡汇报,建议对二人采取紧急措施,马上传讯乡长文雪獒!至于歌斐木,现在只是嫌疑而已,再加上他是外国人,是不能随便采取手段的,只能实施布控观察,待证据确凿再说。麻县长觉得自由鸟分析得有理有据,同意实施。
传讯文雪獒,他早已逃之夭夭,连手下的一百个弟兄,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由鸟分析,文雪獒此次盗枪出逃,有两种可能:一是把队伍拉上山当土匪,打家劫舍,谋取钱财。二是投靠共产党,上山打游击,或打日本人去了。
麻县长同时认定,这是一件精心策划,精细实施的事件。要不然,那个麻飞机在鸡㙡缘,为何恰巧听到文雪獒与歌斐木在谈及枪支的事呢?听到之后,麻飞机为何要告诉程军医,程军医又为何将这件事,透露给自由鸟呢?
麻县长下令,动用地方警力,查清文雪獒的去向,然后,再调动保安部队,国军驻军部队,对文雪獒进行围剿。
随即,麻桑鸡接到可靠情报,在南龙县,还有日本间谍的电台在活动,日本间谍的代号叫甲壳虫。前不久,日本人投下的那颗炸弹,本来是炸县党部的,结果,炸弹偏离了百多米,落到了罗家院,炸伤了二十一人,炸死三人,这是南龙县遭到日本人的第一颗炸弹。初步分析,这与甲壳虫的情报有关,否则,日本人怎么会知道县党部的位置呢!
据此,麻县长一边放出眼线,在南龙县境内明查暗访,找寻文雪獒的踪迹。一边督促自由鸟,加强对歌斐木的监控,同时对日本电台展开侦讯,务必在短时间内,摧毁电台窝点。
当天晚上,自由鸟和电台技侦人员,潜伏在教堂周围。随着夜幕变黑变深,教堂的大部分灯光逐渐暗淡熄灭,只有教堂顶上神父的灯光还亮着。夜把南龙县城变得十分静谧,人们走进了夜的门,进入梦的故乡。十一点过,自由鸟和情报人员猛然被一种声音惊动,这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它有一种震颤人的力量,锁控、穿透人的力量。自由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张乐碟听到过。这完全是一种奇音怪调,异域之声……
这种声音刚刚消停,教堂里响起了手风琴的声音,尽管那声音不是那么张扬,但还是没有逃过自由鸟的耳朵。先传出来的是外国的《马赛曲》,指法十分准确、精湛。接着是中国的《苏武牧羊》。自由鸟想从歌曲的旋律中,听出蛛丝马迹来。结果,一点弦外之音都没听到,反而,被手风琴弄得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直到技侦警察向他报告,电台跟踪定位器显示,在神父拉手风琴时,日特的电报已经发报。自由鸟才如梦方醒,他下令马上对教堂进行搜查。结果,除了神父和一部已显陈旧的手风琴之外,再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任何可疑的器材,更不用说发报机的半点影子。由于没有搜到发报机,又没有其他现场证据,还不能对神父怎么样,只好暂时收兵。
次日中午,正当麻桑鸡、自由鸟等人还在疑惑,不敢断定道貌岸然,乐善好施,救人于水火的神父竟然是日本特务,是招引日机轰炸南龙县城的大恶人时,传来一个惊人噩耗:神父自杀身亡了!
麻桑鸡、自由鸟火速赶到教堂。只见神父双眼圆睁,全身发紫,身上有不少呕吐之物。自由鸟仔细对现场作了勘察,对汤药碗作了查验,最后得出结论:神父系中毒身亡!中的是一种菌毒,一种蘑菇菌毒!神父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他人杀害?疑问的目光一齐投向自由鸟,这个曾经的香港私家侦探身上。
自由鸟当场宣布:神父并非死于自杀,而是他杀。同时宣布,立即传讯蝶兰和麻飞机!
连县长的儿子都敢传讯?这个决定,让在座的每个人吃惊,更让麻县长惊讶不已,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大家得悉,神父临死之前,曾经喝了蝶兰煮的一碗鸡㙡鲜汤。于是,各种说法都有,有的说神父是日本特务,是畏罪自杀;有的说蝶兰、麻飞机不光涉及盗枪案,可能还涉及日机轰炸案;有的说,放牛郎不是平柜杀死的,而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被灭口的。一时,南龙满城风雨,议论纷纷。
自由鸟明白,蝶兰不可能恩将仇报,亲自毒死再生父亲歌斐木。那么,鸡㙡汤,蝶兰亲自做的鸡㙡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据蝶兰交代,那天上午蝶兰照常上街买菜,刚走出教堂的门,看到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花。只不过这朵花开得实在太大太厚重,花冠直径近三十厘米,花杆长近四十厘米。那不是花,那是一朵名叫鸡㙡的真菌,是一种比灵芝更滋补的菌中之王。歌斐木在南龙传教,最喜爱的就是喝鸡㙡汤,特别是独朵鸡㙡的汤。蝶兰把它买来洗净下锅,加上西红柿、嫩辣椒,让歌斐木吃喝了。万万没有想到,这让自己的恩人中了毒,命归黄泉。
自由鸟推测,卖鸡㙡的小女孩可能被人利用,鸡㙡可能被人做了手脚。另外,蝶兰在加工鸡㙡汤的过程中,是否从中被人打了擦边球,在汤中下了毒。蝶兰说,如果看到那个卖鸡㙡的小女孩,她定能认出来。
询问麻飞机,他很快就招供了。
一切都是蝶兰洗浴引起的。那天晚上,他觉得肚子空空,就去蝶兰姐姐那里找夜宵吃,准备悄悄走进她的卧室,吓蝶兰姐姐一大跳。到了门外他停止了,因为他听到里面有戏水的声音。麻飞机用手指沾了口水,捅开窗户纸往里面一看:妈呀,蝶兰脱光了衣服,正坐在一个大盆里麻汗呢……
于是麻飞机发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那以后,他开始学会逛鸡㙡缘,学会花钱。
为得到去鸡㙡缘玩乐的钱,麻飞机和放牛郎确实偷过美国人,还偷过新编一军的东西,如洋火、洋碱、军靴等。自由鸟看到放牛郎的那对单边军靴,就是从美国人那里偷来的。至于新编一军的军火库位置,麻飞机说,他只对神父和程军医说过。后来,文雪獒找到麻飞机,说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们要去打日本人,需要一批枪支弹药。给了麻飞机二十块大洋,麻飞机就把军火库的门打开,剩下的事,他就没有过问。
至于放牛郎的死,神父的死,麻飞机说,他确实不知道,说谎的是龟儿子。
22.树缠藤
蝶兰被自由鸟拘留起来,下司白没了伙伴,没了主人。最初那段时间,她成为一只流浪狗,成天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后来,聪明的下司白,找到了自由鸟,汪汪汪叫着,意思是蝶兰是被冤枉的,希望自由鸟早点放人,让蝶兰跟她玩。下司白成为自由鸟的跟屁虫,成天跟在后面,目睹了自由鸟与啄木燕幽会,在一片树林里,发生的树缠藤的故事。
那天晚上教堂发出的奇怪乐声,让自由鸟非常困惑、迷惘,睡觉的确闭不下眼睛。自由鸟怀疑,那种诡异之声的骤然响起,是不是在与手风琴声一唱一和,制造噪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敌台发报打掩护?
那魔鬼般的声音似笛非笛,似箫非箫,像汽笛非汽笛,倒是像林中蝉振翅发出的声音,像山野的虫壳被山风吹响的哨音,又像海啸,像闪电雷鸣,像火车紧急刹车的混响之声。这种声音,发自何种乐器?何种口器?让自由鸟困惑无穷。不过有一点,自由鸟是可以断定的,那乐曲暗藏杀机,是一种杀人信号。乐声响起的第二天,就发现神父歌斐木,被人下毒,到他的天堂去了。
麻县长说,查出了枪的去向,自由鸟算是有了一个初步交代。麻县长还说,抗日时期嘛,枪落到抗日武装手中,不是那么恐怖,拨火棍被谁偷去都是拨,坐骑被谁牵去都是骑,只要不是落到日本人手中。于是,麻县长为了嘉奖自由鸟,同意让自由鸟休假一天。自由鸟单飞,与啄木燕幽会。
那天,下司白跟在自由鸟的后面,看到自由鸟与啄木燕相会的情景。
自由鸟来到啄木燕的住所,门是敞开着的,下司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味道,这种味道是好些外国佬所特有的,那是一种狐骚味。自由鸟趁啄木燕没有发现,悄悄走进屋子里,猛然从后面一抱将啄木燕箍住,将啄木燕吓了一跳。自由鸟说,亲爱的燕,我,想死你了!
啄木燕说,你不出声,我还以为被你们那种缩头狗从后面袭击了。自由鸟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就是缩头狗,我要从后面咬死你。下司白知道啄木鸟所说的缩头狗,是那种看到你不吭声,然后不声不息走到你后面,忽然撕咬你的那种狗。啄木燕说,亲爱的,我也想死你了,P40飞机的散热器已经修复,起落架也只要一两天的时间。由于各自的工作繁忙,我们已有几天没见面了,正要到县党部找人。亲爱的,你来了,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说法,这叫自投罗网!
自由鸟说,你的汉语学得还不错嘛。
啄木燕说,现在,我们到郊外去走走好吗?
接下来下司白觉得,自己成为蝶兰曾经说过的那种角色——扛鸭竿的。那就是牧鸭人,鸭子走在前面,牧鸭人跟在后面,成为尾巴。
不经意之间,下司白随自由鸟、啄木燕来到郊外。前面是一坝正在扬花结籽的青青稻田,足有上千亩。稻田后面,是一个布依族山寨,布依山寨后面,是一个浓郁的杂木林。啄木燕和自由鸟,从布依山寨的旁边走过,进入山寨后面那片杂山林。在山林中他们看到了树抱桥、树抱井,还有树缠藤的奇观。
自由鸟惊讶地叫道,啄木燕,这里有树抱桥:你看你看,这条溪水从山上流下来,流入地缝。地缝不好逾越,布依人就在上面砌筑一洞桥,一洞古老的石拱桥。古老的石拱桥上面,又被两条古榕树根,紧紧将桥拱抱着。即便,哪一天水断了,桥还在,桥断了,树拱还在。这是水抱山,树抱桥,山水桥树紧紧纠缠的大自然奇观。
这边还没有感叹完毕,啄木燕又有了新的发现,说,亲爱的,刚才那里是树抱桥,这里是不是树抱井呢?自由鸟问,是吗,这里还有树抱井吗?果然,在一棵大榕树下面,啄木燕看到了两眼井。这两眼井,井水十分清澈,酷似一双大地的眼睛,映着天空的树枝树叶、枝叶间的空白以及空白中的蓝天白云。这两口井,相距只有两三米,都编织在密麻的、纵横交错的榕树根网里。树根形成的网络平面,仿佛就是大地那一张古老的脸。老脸上的这对眼睛,有一种生命的沧桑之美、深邃之美。
下司白行走这一段,有些累了,体内热力上升。她的全身只有两个地方能够散热,一是脚掌,二是嘴巴。下司白正在张着嘴喘息、散热,听到啄木燕说树抱井,急忙过去井里舀水吃。不想,下司白吃水的秘密,被啄木燕发现了,于是下司白断定,啄木燕的确是鸟变化而来的人精。
啄木燕说:“亲爱的,你看,下司白吃水,不是舔水,是舀水。她的舌头入水那一瞬间,卷成一把瓢,那是在舀水喝哪!”
自由鸟说:“她弄得流汤滴水,能说舀水吗?”
啄木燕说:“你放慢镜头,看看特写,就知道了!”
自由鸟说:“我,我看到了,这应该是动物的一种特技。下司白,有你的,你好聪明!”
下司白吃水,让啄木燕、自由鸟留意,后面发生的树缠藤的故事,让下司白误会。
就在这片杂木林中,自由鸟看到了一棵对箍大的藤,与树干树枝交缠不清,甚至分不清哪一段是藤,哪一段是树。自由鸟大声说,啄木燕,你听说过吗,在我们这一带的民间,有一种说法?啄木燕问,什么说法?说来听听。自由鸟说,是一种自然现象,就是树与藤的关系。啄木燕问,树与藤有什么关系?自由鸟说,人们常常说,人间只有藤缠树,世上没有树缠藤。啄木燕是,是吗?亲爱的,树,为什么不主动一些,伸伸手弯弯腰,和藤拥抱,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就像我们眼前这一副树和藤的景象,树与藤,已经分不开了!
自由鸟说,中国民间在男女婚姻方面是这样认为的,女人是藤,男人是树,女人应该主动来追求男人,形成藤缠树,才符合树与藤的自然规律。而事实上,大男人反而成了弯来曲去的藤,千方百计去追女人,请媒人上门提亲,成了树缠藤。
啄木燕说亲爱的,我们二人,到底谁是藤,谁是树?是你在追我,还是我在缠你?
自由鸟说,就算是互为树藤吧,我追你你缠我,互相纠缠。自由鸟一边说话,一边从一种藤子上,摘下两枚果子。这种果子呈椭圆形,当地人叫它洋咪果,里面的汁酸甜酸甜的,特别逗人的口水。啄木燕吃了一颗,觉得很有味,还要。
问:这野果,叫什么名?
答:洋——咪——果!
问:什么是咪果?
答:咪果就是咪果。
又问:什么是洋咪果?
又答:洋咪果,就是洋人的那个……
自由鸟说罢,上前把啄木燕抱住,轻轻放倒在铺满树叶的地上。一尊艺术雕塑,典型的西方美女凸现在他眼前。尽管,啄木燕已经仰躺在地,但她的双峰,依然没有塌平下去,依旧圆挺。随后,他们交缠在一起……
下司白在一旁,误以为他俩在地下打斗,撕咬。不知该帮哪一个,无所适从,在旁边汪汪汪地叫。
下司白终于停止了她的吠叫。
她看到自由鸟已经坐起来了。不过,他的目光,没有从啄木燕的身上移开。啄木燕还闭着眼,静静地躺着,似睡非睡。
但是,下司白不知道的是,自由鸟在看到啄木燕的身体上长着西方人那种显得较长的汗毛的瞬间,他联想到了自然界的蜘蛛。雄蜘蛛要和雌蜘蛛结合,要冒生命危险,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那是相当悲壮的。结束后,雌性蜘蛛要将雄性蜘蛛,从头到脚一口一口慢慢吃掉,作为它今后生儿育女的营养。
这时,啄木燕睁开了眼睛:“亲爱的,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我,我在想,蜘蛛……”
“想蜘蛛?蜘蛛怎么啦?”
“想蜘蛛的……婚姻……”
“蜘蛛的爱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你害怕吗?”
“怕,也可以说不怕……”
“为什么不怕?”
“有只不怕死的蜘蛛情人,是用脚去完成的,不会丢命的。”
“是吗?用脚,我怎么没听说过?”
“确实是用脚,而且真正完成了使命。”
“不过,啄木燕,你听说过吗,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天,在丛林里,有一只聪明的蜘蛛王子,去追求一只美丽的蜘蛛公主。它先逮住了一只苍蝇,作为点心,用丝线小心翼翼包好,送到蜘蛛公主面前。蜘蛛公主看到见面礼,非常高兴,欣然应允和蜘蛛王子交配。交配结束,蜘蛛公主正在犹豫,是先吃点心,还是先吃情人的时候,蜘蛛王子飞快地拿起点心逃走了,蜘蛛公主什么也没得到,还失了身……”
“真坏!蜘蛛王子真坏……”
“真好!蜘蛛王子真聪明!”这话是下司白哼出来的。
23.甲壳虫与日机
我曾祖母下司白关于自由鸟与啄木燕树缠藤的故事,还没有在我的脑子里回放完毕,麻飞机那个老鬼,发出马蜂般的嗡嗡声,把我记忆中的老电影无情剪断。麻飞机嗡嗡的故事,是甲壳虫与日机。
歌斐木是不是代号为甲壳虫的日本间谍,自由鸟没有证据,自然不敢妄下断言。
但自由鸟认为发报机的勘测定位是科学的,不容置疑,的确有人在那个时候发出了情报。但自由鸟和警察对教堂的封锁,滴水不漏,对教堂的搜查也是见缝插针,没有半点疏漏。问题究竟出在哪一环呢?
从神父临死时圆睁的眼来看,眼神带着惊恐、突然,似乎死得很冤,根本没有自杀者的那种坦然和安祥。总之,自由鸟的本能感觉到,神父歌斐木,不可能是日本间谍甲壳虫。
真正的甲壳虫,会是谁呢?
间谍名叫甲壳虫,是有道理的。自由鸟知道有的昆虫,通过进化,具有特异功能。即是昆虫与昆虫之间,除去用声音、舞蹈动作和化学气息等,能近距离传播信息之外,还可以在较远的距离发送情报信息。它们所采用的特殊手段,就是发报!
在大自然中,会发报的昆虫还不少,连人们最常见,最讨厌的苍蝇,在它的翅膀下面,也生长着一个发报器,能够发报信息。同时,对于同伴发出的信息,能够精准接收。至于甲壳虫,更是一种会发报的昆虫高手。它不光能够抖动身子,控制时速和节奏,熟练发送情报。它还有一个绝招,能够运用密码,甲壳虫专用的密码,进行信息发报传递!
自由鸟从日本间谍这个代号来分析,判定这个家伙,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一定是个玩弄电台的绝顶高手。这个高手,不在别处,应该在自己周围。自由鸟决定把侦查的重心,转移到鸡㙡缘的程军医身上。
这天夜里,那魔鬼的乐声,果然又在南龙城的夜空响起。自由鸟和侦查人员还没有定位它的方向、地点,那声音就戛然而止,余音杳无。这魔音的响起,让自由鸟深感不安,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这个信号上次响起,第二天神父歌斐木就没了命。这次响起,不知道又有谁要命赴黄泉,或发生什么灾难。
果然不出自由鸟所料,第二天清晨,日本人已抢先一步,对中国抗战的大动脉——南龙县境内史迪威公路的两个重要穴位,牂牁江大桥、二十四道拐,进行了大轰炸!
自由鸟、天堂鸟和啄木燕,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驱车赶往二十四道拐和牂牁江大桥。他们看到,平均每道公路的弯拐,至少挨了日本人两颗以上的炸弹,不是将公路炸起了大坑,就是将公路堡坎、边坡炸塌。被炸毁炸坏的军车,横七竖八地呈现在眼前,各种抗战物资,或被炸毁或被炸坏,满地散落,让人心寒。这条通往滇缅公路的大动脉,被日本飞机糟蹋得百孔千疮,暂时中断。
据防空战况报告,二十四道拐新编一军的地对空防御系统,在此之前曾发挥很大作用。无数次,日机前来空袭,都遭到了地对空火力的猛烈阻击,或有效干扰。经多次空袭之后,二十四道拐受损不大,运输线照样畅通,致使日军的战略意图未能实现。
然而,这一次却大不相同。日机在对二十四道拐实施轰炸之前,首先是对新一军的防空火力点,进行了有效打击。炸弹仿佛安了定位装置,长了眼睛,一丢一个准,百分之八九十命中火力点,造成地对空火力几乎瘫痪。在地下火力无力阻击的情况下,日本飞机成功实现了对二十四道拐的轰炸。这说明,日本间谍的地面情报导向,发挥了重要作用。
由于道路被毁被阻,自由鸟等人只得弃车步行,赶往牂牁江大桥。
老桥原先就被炸废,已不能通行,只剩下两个桥拱。这次,两个桥拱的老桥,又挨了炸弹,一个拱也没有剩下。
幸好在上游两公里,重新建的大桥,是一座钢铁大桥,地势十分险峻、隐秘。但这次,仍未逃过日机轰炸,日机投下的炸弹,绝不不低于两吨。幸运的是大桥的关键部位——桥墩,还没有被轰塌,未受重创,还安然无恙地支撑在水的中央。大桥桥面,虽然被炸得东塌西陷,残缺变形,但没有伤到主筋骨,修修补补还是可以通行的。
自由鸟、天堂鸟和啄木燕出口成脏:
“该死的甲壳虫,该死的日特!”
“该死的日机!”
“狗杂种……”
24.阴阳雨
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人类谩骂别人,侮辱别人,都要拿我们狗族来说事,把狗字挂在嘴边?到底我们狗族怎么了,我们到底招了谁惹了谁,一不小心刨过谁家的祖坟?不然,人类为何开口闭口,都是狗娘养的,你这个狗东西,骗你的是小狗,谁谁连猪狗都不如?还让我迷惑的是,有的人还自己骂自己,把自己骂作狗,或者是自己干的事情,嫁祸于狗。比如一次,我在街上,就遇到这样一回事,亲生儿子把老子惹火了,老子骂儿子狗日的!儿子回应道:骂得对,骂得对极了!是的,我是你儿子,你自己骂自己!老子听了七窍冒烟,不敢再提狗字。是啊,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说是我们狗族的后代,赖在别人身上。
以上这些,是我由自由鸟他们骂狗的话联想到的。接下来,关于下司白先天记忆,又冒了出来,这个关于阴阳雨的故事,照样精彩——
那天,下司白跟着自由鸟,正准备去教堂的地下室查看放牛郎偷盗的同边军靴,碰上了天堂鸟。
天堂鸟说,我随着P40从天上摔下来,心情都没有现在这么烦,哪怕是再摔下十八层地狱,心情也没有这么糟。自由鸟问,你一会升天一会入地,心情为什么会这样呢?天堂鸟说,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问你,我心灵深处的兰花花,我梦寐以求的兰花仙子,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为盗枪案、日特案的嫌疑人了?自由鸟说,歌斐木死了,又是蝶兰为他做的鸡㙡汤,把蝶兰叫去问问情况,这是走程序。天堂鸟说,教堂那个老鬼自己嘴馋,喜欢尝鲜,关蝶兰屁事。自由鸟说,我也想不该怪蝶兰,就该怪那朵鸡㙡菌,但鸡㙡菌已被歌斐木吃下去了,找不了怪的。天堂鸟说,都怪你自作聪明!明明是飞虎队开飞机的,你又偏偏去当什么侦探,断什么悬案,而且偏偏说老鬼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害得蝶兰被牵扯进来!
自由鸟说,现在二十四道拐、牂牁江大桥被轰炸,说明发报的日特不是歌斐木,应该另有其人。蝶兰,应该是清白的。
天堂鸟说,你说应该是清白的,那好,你我去找麻县长,放人!天堂鸟拉着自由鸟,风风火火赶到县党部,找到了麻桑鸡县长。天堂鸟说,如果不放蝶兰,即使飞机修好了他也不开,他也会走人,飞机就撩给麻桑鸡,让麻桑鸡自己去开。麻桑鸡摇摇头,瘪瘪嘴,念叨了一句,撞私儿鬼!然后吩咐自由鸟放人。
牢房门打开,蝶兰被狱警放了出来。第一个窜过去,站立起来,不停在蝶兰脸上亲吻、舔舐的,是下司白。下司白那种狂欢、亲热,是天生的、真诚的动物本性。第二个扑上去抱住蝶兰,在下司白亲吻过的地方亲热的,是天堂鸟。他对蝶兰的情感也是真实的,没有半点造作,他想死哪个蝶兰,恨不得一口把蝶兰吞下去,不留半点渣滓。
蝶兰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意外,这样的内心折磨。她说,对自己被刑拘并不难过,难过的是对她如慈父的神父,怎么就和日本特务联系在一起,成了教堂发报的嫌疑人呢?难道神父是两面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人面兽心的大恶人吗?如果真是那样,死了也罢。如果神父不是大恶人,是自己亲手做的鸡㙡汤毒死了大恩人,自己则生不如死……蝶兰说,在拘留所的这几日,她惊恐,她疑惑,她痛苦,她孤独无助……在肉体与精神备受煎熬的时候,她多么渴望自由鸟,或者天堂鸟突然出现,把她保释出去,她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自己和歌斐木一个清白!
下司白发现,才关了几天的蝶兰,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与自己匆匆亲热之后,蝶兰推开了自己,在等待另一个人的相拥。她已不再是教堂那个遵守清规戒律,不食凡间烟火的蝶兰。她毅然投入了外籍洋人,飞虎队天堂鸟的怀抱,而且,是当着自己、自由鸟和好些人的面,和天堂鸟拥在一起的。
天堂鸟说,刚才自由鸟说过,神父不一定就是日本间谍,因为二十四道拐、牂牁河大桥,在歌斐木死后被日机轰炸,说明间谍可能另有其人。自由鸟说,蝶兰,鸡㙡菌本身就不是毒菌,不会毒死人的。我敢断言,一定是有人在菌汤中下毒,才致神父丧命的。现在我代表麻县长宣布,蝶兰是无辜的,你现在自由了,可以和天堂鸟在一起了。
下司白看到,自由鸟这几句话,让蝶兰、天堂鸟的脸色乌云散尽,格外晴朗!
蝶兰说,现在这个时令,正是南龙长鸡㙡的季节,我们去找找鸡㙡菌,好吗?下司白听后,不停地摇尾,表示同意。但下司白接下来发现,蝶兰的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天堂鸟说的。天堂鸟听到这话,一把抓住蝶兰,连拉带扯在野外奔跑。由于天气忽热忽凉,云彩忽明忽阴,忽疏忽密,出现了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阵雨的天气,太阳与云雨交媾,射出条条光柱的绚烂景象。
下司白在后面跟着,没有超前,她担心挡住天堂鸟的路,会被他狠狠踢上一脚。下司白再骂他告你奶奶,告你奶奶也无济于事,还得自己挨着痛忍住疼。下司白在后面扛鸭竿的过程中,听到天堂鸟兴奋地与蝶兰,大声侃着蝶兰曾经教自己读过的《红楼梦》:
“蝶兰,你说说,这个雨,是不是你们中国的《红楼梦》里面,写的那个贾宝玉,和袭人发生的那个,那个什么什么的云雨啊?”
蝶兰听了,羞得满脸通红:“你,你这个黑老鸹啄的,不知羞。”
天堂鸟逗趣说:“不是云雨,那是什么雨?”
蝶兰:“太阳雨。”
天堂鸟:“太阳雨,我知道,是太阳下的雨。”
蝶兰:“天堂鸟,我们中国有一首诗,就是专门写太阳雨的,你知道吗?”
天堂鸟:“哪一首?要么你说前面的,我对后面的。”
蝶兰:“好,你听着,我背诵前面句,你接龙后面句。”
天堂鸟:“OK!”
蝶兰:“杨柳青青江水平。”
天堂鸟:“闻郎江上唱歌声。”
蝶兰:“东边日出西边雨。”
天堂鸟:“道是无情却有情。”
蝶兰:“看不出,你读过的中文书还不少呢。再出一个偏题,考考你,你知道太阳雨,还有别的名吗?”
天堂鸟:“知道,太阳雨又叫阴阳雨。”
蝶兰:“喽喽,太阳雨,当地人称为鸡㙡雨。”
天堂鸟:“我明白,太阳雨,就是鸡㙡雨。下了鸡㙡雨,就要生鸡㙡,是吗?”
蝶兰:“是的。但是,要出生鸡㙡菌,还得烧鸡㙡香,开了鸡㙡花。”
天堂鸟:“生长鸡㙡菌,还要烧什么香,开什么花,有这样复杂吗?”
蝶兰:“是的,大自然嘛,本身就很神奇,本身就由一个个奇,还有一个个谜,来编辑组合而成。”
下司白听说蝶兰要找鸡㙡香、鸡㙡花,就开始发功,让自己的鼻子湿漉漉的,以便闻到鸡㙡花的气息。很快,下司白就找到了鸡㙡香和鸡㙡花,并把蝶兰带到鸡㙡香和鸡㙡花旁边,看清她要找的东西所在位置。
蝶兰说:“天堂鸟,你看,这就是我说的鸡㙡花!”
天堂鸟睁大了眼睛,看到这鸡㙡花开在地坎上,是一种微缩的香菇,它的菌杆只有香杆那么粗,菌盖只有纽子那么大。他从泥土中采起一朵鸡㙡花,放在鼻子前,嗅着:
“真的有如花朵,有一种格外的清香,这种花朵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味道极佳。”
“那鸡㙡香,又是怎么回事呢?”
对于天堂鸟的问题,蝶兰马上就给出了答案。蝶兰让天堂鸟走过去,看在薅锄不久的包谷地里生长出的一种生物。这种菌只有五六毫米粗,六七十毫米高,就像一簇香棍,插在地上。天堂鸟扯起一根,闻闻,也有香味,说明也是一种菌类,天堂鸟惊讶地说:
“实在是,奇妙极了!”
“更奇妙的,还在后面呢!”
蝶兰说着,从旁边一个割猪菜的小女孩手中,借来了一把镰刀,一下一下,在鸡㙡香下面挖起来,用手将泥土往外边扒。
天堂鸟问,蝶兰,你这是找什么呀?蝶兰不答,兀自挖着。
接着,泥土被蝶兰挖穿了一个地穴,一个圆形的地穴。蝶兰伸手在地穴中,摸寻着什么,是那么的专注。终于,掏出来了!是一个和人心差不多大小的,褐色的,圆形的东西,有些像马勃,只是颜色比马勃还要深。蝶兰告诉天堂鸟:这叫鸡㙡胆,是一种真菌孢子。鸡㙡胆,有它的妙用,是当地土著人发现的一种偏方,可以治痨病、绞痛、心肌梗等病症,灵验得很。
“那么,鸡㙡菌是如何形成、如何生长出来的呢?”天堂鸟问道。
蝶兰说:“鸡㙡菌的形成和生长,全部是白蚁的功劳。白蚁吃坏死的树木和树叶,并用以筑巢做窝,有些像蚂蚁巢穴。无意中就形成了孢子,孢子生长出真菌,真菌就是鸡㙡菌。”
天堂鸟说:“鸡㙡菌在哪里,我们能够找到吗?
蝶兰说:“找鸡㙡菌不能性急,不能盲目,得有路数。鸡㙡菌生长有一个特性,除了独朵鸡㙡之外,窝鸡㙡的生长是有规律的,上一年在什么地方生长过,下年就到那个地方,鸡㙡会如期而生。关键的是,要记住上年鸡㙡出生的时间,且是农历。”
天堂鸟说:“蝶兰,我要马上去找鸡㙡,好吗?”
就这样,在山野绚烂的太阳雨之中,下司白走在蝶兰、天堂鸟的前面,东闻闻西嗅嗅。下司白的目的,要为蝶兰、天堂鸟寻觅鸡㙡,寻觅他们希望得到的奇苑仙葩……
25.私儿鬼·鸡㙡花
“世间有一种鬼,我敢肯定,方舟探长、哈博、宵童,你们绝对没有听说过。”麻飞机说。
主子方舟说:“世间本来没有鬼,我们没有必要听说。”
哈博说:“如果说有鬼,那叫做心鬼,心中有鬼。”
麻飞机:“不过,我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个关于鬼的故事,这种鬼的名字,特别诡异。”
宵童说:“机爷,我要听鬼的故事,男鬼女鬼,老鬼小鬼的,我都喜欢听。”
麻飞机:“方舟、哈博,你们呢?你们如果不听,我就不说,到时你们会后悔的。”
哈博:“后悔,为什么会后悔?”
麻飞机:“这个故事,与自由鸟、啄木燕有关。”
主子方舟:“麻老,听听。只要与自由鸟、啄木燕有关,我们愿意听!”
麻飞机:“这种鬼的名字,叫私儿鬼,这是一个关于私儿鬼的故事——”
啄木燕负责的飞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散热器、起落架都修复完好,机场也已修好,只待次日下午四时,即可试机检验。啄木燕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自由鸟的踪影了,特别特别的思恋。想他,是因为那一连串的美好意象,树抱桥、树抱井、树缠藤、蜘蛛点心的故事都很经典,特别是自由鸟吃洋咪果,让啄木燕酥心极了,以致她这几日夜不能寐,痴情、陶醉于爱。今天,啄木燕再也不能等待自由鸟树缠藤,她要反过来,来一个藤缠树。
啄木燕已经顾不得自由鸟的案子,到底是破还是没破,她硬要把自由鸟擒拿归案,把他擒到野外,放松放松。他们走着走着,天空下起了太阳雨,他们为躲雨奔跑起来,躲进一个洞穴。来到洞穴中,啄木燕迫不及待。
自由鸟:“别别,案子没有破,那杀人的魔音,还没有消停呢。”
啄木燕:“它不停,我们也不停。”
自由鸟:“别别,明天还要试机呢。”
啄木燕:“要试机,先吃鸡。”
自由鸟:“你,你这个蜘蛛……精!”
啄木燕:“我要让你知道蜘蛛精的厉害,我要缠死你,然后把你一口口吃下去……”
撞驼峰的!自由鸟笑骂道:你们西方人呐,说话就不能含蓄一点,婉约一点吗,干吗那么露?
啄木燕说,我们西方人坦然、豁达,不那么遮遮掩掩。据说,在你们中国有一种贞洁带,是用一根金属打造的带子,把女性的关键部位套在里面……
自由鸟说:有这种情况,毕竟是个别。总之,东方人太保守,西方人又太放松,太外露。比如说,西方女性为了膨大胸房,在皮下注腊,更有甚者,有的为了变成黄蜂腰,不惜取掉自己的一根肋骨。
啄木燕说:总之,你们中国人,比较封建保守,按照你们中国的说法,那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心里爱,不敢说,手想动,脚又偏偏抬不动……
在他们话语的过程中,雨,不知不觉停了,他们离开山洞。返回的路,要从一个布依山寨旁经过。在山寨的岔路口,啄木燕、自由鸟遭遇了恐怖的一幕。他们看到就在路的边上,有一个婴儿的尸体,身子是光着的。除了脸部之外,身上血肉模糊,不知被谁用刀砍了多少下。凶器是一把镰刀,刀子还深深扎在尸体的腹部。自由鸟从伤口没有血迹断定,这个婴儿是死了之后,才被人用镰刀砍杀的。啄木燕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会这么残忍,对一个死去的小孩,竟会痛下毒手?
啄木燕因为紧张,吊住了自由鸟的手臂,把脸埋在自由鸟的身后,问这是怎么啦?自由鸟说,因为这个布依山寨出现了私儿鬼!啄木燕问,什么是私儿鬼?这个小孩是私儿鬼吗,为什么要千刀万剐?
自由鸟说,按照当地布依人的说法,私儿鬼是私生子变成的鬼,人小鬼大,是一种厉鬼,专门对小孩下魔手。私儿鬼附在谁家孩子身上,孩子神魂颠倒,是人非人是鬼非鬼,生死未卜。谁家的孩子久病医治不愈,就要请老摩公前来烧钱纸,在盛水的碗中立筷子。如果喊到私儿鬼的名字时,筷子在水碗中立稳,证明小孩正是被私儿鬼缠身。然后要做的就是驱鬼,如果老摩公的法力到家,小孩就可以还魂性命。老摩公法力不够,小孩就得死,死后就要把尸体送到村外岔路口,诵经念咒,刀砍斧剁,让私儿鬼无处寄生。
啄木燕问,亲爱的,真的有私儿鬼吗?自由鸟说,不知道,我想应该没有。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这个布依山寨的岔口,遭遇了一件有趣的事。他们被人拦下,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妇拦下的。他们抱着一个哭叫不停的孩子,不由分说,向自由鸟和啄木燕磕了三个响头,叫他们保爷、保娘。二人一下子闷缸了,难道刚才山洞里的事情败露,被寨里的人知道了吗?要不然,怎么有人叫爹喊妈了?
正在二人疑惑之际,主人让他们看路边的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将军令”三个字。将军令的大概意思是,指明这里的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各通向什么地方,以免有人迷路。下面是一段四言句:天黄黄兮地黄黄,主家有个哭儿郎。过路君子读一遍,一夜酣睡到天亮。
路的边沟上,临时搭建了一座袖珍小桥。
这对夫妻说,他们结婚二十年了,一直没生子。一年前的一天,也许是观音送子吧,那天天刚蒙蒙亮,他们隐约听到外面有小孩哭。开门一看,房屋的檐窝下面,放着一个小女孩,才满月的样子。小女孩身上戴着一条嵌上祖母绿宝石的项链,这种项链值钱,应该是个有钱人的东西。旁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孩的出生年月:一九四四年农历三月初三。谁知主人收养一年多来,这小孩天天哭,夜夜哭,哭的声音尖厉游荡,阴风惨惨,惊得一个寨子的人都不得安宁。按地方风俗,要修桥补路,修阴功做善事,给孩子拜保爷保娘,也就是找干爹干妈,才能保孩子的健康平安。
啄木燕和自由鸟吞吞吐吐,正想拒绝,不当保爷保娘。夫妻俩说不得不从,你们没有看到吗,这是将军令,也就是将军下的命令。问将军是谁,回答是岑彭马武。岑彭马武是谁,回答说,你们自己去看,在那棵大神树下面有一座小庙。
啄木燕、自由鸟走过去一看,那是一座袖珍小庙,石墙瓦面,占地还不到一个平方。从风雨斑驳的外观来看,已有数百年历史,外面不同时间段的香杆,就是证明。自由鸟、啄木燕蹲下往庙内看,看到两尊陶制的塑像,塑像两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岑彭提笔安天下,下联是:马武举刀定太平。看来,这两个叫岑彭和马武的人,就是所谓的将军了。
接下来,夫妻俩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们给小孩取名。主人和将军之令,不能不从。自由鸟说,在农村女孩大多取什么芬啦香啦,兰啦花之类的名字。他可能突然想到鸡㙡,想到鸡㙡花。于是,自由鸟便随口说,这孩子的名字,就叫作鸡㙡花吧。
鸡㙡花,鸡㙡花,就叫鸡㙡花,大家都认定了这个名字。夫妻俩又说,按规矩,保爷保娘还要给孩子一件东西,作为信物。自由鸟没带任何钱物,无以打发干女儿鸡㙡花。啄木燕脱下自由鸟送给她的中国礼物——玉镯子,送给鸡㙡花才算收场。自由鸟、啄木燕就地吃刀头肉,喝鸡㙡汤,饮便当酒,恍恍惚惚就当了保爷保娘。
酒足饭饱,他们一路朗声大笑着,离开树抱井这个布依山寨。走了几步,啄木燕又吊住了自由鸟的肩膀,说害怕。自由鸟问她,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啄木燕说,刚才临走的时候,鸡㙡花对她露出了一笑,这笑有些怪异,像小精灵般的笑。另外,鸡㙡花还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回想起来,还有些害怕。自由鸟问,我们的干女儿鸡㙡花,她说的是什么话?
啄木燕说,干女儿鸡㙡花说:“你祖宗,发羊癫疯!”
自由鸟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啄木燕神经质,说这话好笑。啄木燕心有余悸,怎么也笑不起来……
26.鸡㙡情
“宵童,你妈就是鸡㙡花,她的命运,怪可怜的。”主子说。
“宵童,你妈鸡㙡花,不光是可怜,还很可怕。”哈博说。
“哈博,给我讲讲,我妈鸡㙡花,有什么可怕?”
“你妈骂的那句,你祖宗,发羊癫疯’,有点可怕。一个好端端的人,像畜生一样失去自控,发起了癫痫病,抽风,你说恐怖不?”
“他祖宗发羊癫疯,那是猴年马月前的事,你又没有看见,你怕什么?”
“还有一点是恐怖的,你妈的笑声,有点像幽灵,像私儿鬼。”
“哈博,你这个栽黑洞的,你才像私儿鬼!”
主子方舟说:“宵童、哈博,不要吵了,我们还是听听,蝶兰和天堂鸟后来找到鸡㙡菌没有,好吗?”
主子的话,又把我大脑中的下司白记忆唤醒了,我开始放映二战飞虎恋的鸡㙡情——
那天,蝶兰带领着天堂鸟,漫山遍野,按照蝶兰绘制的线路图,寻找鸡㙡。但是,找了很多个窝点,都没有生长出鸡㙡来。中途,曾经有一处长出了鸡㙡,但有人已捷足先登,把鸡㙡采走了。那个采鸡㙡的人,也太过分了,在挖采鸡㙡的时候,居然把鸡㙡菌赖以生长的白蚁穴挖穿了,白蚁的巢穴被毁坏,白蚁乱成一团。第二年,再也不会长出鸡㙡来了。
蝶兰敞口骂道:“这黑老鸹啄的,就像椿象,太缺德!”
天堂鸟问:“人影都不见,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叫椿象?”
蝶兰:“椿象不是人,连畜生都不是。”
天堂鸟:“不是人,又不是畜生,那到底是何物?”
蝶兰:“是虫豸。”
下司白知道,椿象是一种甲壳虫,是白蚁的天敌。椿象知道白蚁有一个优良传统,工蚁死了,白蚁定然会把它们的尸体运出洞外,到公墓去安葬。椿象利用这一点,杀死工蚁,用工蚁的尸体在洞口做钓饵,把送葬的白蚁,一个个钓出来,然后一只只食掉。
蝶兰希望找到的鸡㙡,被下司白找到了!找鸡㙡对下司白来说,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下司白只要不被别的东西打岔,专心去嗅去找,就会很快有结果。鸡㙡的芳香味,实在是太馨鼻了,老远就能嗅到。
下司白随后返回来,把蝶兰带到一片浅草坡上,让蝶兰看到自己为她找到的鸡㙡。这是一种窝鸡㙡,一长就是一簇,有几十朵。鸡㙡是灰黑色的,像一把把小雨伞,已悄然打开。伞顶中央,都凸起一个按钉般的小帽,很为冒尖。数十把小伞簇拥在一起,好像在给下面的白蚁,遮阳躲雨呢!蝶兰跪在地上,一朵朵将鸡㙡小心地采起来,然后用茅草把鸡㙡串在一起,以便提着走。
下司白看到天堂鸟手舞足蹈,还惊喊呐叫。原来,他在四五米外的地方,也发现了另一簇灰黑色的鸡㙡,也有十余朵,真是无独有偶。蝶兰对天堂鸟说,再到周围找找,也许还有一窝,这种窝鸡㙡又叫三堂菌,只要找到了一堂,附近必定还有两堂。
OK,OK!天堂鸟连声OK,他果然找到了第三堂鸡㙡菌!但是,蝶兰走过去看到,鸡㙡不是一窝,而是一柱独鸡㙡。这柱鸡㙡的伞顶还没有打开,是鸡㙡菇,还包着头,没有开放。这柱鸡㙡菇的茎干居然有四五厘米粗,高近二十厘米,鸡㙡顶尖圆挺,加上乌黑乌黑的颜色,酷似一个高大男人的阳器!
“哇,天哪,好大好大的鸡……鸡㙡菇啊!”蝶兰惊叹道。
“上帝啊,是谁造就了这么大的阳……阳具啊!”天堂鸟道。
“这么大的阳伞,我真没见过。”蝶兰说。
“这么大的阳具,你肯定没见过。”天堂鸟说。
蝶兰不好意思,拎着鸡㙡菌转身跑开了。天堂鸟蹲下身,采取那柱鸡㙡菇,紧追蝶兰而去。下司白在独鸡㙡的旁边拉了一柱尿液,朝着天堂鸟追去……
这时,天上渐渐没了太阳,只有雨在不停地下,且越下越大,很快就要淋湿了衣服。蝶兰看到近处有个山洞里,他们到洞中躲雨。洞里恰好有一些包谷秆和包谷叶,那是守庄稼的人,临时铺就的。天堂鸟与蝶兰零距离,席地而坐。
也许,下司白不愿意看到天堂鸟与蝶兰紧挨着坐在一起。下司白走到天堂鸟面前,突然甩水,将身上的水珠甩在天堂鸟身上。甩水,是下司家族的绝招,头和身子,要呈螺旋状,左右急速旋转,达一百八十度才能利用惯性把水甩出去,不然自己会着凉。
蝶兰呵斥道:“下司白,不懂礼貌,走开!”
天堂鸟并不在意,揩了揩脸上的水珠问:“鸡㙡菌这种香菇,为何有个鸡字?”
蝶兰说:“由于这种菌是香菇之王,它天生丽质,不光是富有灵性,超凡脱俗,且味道鲜美异常,无与伦比。什么胡椒草果,八角茴香等调料,遇到鸡㙡都是多余的。因鸡㙡本身就有一种味似鸡汤,而又胜过鸡汤的天然香美之味,鸡㙡是名符其实的绝世山珍。”
“兰,你也是超凡脱俗的中国女性。你有一种东方的古典美貌,圣洁而专一。兰,你是我梦寐以求的女神,请允许我对你说,亲爱的,我爱你!”
“不要,不要像唱赞美诗,说这些。我就是一个孤儿,一个修女,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子,我不能说爱,不能有爱……”
“有爱,从你跨出监狱大门,我们拥抱在一起那一刹那,我发现你还俗了,有了爱的觉悟,爱的新生!”
“那,那是一时感动,不一定是爱。”
“是,那是爱,那是潜意识的、自然流露的真爱。”
“不是。”
“是。”
“不是……”
“是!”
天堂鸟已不能自我,不管对方说是与不是,他猛然把蝶兰放倒在包谷叶上,不管蝶兰怎么喊松手,如何喊救命,都听若无闻……蝶兰尖叫起来,哭喊着,挣扎着。
下司白对于蝶兰的呼救,无动于衷。不是因为蝶兰刚才为甩水呵斥她,而是在之前,下司白目睹了自由鸟与啄木燕绞缠在一起的那一幕。她最初以为两个打起来了,不知道该帮助谁,后来发现他们是逗起闹,在游戏,并快乐着,根本不需要下司白自作多情。
不过,下司白不懂,蝶兰一边在流泪,很伤心,一边又在笑骂天堂鸟是抽脐疯的,是黑老鸹啄的。
天堂鸟承认,自己早晚一天会抽脐疯,会被天上的黑老鸹啄中。
蝶兰还骂,天堂鸟是狼,是色狼。
天堂鸟也承认,自己不仅是狼,还是虎,是飞虎。
蝶兰一面想哭,一面又想笑,哭笑不得。
最后,下司白听到,他们有这样两句对话。
“其实,在动物看来,人是一种两脚兽。”天堂鸟说。
“那么,人类的爱,是野兽的爱,是吗?”蝶兰说。
“是的,人类的爱,就是两脚兽的爱!”
27.女飞虎之死
人类的爱,是两脚兽的爱!下司白明白,之前在树抱井目睹自由鸟和啄木燕的缠抱、嬉戏,也是两脚兽的爱。但下司白立即就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这是一种不祥的感觉,而且就发生在自由鸟和啄木燕他们的身上。下司白当年的这种预感,至今,还保留在我的库房里。这种预感是不是真预兆,是不是下司白的脑子一时发飙,我不知道。但接下来,麻飞机讲述的女飞虎之死,明证了曾祖母下司白,真的有特异功能——
兼职探长自由鸟,从代号甲壳虫的日特继续发报提供二十四道拐、牂牁江大桥以及新编一军地对空火力点准确坐标的情况来看,应该把嫌疑锁定在程军医身上。自由鸟采取调虎离山,把程军医引开,对鸡㙡缘突击搜查,结果一无所获。唯一可疑的,是那架手风琴。程军医曾借给神父的那架手风琴,现在又出现在鸡㙡缘。而且,每天夜里,那架手风琴还会响起,只是拉的乐曲不相同而已。不过自由鸟反过来推理,神父死了,手风琴物归原主,也很正常。拿不到确凿证据,不能逮捕程军医,只能继续暗中监控。
这天早上,自由鸟早早起来,感觉自己有些坐立不安。因为,头天夜里,他又听到了那魔音,而且是无独有偶,双双响起。一边刚刚消停,一边就接着响起,你来我往,一唱一和互相呼应,似乎在演唱一曲双簧戏。自由鸟当时不知身在梦寐之中,还是清醒状态,似梦非梦,而自己又不能起身追音。
次日,自由鸟一觉醒来,已是清晨。他回忆起昨夜发生的情景,他有一种不祥的第六感,他觉得今天要出事。今天下午的事情,实在太重要,千万不能出事。
下午,南龙城郊陈纳德机场,人员众多,因麻桑鸡县长,要在在此举行战机修复试机,暨飞机送行仪式。飞机场一共有两架飞机,一架是刚修好的战斗机,驾驶者是美洲籍飞虎队员天堂鸟。另一架是刚飞来的战斗机,驾驶员就是中国香港籍飞虎队员自由鸟。
到场的有麻桑鸡和党政要员,有蝶兰、林雨蝉;有史迪威美军、国民党新编一军驻南龙部队,有地方保安、警察;里面有背着手风琴的程军医,还有鸡㙡缘卖弄风骚的妓女,有围观和送行的市民上千。今天应麻桑鸡县长的请求,经飞虎队最高长官陈纳德批准,天堂鸟、自由鸟在试机时,搞一次飞天表演,让南龙军民大饱眼福,并以此报答南龙军民救助飞机,抢修机场,支援抗日的一片深情厚谊。
飞机的表演程序,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时段,在十分钟之内,两架同型号的P40飞机,各自完成起飞,盘旋,上升至万米高空,然后下降,俯冲扫射,着陆。第二时段,十五分钟之内,两架飞机同时起飞,在天空完成规定的花样动作,进行模拟飞行作战表演。
根据既定议程,先由自由鸟驾驶飞机表演。自由鸟从起飞,盘旋,升空,到扫射降落,用了八分钟,动作干净利落,飞行技术精湛,赢得不少掌声。然后,在天堂鸟将刚修复的飞机滑出山洞,驰上跑道时,掌声、欢呼声热烈响起,不绝于耳。天堂鸟驾驶飞机加速,升空,并按程序完成所有动作,才用了七分四十五秒,比自由鸟提前了十五秒钟。于是,得到了中国、外国观众的不少OK!
接下来,是双机开展高空飞行技术表演。两架飞机在天空密切配合,时速统一,动作一致,先后完成了盘旋,俯冲,翻转等动作,尤其是在飞机作自由落体表演,飞机垂直跌落,在快要落到地面时,才猛然拉起来的那一刻,让观众惊魂,并发出一声声尖叫,他们担心飞机如果失控,会砸到自己头上。
最后,飞机开始进行模拟作战表演。两架飞机从不同方向消失,然后,前后尾随追击而至,它们在一个个山峰的丛林中,以山峰为障碍物,为掩体,时而消隐,时而出现,时而追逐,神出鬼没,甚至动起真格,在天空开火射击。这将大多数观众都惊呆了,有的政府要员说妈呀,怎么动起真格的来了,不怕浪费弹药吗,万一真的打中了怎么办?麻县长很神秘地告诉他们,不怕得,打的是教练弹是空炮,不会伤人,人们才松了一口气。
开始是天堂鸟追击自由鸟,然后是自由鸟追击天堂鸟。在追击的过程中,在天堂鸟刚刚进入自由鸟的射击范围内,自由鸟正要射击时,天堂鸟突然来了一个滚翻,然后掉头,反钻到自由鸟的下面,自下而上,朝自由鸟开火。这一精彩翻转,反客为主,变被动为主动的动作,在观众心里留下极深刻的印象,纷纷称赞:美国人OK!美国人,技高一筹!
两架飞机表演结束,飞机在地面停稳。天堂鸟、自由鸟的双脚刚刚落地,准备向麻桑鸡县长和南龙各界人士告别,然后载上啄木燕返回飞虎队。麻桑鸡县长这边,准备让学生、百姓代表向英雄敬献大红花,目睹飞机起飞,向英雄的飞机行最后一个注目礼的时候,突然听到空中,响起了尖利的防空警报声。预警日机马上前来,对机场进行轰炸。顿时,整个陈纳德机场,一片混乱。
自由鸟飞奔向麻县长,要求他:“马上抓捕程军医,他的手风琴,应该就是发报机!”
日本飞机说到就到,立即向两架P40飞机投弹、扫射。
天堂鸟、自由鸟马上起飞,升空迎击作战,原先本来是一场表演,谁知竟变成实战。胆子大的市民,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观看一场惊心动魄的空战。日机一共是四架,四对二,力量成倍悬殊,大家都为飞虎队的两架飞机担忧。但结果,一仗打下来,日机一毁一伤,飞虎队的两架飞机完好无损,一根毛都没有伤着,市民欢呼雀跃。
程军医身份暴露后,立即弃掉手风琴,向麻桑鸡县长奔来,拔出手枪向麻县长射击。在麻县长旁边的啄木燕见状,奔身过去,掩护麻县长,不幸被程军医的子弹击中,倒在地上。麻县长急忙将啄木燕扶起,看见鲜血从啄木燕的腹部淌流出来,染红了她的白色衬衣…….
程军医在往后山逃跑的途中,开枪打死、打伤警察六人。最终,被警察击中右腿,拖着负伤的残肢,未能脱逃。但就在警察拿枪顶着程军医,准备把他绑起来的时候,怪事发生了!警察的手枪居然发出火花,发出咝咝的声响,手枪也掉在地上。另外两个警察抓住程军医的手,准备生擒他时,手臂立即发麻,手被闪电般弹回去。后来,还是一个警察给了他一木棒,用木棒把程军医按在地上,用绳索一圈圈绕捆起来,才算制服了他。
在日机轰炸和扫射的过程中,现场的军警和南龙县市民伤亡惨重,死伤共达三十余人。最为不幸的是,飞虎队机械师、中尉啄木燕,为了推开麻桑鸡县长,被程军医的子弹击中腹部,血流不止,生命垂危。
自由鸟停下飞机,得知啄木燕负伤,踉踉跄跄奔跑着,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啄木燕,他碰撞倒了好几个人,自己也跌倒在地上。他爬起来,又继续寻觅,奔向他的啄木燕。
啄木燕看到自由鸟,嘴角不停地抖动,不知想要说什么。自由鸟把自己的脸贴过去,想听清她想要说什么。自由鸟终于听到,啄木燕最后的两句话是这样说的:
“亲……爱的,我没有……跌落铝谷……撞到驼峰,却撞到了……子弹。”
“都怪我,乌鸦嘴!昨天说什么撞驼峰,我该死,该死!”
“自由鸟,我,是不是……像鸡㙡花……说的,在,在扯……羊癫疯?”
“没,没有,你很坦然,你很悲壮……很壮美……”
“如果,真有来生……我,愿做你的……中国……老婆……”
啄木燕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自由鸟亲眼看到,他的啄木燕死了,死不瞑目。自由鸟什么也不再说,他紧紧抱着啄木燕,不肯松手。两串珠子从他的眼里掉下来,那不是晶莹的泪珠,而是红色的血滴,把旁边的人惊住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见,人的眼睛本来流的是泪,怎么会流出血来呢……
麻县长内心非常愧疚,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啄木燕是为了救他,才撞了程军医的子弹,才招致死神光临的。一个外国人,一个美丽的外国女郎,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支援抗战,在关键时刻为了别人的生命挺身而出,牺牲了自己美丽的生命,消陨了自己灿然的青春,精神动地感天!
麻县长流下了眼泪,在场的中国老百姓,无不流泪……
28.诀别天堂蝶兰
接下来,天堂鸟和自由鸟回归飞虎队,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继续在空中有力打击日机,保护重庆。自由鸟、天堂鸟所属的飞虎队,以一比四的比例击落日机,把狂妄的日本人打得闻风丧胆。减少了重庆山城的空袭灾难,飞虎队深得重庆市民的崇敬、爱戴。一天,天堂鸟和自由鸟在重庆街头,亲自目睹了动人的一幕——
自由鸟和天堂鸟陪同陈纳德将军,行走在重庆街头,被市民发现。成千上万的市民,发了疯似的簇拥着、欢呼着,他们众星捧月,把极其崇敬的、神话般的飞虎将军陈纳德围在中央。他们还把陈纳德抬起来,抛向空中,捧到天上!市民发现在飞虎队员之中,居然有一位中国籍的飞虎队员吉宦游,为中国人增光,纷纷向吉宦游行注目礼,翘大姆指。让吉宦游心潮澎湃,无比自豪,他不断用双手向市民作揖致谢!
再接下来,更让天堂鸟、自由鸟自豪的是,他们被选拔参加了一次特别的军事行动,历史意义非同凡响。那就是飞越国界飞越重洋,进行远距离出击,对日本本土,对日本首都东京进行突袭。他们把重磅炸弹,把所有的响器向目标一一准点正点投掷下去,看到复仇的炸弹落地、开花,一朵朵火花在地面砰嚓砰嚓的打开,一朵朵心花在胸腔叮咚叮咚的怒放,那种快感,让他们不能自我!
麻飞机说,接下来要说的,你们都知道: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地球东方的那场抗日战争,就此宣告结束。飞虎队的光荣使命,告一段落,队员们何去何从,面临着自我的艰难选择。美国籍的飞虎队员,除少数几个自愿留在中国之外,绝大多数决然返回美国。回国后有的继续服役,有的领到退役金做起生意,有的甚至做起了与飞机有关的业务。
自由鸟,这下真的自由了。按理,他可以选择出国,凭他的专业他的才干,到西方国家去闯荡。他也可以选择回香港,那毕竟是他的老窝子,他可以干他的老本行开私家侦探社,也可以去钻营做生意,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但最后,他选择留在内地,继续开飞机,培养中国自己的飞行员。
麻飞机的故事,讲得长乎乎的,听得我下司电笔常常走神、打盹。就在这似睡似醒之中,我听到麻飞机提到蝶兰、天堂鸟,头脑就自然回到我曾祖母下司白的先天记忆。因为那段时间,下司白就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差不多是片刻不离。这个诀别天堂蝶兰的故事,应该是下司白先天记忆的第十九集了。
战后,天堂鸟回到了南龙县城,回到了他的乖乖修女蝶兰身边。自从天堂鸟到来后,下司白再也不能与蝶兰平起平坐,每天,只能吃他们的剩菜剩饭。
下司白记得,从天堂鸟回来的第二天开始,蝶兰因谈情说爱,违反了天主教教规,不能继续在教堂居住了。他们在城里租了一小间屋子,暂且住了下来。下司白的狗窝,是一块烂毡子,就铺在蝶兰和天堂鸟的床边。天堂鸟几次把烂毡子甩出去,又被蝶兰捡了回来,下司白知道自己可能妨碍了别人。其实,天堂鸟与蝶兰同居,如胶似漆,在床上打斗,下司白总是听若无闻,视而不见,从来没有哼过一声半句。
有一天,下司白听到蝶兰对天堂鸟说,还是采取西式规矩,到教堂举行一个简单婚礼,以免别人说闲话,房东下逐客令。天堂鸟听了蝶兰的话,一声不吭,不作表态。后来的一天,终于出了意外,天堂鸟说他的那个家伙,不知怎么感染了,又痒又痛,还化了脓。
蝶兰就向愁眉苦脸的天堂鸟,讲述了一个故事。
蝶兰听老辈人讲,这种症状,可能是开萝卜花。
天堂鸟问,什么是开萝卜花?
蝶兰说,开萝卜花,就是像萝卜开花,顶上是白的。
下司白看见,天堂鸟听了蝶兰的故事后,不言不语,看来真的被蝶兰吓着了。下司白还看见蝶兰在一边窃笑,但没有笑出声,她怕天堂鸟听到。
一天,蝶兰得到一个偏方,就拿了一把小锄头,带着下司白到山上。他们去挖来一种草药,拿回来清洗捣碎,为天堂鸟敷药。这草药果然有效,天堂鸟一天天恢复了元气。但是,天堂鸟的话,却越来越少,他老是郁郁寡欢。
一个静夜,下司白听到一阵咿里哇啦的声音,最初还以为是闹鬼,是私儿鬼在叫唤,就汪汪汪起来,意思是谁谁谁。下司白的叫声烦了天堂鸟,他跳下床来,给了下司白一脚。下司白疼了,就叫骂天堂鸟:告你奶奶,告你奶奶!
第二天夜深,下司白又听到有响动,醒来。看到天堂鸟拿出一个圆形的纸盘,拿出像磨弯钩一样的东西放在上面,纸盘就旋转起来,发出昨天晚上听到的那种声音。天堂鸟聆听着里面的声音,好生入情,听着听着,眼泪就从眼里流下来,滴落在纸盘上。纸盘发出的声音,就会断断续续,结巴起来,没有当初那样流利。
蝶兰说:“亲爱的,不要再放留声机了,听了家乡的萨克斯曲子,你总是产生乡愁。听了你母亲和你妹妹的声音,你总是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这一夜,下司白听到天堂鸟终于向蝶兰,挑明了他的想法:
“蝶兰,亲爱的,我的乖乖修女,我真的想娶你,真的,我想了很久,想和你拜堂。但是,你要答应我,我们一起去美国。”
“天堂鸟,我早就预感到你会有一天,会这样对我说。”
“真的吗?你是怎样洞穿我的内心世界的?”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改变现在的想法?”
“这个,这个也许,也许……”
“也许不能改变,是吗?”
“是……是的!”
“亲爱的,你就不能,做一条罗非鱼吗?”
“什么罗非鱼?我不是鱼,我是鸟,来自美洲的天堂鸟。”
“有人刚刚从新加坡,引进了一种鱼,叫罗非鱼。这种鱼原产于非洲尼罗河,形似中国的鲫鱼。这种鱼引进到中国后,由于体质强壮,生性凶勇,适应力强,因此繁殖很快。”
“我到中国,不只是来繁殖的。我要靠打仗来赚钱,我要靠爱情来支撑。但是我觉得,更适合我发展的,是美国。”
“现在战争结束了,中国地域广大,百废待兴,需要国际友人的帮助,中国空军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求求你留下来,好吗?”
“蝶兰,到了美国,我保证让你吃稀罕的,穿稀罕的,玩稀罕的,过上天堂般的日子!”
“天堂鸟,请原谅,我不准备跟你走。”
“蝶兰,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古人所说的:狐死首山,豹死首丘,不忘本也。只为我是中国人,不愿离开我的祖国,祖祖辈辈生长的故土!”
“你刚才说到罗非鱼,我希望你也做一条罗非鱼,到美国去。”
“不去。即便去了美洲,我也要回归,像一条大马哈鱼!”
“大马哈鱼,我听说过。亲爱的,你是我一生的独爱,希望你好好想想,好吗?”
最后,蝶兰的天堂鸟,还是飞走了。临走时,下司白听到他说:
“蝶兰,亲爱的,只要哪一天你愿去美国,只要我还活着,我会立即飞中国,接你!”
临走时,天堂鸟送给蝶兰一件珍贵的信物,那是天堂鸟在缅甸作战时获得的一尊蓝白相间的化石——树化玉。经过天堂鸟的设计、工匠的精雕细琢,成为一枚精致的印章,上面刻着“天堂蝶兰”四个字。
蝶兰也拿出了一件东西,那是她在月亮湾捡来的飞机玻璃片,请工匠做成的心形挂件,象征自己对天堂鸟一颗纯净透明的爱心。当蝶兰把心形玻璃挂件,挂在天堂鸟胸前时,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最后哭晕在天堂鸟怀里……
天堂鸟走的那天,下司白没有难过泪奔,没有礼节性的摇尾送别。下司白会记仇,她还记得是天堂鸟把她的破毡子,两次三番地丢出去,记得自己汪汪的好奇声,打断了天堂鸟的思乡之情,被天堂鸟狠狠踹了一脚,害得她第二天走路三脚跳。
29.甲壳虫放电
“抗战胜利后,受麻桑鸡县长的特邀,自由鸟吉宦游回到南龙,继续完成对日特案的审理。”这是麻飞机在继续讲故事,“奇怪的是,程军医仍然没有退烧,警察近不了身。”
“只要一碰着他的肢体,就会发出咝咝声,并冒出火花,警察自己就会麻木。手持金属的东西触到他的肢体,火花更大,持金属的手受到的震颤更加明显。自由鸟就问,程军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军医说,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就在二十四道拐被炸那天发完电报,就发现了身体的这种状况,只是开始时的症状,没有这么明显。直到被捕的头天晚上,我要跟鸡㙡缘的一个小女子作乐,我抱住她,她就惊叫、抽筋,脸色发紫,眼珠圆睁,险些丧命,我就知道自己的病更严重了。
“自由鸟让人找来一截花线,拿来一盏六十瓦的电灯泡,用花线把电灯泡接上。大家不知道,这个曾经的香港私家侦探要干什么,盯着他不转眼。自由鸟带上橡皮手套,当他把裸露的导线贴在程军医手臂上时,奇迹出现了:电灯泡一闪一闪的,竟然亮了!在场的人都如使了定根法,呆若木鸡,仿佛自由鸟是一个绝顶的魔术师,在变戏法!程军医的身体会发电、会放电,这个消息风驰电掣,马上传遍了南龙县城,轰动一时,似乎比当初丢在县党部旁边的那颗炸弹,威力还要大!
“在此之间,有一村民前来报案,说就在天堂鸟与蝶兰避雨的那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具腐败尸体。人虽然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但由于山洞深处温度不高,尸体还没有腐变。死者生前,是被强力扭断颈椎骨丧生的,死后,被抛尸山洞深处。经麻飞机,还有妓院姐妹们的现场指认,那才是真正的程军医。
“据假程军医交代,他就是代号甲壳虫的日本间谍。三个月前,他奉命潜入南龙县城,杀掉了鸡㙡缘老板程军医,自称是程军医的弟弟,也在部队当过军医,哥哥出远门,前来接替哥料理鸡㙡缘。从此,以此为职业掩护,从事情报工作。在战乱年代,鱼龙混杂,人员流动大户籍不好管理,谁早上来了,晚上又去了,警察没时间,也没有闲心去挖根问底。
“甲壳虫供认,放牛郎是他杀的,因他在密室安装手风琴发报机时,被放牛郎窥视到,放牛郎还问那是什么玩艺。甲壳虫担心泄密,决定灭掉这小子。正在考虑如何灭口的时候,他想到前几日去向神父索要手风琴时,神父邀他在教堂品茶、吃爆米花,无意中看到了那个装爆米花的平柜,严实得很,一点也不透气。因为爆米花不放好,接触了空中湿气,吃起来就不脆不香。那天下晚,趁教堂人少,他把放牛郎骗进储藏室,把他强行抱进平柜中,扣上平柜锁扣。活活闷死了放牛郎,留下了放牛郎不慎自取灭亡的假象。
“自由鸟问,为什么要毒害神父,甲壳虫说,理由很简单,转移视线。在自由鸟追查放牛郎避孕套的来源时,他蓄意抛出了麻飞机、文雪獒,还有神父,目的就是到处放烟花弹,扰乱视听,让自由鸟摸不到头脑。他知道神父最爱吃的就是鸡㙡,他买了一朵独鸡㙡,在里面注射了毒液,收买了一个小姑娘,拿到教堂门口卖给蝶兰。然后,再把那个小女孩转移到外县,让自由鸟找不到。
“甲壳虫得意的是,他巧妙地将发报机安放在手风琴内部,利用神父喜爱拉中国歌曲苏武牧羊的癖好,将南龙县党部的地理坐标,发报出去,让日机实施轰炸。可惜的是炸弹偏离了一些,未达到预期效果。然后,他嫁祸给神父,分散侦探注意力,为下步提供二十四道拐、牂牁江大桥以及飞机场情报,配合日本飞机进行轰炸,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在自由鸟问及代号为何叫甲壳虫时,甲壳虫无不得意地说:也许自己突然会发烧发电,是天皇成全他的代号。因为甲壳虫,又名投弹手,不光会发烧发电、会震颤翅膀给同伴发报信息,还会使用化学武器,会投弹。当蚂蚁、蜘蛛或其他猎食者咬住甲壳虫时,它会引爆、喷雾,喷出的化学雾气就像沸水一样热。更让人惊讶的是,甲壳虫的腹部还有发射设备,能够朝任何一个方向,做二百七十度的旋转射击,它的炮弹还能越过背部,准确射中对手。
但甲壳虫也有困惑,他问自由鸟,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手风琴里装有发报机的?
自由鸟说,教堂响起手风琴时我就疑惑,是不是有人借手风琴声作掩护发报?在妓院搜查后,看到手风琴回到主人手中,再返回妓院时,手风琴又不在了,更让我起疑心。飞机试飞表演之前,由于我一时疏忽,应该提前抓捕你。但因为忙于试机比武,才铸成大错。看到手风琴,看到日机那么快就来轰炸,我想一定是你在捣鬼,手风琴里定然藏着秘密。你打节拍的风琴按键,应该就是发报键!
甲壳虫说:聪明,聪明绝顶!
自由鸟问:“甲壳虫,你老实回答我。那一夜,我听到一种似笛非笛,似箫非箫,似哨非哨的声音,是不是你捣的鬼?”
甲壳虫说:“这……我没有听到,不知道你,弹的是哪一曲?”
自由鸟说:“你,真的不知道?”
甲壳虫说:“无可奉告。从此,我就是哑巴一个,没心思理你!”
自由鸟说:“不说,你,会后悔的。你看,这是什么?”说罢从抽屉里拿出一件乐器,长约四十厘米,形状如一节长有疙瘩的小树桠。上小下大,顶端有一个嘴眼,身上一排六个眼,中间是通空的,下面的孔眼有些像喇叭,向外放大。
甲壳虫看到那乐器,眼睛亮光,但又马上熄灭:“一只箫筒,一只木箫,有什么奇怪的。”
“这是,从你的屋里搜出来的,你的爱物!”
“是我的,但它只不过是一支普通的木箫。”
“普不普通,吹吹就知道了。”
“愿吹你就吹吹吧,我要看看,你能吹出什么曲来。”
自由鸟双手按着六个眼,嘴含着哨嘴,腮帮鼓圆,脸都吹红了,仍然没有吹出一声完整的音来,更不要说曲子。
“无奈了吧,大侦探。还是让我,给你来上一曲吧。”
自由鸟把树疙瘩递给甲壳虫,甲壳虫从衣袋里摸出一个木塞安上去,吹了一调苏武牧羊。
自由鸟想,当时搜身,为何没有搜出这塞子?刚才听了甲壳虫的演奏,这根本不是他曾经听到那魔音,完全是两回事,风马牛不相及。
自由鸟:“甲壳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甲壳虫:“我没有什么要说的,该做的事已经做了。我亲手杀死了你的洋美女,值了!”
自由鸟:“那么,你就等着去死吧。明天,为了报啄木燕的仇,我要亲手杀了你,我要用竹刃、用木矛一下下戳死你,看你还会不会闪光导电!”
甲壳虫:“死就死吧,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自由鸟:“死的时候,看你甲壳虫,能放几个响屁!”
甲壳虫:“唢嘎,大和民族的精神永远不死,甲壳虫必定获得新生。不相信,你们中国人,还有你,走着瞧吧!”
自由鸟:“你杀死了神父,坏事做绝,没有人会为你超度,你的灵魂将成为孤魂野鬼,回不了日本,还谈什么精神呢!只不过留下一股臭气而已,几分钟就消散了。”
甲壳虫:“……”
“后来,甲壳虫被处死了,好些老百姓都目睹了死刑的执行过程,甲壳虫是被红缨枪捅死的,木棒打死的,竹刀扎死的。”麻飞机说完了甲壳虫放电的故事。
30.星宿湾之星
“甲壳虫死了,死得大快人心,他再也不会发报,不会发电,不会电人。”主子方舟说,“不过,麻老,我还有闹心的问题,这个甲壳虫,为什么会电人呢?”
哈博说:“探长,人体发电,不是怪事。我们每个人都会发电,只是甲壳虫的马力要大得多,可以电亮六十瓦的灯泡。”
“是嘛,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时刻都在嘭嘭,那是发电机在鸣响,不是怪事。”宵童接着说,“我想知道的,是文雪獒的那一百支枪,后来是不是放响了炮仗?”
宵童乒乒乓乓的问话,一下子炸开了我的记忆,关于曾祖母下司白的记忆,这个砰砰的响声,来自星宿湾产蛋崖——
下司白的记忆中,自从天堂鸟飞回美国之后,蝶兰每天都是老天下雨——淋黛玉,总是以泪洗面。直到有一天,星宿湾的金竹王派来一顶轿子,接蝶兰到星宿湾,商议修改村规民约的事。蝶兰才爽然起来,坐着轿子一悠一荡往星宿湾赶路,下司白也走走停停,在后面跟。不觉就到了产蛋崖,岩壁上有个碉堡,到星宿湾必须经过这一关。下司白和蝶兰下轿,刚刚走进洞门,就听到后面有追赶呼喊之声。接着,产蛋崖的碉堡里响起四声枪响——砰砰砰砰!把下司白和蝶兰都惊了一大跳。
这是金竹王的部下开的枪,朝天开的,警示后面的追逐者,不要再靠近产蛋崖。
“不要,不要开枪,不要——”追逐者的喊声,下司白熟悉。
“蝶兰姐,我是麻飞机,不要开枪——”
“我是麻飞机,我是文雪獒队长的交通员,我要见金竹王——”
麻飞机一蹦一跳跑来,斜吊着的枪套,也随着上下颠簸。难怪,产蛋崖门洞里的卫兵,会向麻飞机开枪示警。
蝶兰、麻飞机来到星宿湾,金竹王杀鸡打粑,热情招待,下司白也享用了鸡骨头。金竹王说,蝶兰断文识字,请她执笔,将星宿湾一对夫妇只生一对孩子,每个孩子生下来,父母必须为其种一棵树,以及星宿湾的居民不得肆意开荒、打猎、伐树等写入星宿湾法典。然后深深镌刻在石头上,让星宿湾世世代代遵守。
但就在当夜,金竹王与文雪獒的交通员麻飞机一席对话之后,那块碑石的顶上,增加了一颗红星。蝶兰拟写的星宿湾法典,也增加了一些全新的文字内容。
在星宿湾,下司白遇见了一位英俊的卫士,她一见定睛,像最饥饿的时候看见主人手里的腊味骨头。上次与麻桑鸡、林雨蝉和蝶兰他们到星宿湾,未曾与这位卫士见面。
其实,他就是金竹王的卫士,只是上次人多事繁,来去匆匆,没有与之照面。这次相识,也不算晚。他也是一条下司犬,高大的身材,油黑发亮的毛被,还有他行动的时候,总是先出左腿。看来他是左撇子,应该是聪明之辈,给下司白深刻印象。最吸引下司白的,是他圆圆的白色眼睛,从来不曾闭下,哪怕是一瞬间。当然不是那种白眼狼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经过长期的进化,长出的一对假性眼睛。在他打盹的时候,不速之客会以为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不敢妄动轻举,起到保护自己的作用。在下司白看来,这是个戴着眼镜的卫士,是一条好狗,一条文明狗。当天,这条黑色的四眼狗,与下司白一见钟情,形影不离,他带着下司白逛山林、游黑龙潭,溜达阴阳丹霞地貌,尽情玩耍。
第二天,下司白听到黑色四眼狗一连串鸣叫,那是在告诉金竹王,客人来了。未见到客人,下司白就觉得气息熟悉,一照面果然是一个认识的家伙。这个家伙曾经是麻桑鸡县长的部下,金竹乡乡长,后来拖了一百条枪逃跑的文雪獒。下司白定睛一看,文雪獒名如其形,他的确是一只獒犬,说具体点是一只雪獒投胎的。下司白亲见,文雪獒送给金竹王的见面礼物,是一颗星,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金竹王接过这颗红色五角星,就像下司白看见香喷喷的辣骨头,眼睛就定根,看来他喜欢上了这颗星。后来这颗星,被刻在一块巨石上,涂抹成鲜红的原色,红星下面镌刻着星宿湾村规民约。
下司白看到星宿湾的村规民约上面,除了生子、种树和不得开荒、打猎、伐树等文字之外,另外还加上了一款: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让下司白傻眼,不知何意。
什么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下司白从文雪獒的话语中,听出那是各人尽到自己的所有能力,就可取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这可能吗?就像我们下司家族,祖祖辈辈为主人当卫士,当猎手,猎到了不少糟蹋庄稼的野猪、野鸡,后来我们希望得到肉吃,到嘴里的却是一些骨头,那是主人嚼不动的,才轮到我辈的嘴里。这不公平,但永远也不可能公平。另外,按需分配,这也是不现实的,比如下司白有一次饿了,看到月亮,就把月亮想象成为喷香的月饼,想一口把月亮吞下去,能到口吗?
文雪獒和金竹王,什么事情都商量得很顺利,比如为部队缝衣服,制棕鞋,捐赠粮食。比如创办红星学校,让星宿湾的孩子有书可读,为游击队的战士们扫盲。又比如在星宿湾招收六十名青壮年,充实到游击队来,将游击中队扩编为游击大队等等,都形成一致意见,并且已经办实办成。
只是在一件事上面,他们发生了争执,以致金竹王啃的半截野猪筒子骨,上面的很多肉没啃完,就落到四眼狗嘴里。四眼狗没有独享,而是与下司白各执一端,共享美味。文雪獒和金竹王争执的,是一个名分问题。
文雪獒说,星宿湾的红色政权,取名为“云上苏维埃人民政府”。
金竹王说,我不明白,这里明明叫做星宿湾,为什么不叫星宿湾苏维埃人民政府呢?
下司白觉得奇怪,云上就是云上,星宿湾就是星宿湾,为什么偏偏把星宿湾叫作云上,莫非云上出了什么岔子?
31.天杀绝案
“是的,云上的确出了岔子,而且是天大的岔子!”麻飞机说,“不过,我还是要从头说起,从之前我和放牛郎偷东西说起。”
麻飞机说,我和放牛郎,曾经多次偷过新编一军、美国驻军的东西。一次我们偷到的美国军靴,居然是同边靴,都是右脚靴没有用场,这就是自由鸟在教堂发现的军靴。随后,我被无罪释放了,而且,还成了文雪獒的功臣。
自由鸟怀疑我涉嫌的盗枪案,的确成立。不过盗枪案放牛郎没有参加,是我和文雪獒两人干的。我当时负责踩点,打开军火仓库的门,文雪獒负责带人进行搬运。这样,国军的一百条枪,就落入了文雪獒手中。文雪獒这支保安队随即上了山,加入了牂牁游击大队,后来到了一个叫云上的地方,建立了云上游击中队。牂牁游击队副大队长兼云上游击中队队长的文雪獒,原来是一个老牌的中共地下党员。但他带领的云上游击中队,还没有和日本人交上火,日本人就投降了。我本人被释放出来后,立即投奔了文雪獒,文雪獒给我记了功,还任命我为交通员,执行通信联络任务。
云上游击中队下山,对国民党保安团、新一军进行骚扰,只是小打小闹。国民党几次联合剿杀,都攻不到云上,一边是原始森林封锁的天然屏障,在其中寸步难行,一边是数百米高的悬崖断壁,下面水流湍急,不可攀越。保安团、新一军想好好打一仗,又找不到游击队的踪影。接着,云上游击中队乘刘邓大军南下,不久将大兵压境之东风,从地下转到地上,从云上走向城郊,对南龙县城进行几次袭击,搞得人心惶惶!
文雪獒决定最后离开云上,到山下迎接刘邓大军的到来,建立共产党的南龙政权。离开云上是一个下午,云上游击中队享受了最丰厚的晚餐。根据地的父老乡亲杀了五头猪,十只羊,抱出十五坛灵芝酒,犒劳游击队。乡亲们吹起木叶、勒浪,跳起板凳舞、转场舞,为游击队送行。在部队离开云上的时候,不少乡亲和游击队战士,都留下了长吊的眼泪。游击队已经消失在云上的山野之中,但送行的乡亲们还站在山梁上,久久不肯离去,成为山梁上的一堵人墙,一道最后的立体风景。
再好的风景,自然都有消失的时候,云上的父老乡亲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家。最初,他们都生活在云下,家各一方,住在不同的村庄和山寨。后来,由于受到各不相同的逼迫,不得不离家出走。有的为了逃税,有的为了躲租,更多的则是为了逃避拉夫、抓丁,才逃到云上。他们到了云上,互不干扰,和睦相处,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文雪獒带着游击队上山之后,他们才有了依附,有了大靠山,组成了一个大家庭。从此,云上人的生活才过得有爹有娘、有滋有味,这个大家的名字叫做苏维埃。
麻飞机说,就在次日,云上出事了,而且出了天大的事!
第二天一早,麻飞机和文雪獒,又得返回云上。文雪獒的一份地下党名单,就藏在老乡的隔墙缝里,这关系到十多个中共地下党员的生命安全,必须返回云上,取出另行保藏。到了云上,文雪獒和麻飞机就发现,云上可能出岔了,而且出的是天大的岔!他们的视听器官得到一个意外情况:除了鸡鸣狗叫声之外,没有人声,更没有人影。麻飞机和文雪獒掏出手枪,打开保险,悄悄接近山寨,走进一户老乡的屋里。他们发现,这户老乡一家五口,都分别死在自己的床上。走进第二家,第三家,老乡也都是死在床上。后来他们发现,云上的父老乡亲,全部死在自家的床上,全部绝了气,一个也不剩,不知是被什么人,在一夜间杀绝斩尽的。
再看看父老乡亲的死相,文雪獒、麻飞机就花了眼,不相信他们的死法,会是一种!
麻飞机和文雪獒发现死去的人,无论是男女还是老幼,他们都张着嘴,鼓出眼珠,表情十分狰狞、痛苦,而且鼻子,嘴巴,耳朵都有血水流出来,死得离奇古怪。
文雪獒问,怎么啦,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麻飞机说,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文雪獒说,还能怎么办,我们只有先报案,再破案!
麻飞机说,向上级报案不?我们还是先想想,是谁下的毒手?
文雪獒说,是国民党,还是日本人?
麻飞机说,甲壳虫死了,日本人降了,他们还能空投杀人?
文雪獒说,莫非是国民党,是麻桑鸡下的毒手?
麻飞机说,我干爹不会这么狠毒,这么绝种吧?
文雪獒说,这个谜,看来我解不了!
麻飞机说,有个人,他也许破得了案。
文雪獒说,谁谁,你说的是谁,总不会是你义父麻县长吧?
麻飞机说,当然不是。我说的是香港私家侦探吉宦游,他可能破得了。
文雪獒说,这个人,可能请不动,他一直在查我的一百条枪。
麻飞机说,我去试一试。他如果来了,你躲着,千万不要露面。
文雪獒说,就这样办,成功了,我给你记功,提官。
麻飞机说,革命成功,你提拔我当公安局长吗?
文雪獒说,你当局长,我当什么?总不能当你的副职吧?
麻飞机说,嘻嘻,说不定!
文雪獒说,马叉虫!你人小鬼大,老子现在先免了你的交通员!
麻飞机说,文队长,我说错了!
还是我有能耐,麻飞机说,回到南龙县城,我去拜访吉宦游。吉宦游听说要到一个叫云上的地方查案,来了兴趣。他说,云上这个名字很有诗意,很浪漫。但他听了麻飞机说出案情后,他很震惊,认为这是一桩奇案!
麻飞机带着自由鸟,来到云上。
自由鸟先是选择了一个较高的地方,作为制高点,观察云上周边的情况,如山寨环境,物候风向,地质构造等等。想在这些自然环境中,嗅到一些特别的味道。
然后,自由鸟走进山寨,走进乡亲家中,察看死者的致命死因。的确,和麻飞机描述的死法是相一致的。看去面目都很扭曲、歪斜,看来他们死得残忍。但从没有丝毫挣扎,对殴的迹象来看,说明残忍来得很突然,也来得很暂短的。此外自由鸟推断出,老乡的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寅时,也就是在凌晨三点到五点。这个时候,正是人们陷入沉睡,不易惊醒的时候。
寻找武器,自由鸟要寻找到老乡被绝杀的凶器,作为证据。寻找热兵器,在自由鸟看来是多此一举,从逝者的伤形来看,没有外伤,就没有子弹、弹片这类拍击和旋钻、击穿的伤形,也没有火药、炸药爆炸产生的强力冲击波的症状。自由鸟说,也没有必要寻找枪剑、刀斧、弓箭这类冷兵器,死者遗体的特征不支持这类凶器。只有一件武器,似乎可以进行验证,那就是用棉被、毯子之类的软体物件,把人的头和身子包住,用木棍木杵用力击打,可能造成这种伤害。
自由鸟接下来就否定了这种推测,云上一百多号人,都是同一个时间死去的。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不声不响,潜入老乡家里,同时下手,一起实施谋杀。而老乡竟然没有一个察觉,没有半点反抗,就预备——起共同断气,不留半点痕迹。自由鸟随后走上云上的后山,登高闻风,呼吸云上的空气,仔细辨别空气的味道。之后自由鸟又到了水源点、瀑布下,将水装在一个军用水壶中,拿回去化验。最后,自由鸟再次抵临农舍,提取了老乡的残血、残食和相关物件带回南龙进行化验,想在其中找到端倪。
麻飞机和自由鸟,不可能把每一个老乡都安埋掉,只将四个男女老幼的尸体为代表,安葬在一所坟中,取名为百人坟,然后才回到南龙。
案情的最终结论出来了,但这个结论让文雪獒、麻飞机都不满意。自由鸟说,云上绝案不是自杀,不是人杀,而是天杀的!因为那一夜,没有人到过云上,没有人使用任何兵器,更没有人使用化学武器。只有那天的寅时,老天突然闪电雷鸣,刮起狂风,下起了一场短暂的暴雨,暴雨还乒乒乓乓,还夹杂着一些白色固体,那是汤圆那么大的冰雹……
麻飞机说,自由鸟这个天杀的说法,是依据金竹王一句咒语——“天杀的,五藏神收的”!而来的,可能自由鸟不相信有五藏神,才没有骂出后面句咒语。文雪獒说,不管是天杀的还是人杀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必须有一个说法,不然这么一个红色根据地,一夜间莫名其妙没了,文雪獒如何向党,向上级交代,这是一件罄竹难书的事件!
最终,文雪獒与麻飞机密谋,决定瞒天过海,把云上苏维埃人民政府,移植到星宿湾,再造一个同名的红色政权。
32.重逢朝鲜生死线
“羞羞,不要脸,脸不红!”
“羞羞,肚子圆,没老公!”
“羞羞,没老公,生杂种!”
一群小孩子拍着手,跺着脚,在南龙街头尾随着一个披头散发,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这个女人目光呆滞,脸上蒙尘,分不清鼻子眼睛,好久没有梳洗了。
这些顽皮的孩子,有时还会将小石子、沙子抛向这个女子。
这时,总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她露出利齿,汪汪吼叫着,赶走这些顽童。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蝶兰。这只汪汪吼叫的狗,也不是别的畜生,是我曾祖母下司白。
天堂鸟飞走之后,蝶兰发现自己怀了他的种,外国长毛的种。蝶兰问下司白:下司白,我不明白,人们对飞虎队那么好感,对天堂鸟也充满敬意,为什么偏偏对天堂鸟的种,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怀好感呢?下司白不知道,只得“哼哼”两声,算是回应。蝶兰随后说,可能因为我是个未婚女子,一个教堂修女,竟然把肚子搞大了,没人认账,这是奇耻!
一天,蝶兰又对下司白说,下司白,我的好朋友,要是你能上街,为我买一些吃喝拉撒的东西,就好了。我上街不行,会现形,不上街也不行,得饿死。对蝶兰的要求,下司白做不到,下司白不会用钱,不会买东西,即便买了东西,也无法拿回来。
无奈,蝶兰只得上街。上街听到看到的是人们的议论,人们的指责,是小孩子的追逐、哄笑,有的小孩还将东西抛掷向蝶兰。有的店铺,不接蝶兰的钱,不卖食物、物品给蝶兰。任凭下司白如何汪汪汪的喊冤、请求,都不起多大作用。
有好几次,看见别人不卖东西给蝶兰,下司白认准蝶兰所要的东西,猛然下口,用嘴含着扭头就跑。已经造成事实,店主无奈,只得收了蝶兰的钱,才算把食物或生活物资搞到手。肚子倒是暂时填饱了,但是蝶兰内心的阵痛,下司白就没法治愈了。蝶兰的行为,渐渐不正常,出现失控跑偏的情况。有人说,过不了多久,蝶兰就会疯掉,就会消失。
果然,一天晚上,下司白吃下了蝶兰给她一个肉圆子,下司白一反常态,睡了一个安静的长觉,中途一次也没有醒过来。第二天早上醒来,下司白发现出事了,蝶兰失踪了!下司白上蹿下跳,汪汪地叫唤着,不知蝶兰为什么要给自己吃安眠药,不知蝶兰哪里去了。
于是,下司白含着眼泪,开始了她对蝶兰的寻踪之旅……
后来,天堂鸟是否有消息,是否回到南龙县城寻找过蝶兰,下司白的记忆中,没有这一段资料。看来,下司电笔我,只得回过神来,听麻飞机那个老鬼继续聒噪,接着讲重逢朝鲜生死线的故事——
不久,南龙县城果然来了一个男人,他是来寻找蝶兰的。但这个人不是天堂鸟,是一个身穿解放军军服的男人。他先到教堂,后到大街小巷,到处打听蝶兰下落,但都没有找到,他很焦急,很是失落。最后,那个人莫名其妙到了树抱井,到自由鸟与啄木燕收干女儿那家人,去找蝶兰。蝶兰没有找到,发现那家人头夜遭到一场火灾,两个大人都被烧死了,只有女儿鸡㙡花的尸体没找到。结果,就在当年自由鸟被拜为保爷的地方,看到一个小女孩睡在路边。那人抱起来一看,这小女孩似曾相识,好像鸡㙡花。就把鸡㙡花带回南龙,并让人把鸡㙡花带到星宿湾,拜托金竹王抚养。
这人是自由鸟吉宦游,他现在,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某部教官。自由鸟最终没有找到蝶兰,在离开时,骂出了的一句话是:
“天堂鸟,撞驼峰的,你真缺德。早晚相会,看我不收拾你!”
这句话,自由鸟当时只是随便骂骂而已。谁也不会相信,远隔千山万水,洲际重洋,自由鸟、天堂鸟还能相会。谁知,才过一年,还真的应验了!一九五一年,中国东北边境的那面,突变的风云,带来了军事风云的冰雹血雨。韩朝之争,美国人也搅和进来,战火很快就烧到鸭绿江边。
很多个夜晚,自由鸟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使他入睡。
现在,作为中国空军的自由鸟,他深知新中国成立时刚组建的中国空军,战机总的不上五十架,再加上中国飞行员,实战经验差,总体素质低,飞天容易栽跟斗。
战争在悄悄策划,秘密进行。狂妄自大的美国人,在还没搞清中国军队何时出兵,出兵多少的情况下,被志愿军声东击西,秘密调动部队,以绝对优势兵力,两次实施围歼战役,取得骄人战果。随着中朝军队不断向三八线推进,后勤补给,事关整个战争的成败。美军调整战略,充分利用他们的空中优势,动用大量飞机,对我后方的运输动脉公路、铁路和桥梁,进行毁灭性打击。我军后勤补给,军用物资供应出现危机。地对空火力防御,对于美机的高空轰炸,相当于朝天放空炮,拍簸箕吓麻雀。
自由鸟吉宦游,此时任空军某飞行大队教官。在短短几个月集训时间内,他针对陈纳德的飞虎战术,面对美国飞机种种空中招式,编写了一套简易教材,简称自由鸟战术。夜以继日,教练中国飞行员,如何布阵防御,如何互动攻击,如何临阵逃生,出奇制胜。
结果,自由鸟所教练的飞行大队,集训时间不长,匆匆上阵。在自由鸟亲自率队升空作战的空战中,三次击落敌机五架,这对中国飞行员鼓励很大。他们在空中,与美机若干次交锋下来,虽然一比一,甚至二比一败北于美国人,但这个战果,比日本人当年和美国人交战四比一的战果,显然要好得多。况且,他们在空中拖住了美国人,挫伤了美国人,为修复地面运输动脉,保障军用物资供应,战略作用非凡。
那一天,对自由鸟来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正如中国民间说的一句话:既放鞭炮又戴孝——悲喜交加。
那天,朝鲜的天空多云间晴,是一个打伏击战的时机。按照自由鸟的钓鱼鱼作战计划,我军出动三架飞机,引诱敌人,另外五架,隐藏在高空的云层里,伺机出击。美机果然上钩,但尾随而至的,是十架美机。诱敌机与美机交上火后,并不恋战,假装落荒逃命。美机穷追不舍,进入我机伏击范围。自由鸟等人驾驶的五架飞机,突然从高空云层里斜出,咬住敌机开火。五分钟之内,就干掉美机三架。自由鸟击落一架,另外两机各击落一架。
在混战之中,自由鸟发现,自己被一架美机死死咬住,一时无法摆脱。自由鸟此时大脑里,忽然闪过当年和天堂鸟比武,天堂鸟被追击时猛然翻飞,并作一百八十度转弯,自下而上向自己攻击的那一幕。如法炮制,果然见效,自由鸟逃脱了对方的制控。但翻转过来,美机已经变换方向,并没有在上面,而是提前向下斜飞,迎面飞过来。虽然没有撞机,但双方都没有来得及开火,就呼的一声,擦肩而过。就在这一刹那,双方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他是,他是?天堂鸟?”
“是他,是他,自由鸟!”
“是他,果真是他,天堂鸟!”
在之后五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双双在天空追逐、盘旋,一直没有开火。就像两架飞机在天上追逐、嬉戏。也许,天堂鸟、自由鸟他们的脑海里,都在回闪当年同在陈纳德将军的麾下,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日子以及在南龙救助飞机,机场遇袭那些难忘情景。
直到天堂鸟率先开火,击中自由鸟机翼后,自由鸟才开始警醒。
自由鸟咬住了天堂鸟,但几次开火都未击中,弹药仅仅剩下最后几发。自由鸟突然想起蝶兰的大肚子,想起蝶兰失踪之后音信杳无的悲惨遭遇,同时想起自己在离开南龙时发出的那句狠话:“早晚相会,看我收拾你!”
就在天堂鸟突然向上翻飞,准备居高临下,对自由鸟下手的分秒之间,自由鸟已经识破这一招,就在天堂鸟向上翻飞这一瞬间,自由鸟射出了最后的子弹。
自由鸟看见,天堂鸟飞机冒起了黑烟,应该是机身后部被击中。天堂鸟的飞机迅速失控,随后,向远处斜飞划落下去……
眼泪,从自由鸟的眼角,簌簌流了下来。
此后,自由鸟兀自在天空游荡,许久许久,油表显示油料快要耗尽,他都没有意识到应该立即返航……
33.关于《男飞虎女飞虎》
“这就是,天堂蝶兰的故事。这就是中外结合,两对飞虎轰轰烈烈热恋的故事。不过最终,都以悲剧结束,成为飞虎绝恋:啄木燕死了,天堂鸟死了,蝶兰失踪后不知是死是活,只有自由鸟还活着。”麻飞机说。
在云上,麻飞机讲故事的时候,只有下司玉洁不安分,不认真听讲。她一会坐听,一会又到里屋转悠,不知是去关心小主子冰雪儿,还是关心里屋的芳香,那是一只乌骨鸡的味道。只有我,半天还在盯住麻飞机发呆,以为他还要继续讲故事。麻飞机的嘴巴闭下来了,半天没有再张开,看来关于飞虎恋爱的传奇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没完!还有,还有那个修女蝶兰,她后来怎么样了?是疯了,失踪了,还是死了?”第三只眼宵童追问。
“没完!那个天杀的的云上人,是怎么回事?”哈博也在问底。
“没完!那个自由鸟,他找到蝶兰了吗,他们后来有没有发生故事?”主子方舟追根的是吉宦游。
“这,这个……”麻飞机含糊其词,“告诉你们,我现在就像是小说红岩中的地下党,地下党女豪杰江姐的部下。”
“江姐部下,江姐的部下怎么啦?”哈博问。
“上级的名字我知道,下级的名字我也晓得。但这个秘密,我就是不讲!除非……”
“口蹄疫!你既然晓得,就快点说出来,还除非什么?”主子问。
“我知道蝶兰的下落,我知道五藏神的出处,我还知道自由鸟与蝶兰的故事。不过,我就是不说,除非……”麻飞机故弄玄虚。
“又是除非,你这个栽黑洞的老鬼,绕弯!”宵童说。
“这会不说,拿你没办法。就怕等一会,你主动说出来,也没人愿听哦。”主子说。
“真要我说,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麻飞机说。
“什么条件?只要能做到,我们尽量满足!”主子说。
“我要喝,歌斐木作柴火,用鸡㙡花加幻花草,再加上空中飞鱼,这三样东西熬的三鲜汤。”麻飞机说。
“你老涮我们。时令已过,哪里有鸡㙡花?幻花草只有金竹王才找得到,可他死了。空中飞鱼,更是子虚乌有的东西,除非是飞机残片。”哈博说。
“麻老,你是不是饿疯了?鸡㙡花,幻花草,空中飞鱼的三鲜汤倒是没有,不过,你听说过乌鸡炖黄草吗?”主子说着话,从里屋抬出一个瓦罐走出来,“这里面是一只乌骨鸡,是黄豆和黄草清炖的。黄草就是石斛,被称为黄金草,是健胃生津的。”
我马上就闻到了乌骨鸡的浓香,我想象着用座牙嚼鸡骨,发出的那种嚓嚓脆裂声,口液就开始从嘴角牵丝线。但我知道,主子不会先把鸡骨头给我吃的,除非别人先把肉撕吃玩了,骨头才会落下来,我才在半空中接住骨头。
果然我看到主子一把撕下一腿乌骨鸡,递给麻飞机。麻飞机可能真的馋坏了,三下两下就把那腿乌骨鸡,咪西完了。麻飞机左手拿着光骨头不肯丢掉,又向主子伸出右手说:“探长,我要,我还要!”
主子马上盖上瓦罐的顶盖,用手按在顶盖上面:“麻老,乌骨鸡大大的有。只要你说出,那两个外国人和两个中国人,那些风花雪夜,疯狂恋爱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就把一只鸡全给你!”
“好,我说!但还得再给一只鸡腿,我先润嗓子。”
“可以,再给你一只。”主子又扯下一只鸡腿,“特别是那些细节,那些甜言蜜语,那些点点滴滴,你老是如何变成蛔虫,钻到了别人肚子里搞得一清二楚的?”
看到麻飞机得到另一只鸡腿,我就做好了准备,那是随时一跃,或者将嘴一张,那节骨头就会被我稳稳叼住。我们下司家族,也许是捕食狩猎的习惯,对运动的东西特别敏感,捕捉能力特别强。用接飞盘来打比方,就会很快明白。我们只要看见飞盘起飞,就能判断飞盘的落点,就会在一定的位置拦接它,把飞盘稳稳当当含在口中,且不会碰坏牙齿,伤害口腔,影响今后进食捕猎。
麻飞机还是没有丢掉鸡骨头,他开始边吃鸡肉,边讲故事——
后来,蝶兰和她的准儿媳——成飞地,离开星宿湾小学,到南龙县城开了一个豆腐西施店。我到豆腐西施店拜访蝶兰,听到蝶兰说出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有一本日记,好些人都在其中,里面有好多好多的秘密。出于好奇,乘她们婆媳忙于卖豆腐,我就到了教堂她们的住处,果然翻到了一个本子。我打开一看,是一个笔记本,用蓝墨水写的文字。其实那倒有些像一本中篇小说,名为《男飞虎女飞虎》,作者署的是自由鸟。只不过里面写的故事,大多是真实的故事,虚假的成分基本没有。人物名字大多也是真名,如蝶兰,啄木燕,天堂鸟,甲壳虫,还要麻飞机我本人,大都是真人真事。这本日记,我想应该说它是一本纪实小说,要确切一些。
我一口气读完,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年代,那种特殊的环境,见到了那些故人,想起了和他们的种种缘分,种种遭遇。我不解的是,自由鸟吉宦游一个私家侦探,一个开飞机的,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文笔,把我们的故事,写得那么精彩、感人。看到有的地方,尤其是啄木燕的死亡诀别细节,那样悲壮、催泪,我流下了眼泪……这本书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看完,就把放回原处,让它完璧归赵。
“麻老,这本《男飞虎女飞虎》,应该就是黑匣子里面烧掉的那本吧?”主子说。
“是的,从剩下的书脊来看,应该就是。”麻飞机说。
“还有,麻老,我想问你,这黑匣子的密码,你知道吗?”主子方舟说,“只要你说知道,不光这只鸡全部属于你,我还可以隔三岔五,给你炖乌鸡,做成乌鸡白凤丸给你吃!”
麻飞机听后,将左手一扬,鸡骨头飞到空中,随即掉到我嘴里。
我正准备开嚼,呜呜——的孩童哭声,把我们的目光吸食过去。是里屋传来的声音,是冰雪儿醒来,在里面哭泣……大家这才想起里面还有一个生病的冰雪儿,刚才的所有心思,全被那个潘多拉盒子弄得神颠魂倒,不知身首处何处。现在才还过魂来,知道自己身在云上,身在瞬息万变,死神刚光临不久的云上……
我松开了嘴,乌骨鸡的腿骨掉在地上,马上被下司玉洁捡起来,含到一边去受用去了。我没有去争夺,谁叫她是我妹妹呢!
第二部 磁性獒犬
34.茅厕文化
云上这一夜,是我和下司玉洁大开吃戒的夜晚,所有的骨头都是我们的,这只乌骨鸡有五斤多重,骨头和骨头上附着的肉,够我们饱餐一顿。最初,我们等待骨头从空中落下来,在骨头没有落地时接住,然后狼嚼虎咽。后来就忙不过来,只得任骨头纷纷落地,我们不是那么急,一个一个的嚼。那种咔咔嚓嚓的脆裂声,是我们的悦耳乐曲,心灵鸡汤。
主子方舟说,云上是我们的天堂,这句话让我不停颔首摇尾,表示赞同。在云上,真的是吃喝不愁,应有尽有。这里的人都死绝了,不剩一个,他们的粮食还在,他们鸡鸭、猪狗、牛羊还在。只不过,这些原本家养的牲畜,现在完全自食其力,变成家生野长的了。有的回归云下的森林中,有的就在附近的草坡上生活,更多的还留在云上山寨。它们舍不得离开这片衣胞之地,是想等待有一天,它们的主人能够归来,召唤它们,让它们回归有人关爱、饲养的美好日子。但这一天遥遥无期,它们在等待的过程中,有的变成了盘中餐,肚中食,因麻飞机每天总是在变换菜谱。
晚餐结束,主子方舟那瓶茅台酒,也躺倒在我的身边,不再冒出那种浓浓的气味。主子的内心想法我知道,既然破费了一瓶茅台,乌骨鸡腿、鸡肉,还有不少黄草黄豆,她就要让麻飞机这个老鬼,吃黄豆拉豆浆、吐豆渣,把肚子里的满腹秘密一股脑吐出来。
“麻老,蝶兰后来怎么了,是死还是活?”主子问。
“蝶兰起初没有死,活了下来。”麻飞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一直活下来。不过后来,她还是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她被怀疑是美蒋特务,遣送到农村。”
“遣送到农村,又是如何死的呢?”
“有人说,她是被一条疯狗,一条下司犬咬死的。”
“下司黑。我知道那条狗的名字,叫下司黑。下司黑,是我的外公,也是下司玉洁的亲外公!不过,蝶兰不是我外公咬死的,冤枉!”我说出的话,在主子听来,只是一长串汪汪之声,没有引起在意,主子还打断了我的回思:
“唉呀,麻老,蝶兰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嘛?”
“……”
见麻飞鸡一时说不上来,主子岔开话题:“麻老,当初自由鸟打下了天堂鸟,天堂鸟死了,蝶兰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了吗?”
“美女探长啊,你好聪明,又绕弯弯来套我的话。”麻飞机说,“生下来了,确实是个洋种,一个混血!高鼻子鼓眼睛、黑头发、黄皮肤。”
“蝶兰受到的伤害,的确太大了,太惨了,一个中国女人,带着一个美国佬的孩子,不好过。”哈博一边评论一边问,“麻老,后来,自由鸟找到了蝶兰,如何面对呢?”
“后来,自由鸟找到了蝶兰,他们面对的情形,我没有亲眼看到。不过,后来他们结了婚。”麻飞机说,“那个外国小子,把自由鸟叫作爸爸,自由鸟还为他取了个中国名字。”
“中国名字?叫什么?”主子觉得,马上就要接近核心机密,急忙追问。
“小子他的姓,他的名我都知道,不过,我还是不想说。”麻老鬼又故伎重演,“小的们,要知后事如何,请再拿一瓶茅台酒来。”
“又是茅台,又是茅台酒,你这老鬼。”主子急忙从屋里拿出最后一瓶茅台酒,“说出那孩子的名字,这瓶国酒就是你的。快说!”
“叫……叫……”
“我数三下,你再不说,我也不想再问,不过这瓶茅台,你休想闻一闻:三——二——”
“我说,我说!”麻飞机终于经不住美酒的诱惑,“他的名字叫,叫——吉——他!”
“吉他?”“吉他?”“名字叫吉他!”大家不约而同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和主子有不解之缘。
“方舟美女,还要问吗?没有,就请兑现诺言,把酒拿来,老夫醉他一回!”
主子:“麻老,我还想知道,那个混血儿,也就是那个那个吉他,他后来怎么样了?”
麻飞机:“这,这个三言两语说不清,说来话太长。你们问我,不如去问那个黑匣子。”
主子:“那个黑匣子,我们是想打开,就是太难。”
麻飞机:“你们去问那条黑狗,那条下司犬,它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甩下这句话,麻飞机拿着茅台酒走了,让我们莫名其妙。
麻飞机够狠的,拿走了茅台酒,还让主子去问黑匣子,那个黑匣子不是那么好打开的。另外,让主子去问一条狗,去问我外公下司黑,说外公比他知道的还多。我外公下司黑早就没了,老骨头散在哪里,都没人知道。麻飞机简直是荒唐、无赖,他说的话简直是在放狗屁,比狗屁还臭!
我发现麻飞机这句话,给我带来了麻烦,主子方舟看我的目光,和以往大不相同。那种目光,没有把我当成牲畜看,而是视为师长,视为高人。
主子方舟蹲下来,把她的美女脸贴在我的嘴筒子边,接下来从头到背脊,不停顺着为我理毛。我立即生出一种被抚爱的感觉,一种母子情感,好像主子方舟就是我妈,我的狗娘。
主子问我:“下司电笔,麻飞机说你们下司犬,知道蝶兰是怎么死的,是吗?知道就请告诉我,好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关于蝶兰死的事情,我的先天记忆没有,只有外公下司黑知道。我问下司玉洁:“美眉,关于蝶兰的死,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的探长姐姐,恐怕你要把这条狗,叫作下司探长,或者叫作下司前辈,它才可能会告诉你蝶兰的真相。”这话是宵童说的,话语损人。
“方舟探长,你是不是江郎才尽了,才去求助一条狗,求狗给你指点迷津,不吝赐教。”哈博也跟着损主子。
“我喜欢我愿意,我就要拜狗为师,怎么啦?我就与狗为友,气死你们!”主子说。
“人要犯贱与狗为伍,我管不了,那是你自己的事。”宵童说。
“方舟探长,拜狗为师,也许没错!”哈博说,“那天,在学校的茅厕里看见,你的师长下司犬,它正在抬头欣赏墙壁上的茅厕文学呢!”
“什么茅厕文化,什么狗屁文化?说来听听。”主子问。
“茅厕文化嘛,我知道,就是那些写在茅棚板壁上的文字。”宵童说,“有一副对联,上联是这样写的:英雄好汉,在此必唉声叹气。”
“下联呢?”哈博问。
“窈窕淑女,在此必脱衣解带。”宵童说。
“二噁英。你这个小屁孩,去留心这些无聊的东西!”主子说。
“茅棚的板壁上,还有一条是这样写的,我一直没有搞懂,有点蹊跷。”哈博说,“那就是:一胎生,两胎罚,三胎又罚又扎。”
“一胎生,二胎罚,三胎又罚又扎……”主子念着念着,突然高兴得跳起来,“破了,破了!”
“破了,什么破了?”
“云上人的神秘身份,破解了!”主子足蹈手舞。
“云上人的神秘身份,你,破解了?”
“是的,一点不假。”主子决然说,“云上人,是一个新的移民部落,一个没有首领的部落,一个与世隔绝的超生部落!”
“超生部落,你凭什么说云上人是超生部落?”
主子接着,吐出了她的推理:我们要感谢下司电笔,是他让你们留意厕所涂鸦的文字。你们看,一胎生,二胎罚,三胎又罚又扎。什么意思呢?这是计划生育的顺口溜。在农村,夫妻双方生第一胎,自然属于正常生育。生第二胎,对一些人来说就属于超生,要处于罚款,或者结扎。生第三胎,是绝对不允许的,既要罚款,又要结扎。因此,无数人家背井离乡,成为超生游击队。最后不约而同,逃到这海拔两三千米,与世隔绝的地方,形成这个没有首领的部落。
“这些,只是推测,没有实证。”哈博说。
“下司电笔,带路,我们到茅厕考察一下。”主子说。
35.没有首领的部落
我确实在茅厕中,看到过他们讲的这些文字,只不过,我不知道这与生育有关。现在主子要去实地看看,我就带路。
不过,我们要等待主子为冰雪儿喂了半碗鸡汤,才可出发。汤还没有喂完,冰雪儿摇头,不喝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主子看,似乎要在主子脸上找到什么,她嘴角动了两下,说:
“阿姨,我想,我想妈妈……”
“你想妈妈,你妈妈是谁?”主子问她。
“你妈妈,是不是死了的那一个洋美女?”宵童问。
“口蹄疫,不要乱说!”主子责斥宵童,怕冰雪儿生气。
“阿姨,我要,我要妈妈……”冰雪儿又开了口。
“小宝贝,说给阿姨听听,妈妈叫什么名字。说出妈妈的名字,阿姨为你找妈妈,好吗?”
“妈妈,叫卡西亚。”
“卡西亚?卡西亚是个洋名字,冰雪儿是个洋娃娃。”主子说。
“卡西亚这个名字很好听,应该是一种鸟的名字。”哈博说。
“明明是冰雪儿的妈妈,你偏偏说她是鸟。我看,你这个栽黑洞的,简直是人鸟不分!”宵童说。
“小二郎,还以为自己是悬在空中的棺材——天才呢,其实你是个无知。”哈博说。
“宵童,你有所不知,卡西亚,确实就是一种鸟的名字。还是让哈博给你讲讲,这种鸟是怎样的鸟,好吗?”主子说。
“不好。我不喜欢听那鸟人的鸟嘴,说出的鸟故事。”宵童说。
“我妈妈不是鸟,是人。是教师,云上的教师。”冰雪儿说。
“好,我们马上去山洞学校,找妈妈,你在家等着。”主子说。
下司玉洁留下,继续监护小主子冰雪儿。冰雪儿现在神清智醒,能够说话了。但她说的一些话,让我感到缺氧缺血,她动不动就说我怕氟里昂,怕电子幽灵!疑神疑鬼。她还说一些怪话,比如我的树亲亲,我的花宝宝,我想死你们了之类的话,真是让人莫名其妙。没有下司玉洁陪着,对她我们不放心。
我带领主子、哈博、宵童向山洞学校走去。途中,我在一户部落人的房屋木柱下的石墩上拉了一圈尿,立即引起了大惊小怪:
哈博:“探长、宵童,你们看,下司电笔尿的这个注脚!”
我想:“我的一泡尿,竟成了注脚,我的尿真的这么有文化?”
主子:“什么注脚?这不是注脚,是垫在柱子下面的石头。”
哈博:“这就叫柱脚,木柱下面的石头柱脚。为了不让木柱接地腐朽,建房时主人在柱的下面,垫了一节石柱防朽。”
宵童:“哈博,我看下司电笔尿的这节柱脚,怕有些年代了吧?”
主子:“哈博你看,这栋房屋的的石基,恐怕也有点文物味吧?”
哈博:“不错。我是学地质磁场的,这个注脚,还有这些屋基石,经过半个多世纪酸雨、阳光的溶蚀风化,已经褪去四至八毫米。”
宵童:“栽黑洞的。哈博,你凭什么知道经过了半个多世纪,凭什么断定石头褪去消瘦了四至八毫米呢?”
哈博:“小二郎,你给我看好。你看这些屋基石是石灰岩,石面上的錾子线条,已经看不清了。这些石柱脚是磨刀石,也就是砂岩的,錾子錾的线条还有三四毫米深,就是证明。”
宵童:“一个看不清,一个看得见,我看也证明不了什么。”
哈博:“磨刀石富含石英,硬度是石灰岩的两倍,不容易风化。你懂吗,小二郎?”
主子:“哈博告诉我,这些柱脚和基石,是解放前的产物,是吗?”
哈博:“是的,可以确认,是解放前的!”
我们到了山洞学校,冰雪儿的母亲卡西亚的尸体,已经被麻飞机他们运走了。我带领主子他们在那个山洞的茅厕里,看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都是那些学生涂鸦的。这就是他们说的茅厕文化,主子在里面找到了宵童说的,还有哈博说的那些文字依据。
据此,主子方舟就接着开始了她的推理,关于这个没有首领的部落的推理——
主子说,自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云上根据地发生了那场天杀绝案后,云上再也没有人烟,因此哈博在新地图上查找,就只见地名,不见房屋的标志。
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云上下面方圆几十上百里的村民,超怀超生之后,不交罚款,也不去做绝育手术。他们披上蓑衣背上铁锅,带着种子和妻女儿子,匆匆离家出走,前往人们传说中的这个美丽富饶的世外桃源——云上。他们发现了云上原有的那些老屋基,把老屋基上面的朽木、杂物,包括一些兽骨、人骨清理干净。到附近砍树为柱,锯木为枋板,割草盖房顶,建起了自己的房屋。然后一把火把荒山烧了,在肥沃的黑土地上,挖开一个个小坑,丢下一颗颗种子。这样,种洋芋收土豆,种包谷获玉米,种旱谷收稻子。有时明明种的是豆子,竟然种豆得瓜,意外收获。
没有肉食,就以斑竹为弓,铁木为箭,射杀天上的飞禽。编藤为网,掘地为阱,捕捉地上的走兽。吃不完的飞禽走兽,就关着养着,吃不完的粮食菜蔬,就喂养这些野鸟野兽。时间长了,被他们驯化了,野鸟变成家禽,野兽变成了家畜。
在这个隔天近,隔尘世遥远的地方,每逢那么一个日子,会突然冒出一个集市来。人们叫它野集,有的叫作天街,即天上的街市。钱,在这里基本派不上用场,渐渐失去魅力,只是一张张硬纸而已。这里交易的唯一法则,是以物换物。饭豆换薏仁,包谷换高粱,鸡㙡换鸡蛋,灵芝换猪头之类。五马换八羊,尽管盈亏两迷茫,反正是各舍所余,各取所需。
这里不分村组,没有村支书,没有民兵连长和村组长,也没有集体田地,苛捐杂税,没有大会小会。你不管我,我不管你,各居各的屋,各种各的地,河水不犯井水,过各自的小日子。由于这里地势高峻,一边是天堑牂牁江的支流环绕,一边是原始森林密封,世人一时不知道这个部落的行踪。
“下面发生的事,由哈博来接着讲,我口干。”主子对哈博说。
“方舟探长,下面发生的事情,由我来讲,好吗?”宵童说。
“好好,让你讲让你讲,爱讲你就讲!”哈博说。
下面的话,是从宵童的嘴里说出来的——
“在这个没有首领的部落里,大家衣食基本无忧,这是毫无疑义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成了人们的心病。人们担心会得一种病,一种弱智综合征。越生越穷越穷越生,越生越愚的说法,好像一个巫师的恶毒咒语,总是让他们无法摆脱。他们渴望,能够有学校,有老师,治治他们的病……
“有一天,简直是从天而降,一对洋人夫妇来到云上。他们在云上住下来,不走了,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夫妇俩教部落人采药,帮助部落人治病,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不久,洋人夫妇也生下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小洋妞,名字叫冰雪儿。最初人们以为这对夫妇,也是专门到云上来超生小孩的,生了一个,接着生第二第三个。结果生了一个,就再也没有动静,人们觉得奇怪。
“这对夫妇不久就自然而然成为这个部落的首领,人们喜欢听他俩的。夫妻俩让人们搬来石块,在山洞里一排一排,垒砌高矮不一的石墩。然后让人们到原始森林里砍来木头,用锯子解成厚薄不一的枋板。把这些枋板搭在石墩上,就成了学校的课桌、条凳。近百个云上子弟,就在这个教室里上课。不管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大小伙,还是六七岁的儿童,都从一年级学起。那个女教师的名字,不用说都知道,就是冰雪儿的妈妈——卡西亚。”
宵童的推理结束。
哈博接着提问:“云上部落的人,是从哪条路上来的呢?这是一个谜,他们不可能是外星人,从天而降吧?”
主子说:“麻飞机那个老鬼,也没有告诉我们,云上游击中队,到底是从哪条路上来的,他只是说通过一条秘密通道,来到云上。下司电笔,这条秘密通道,你知道吗?”
我觉得主子问得有理,作为下司族人的后代,与生俱来,我就有寻路的职责,我要为主子找到这条线索。
36.云上线索
我要为主子他们,在云上寻找线索,这个线索当然是足迹。云上的足迹,有家禽家畜的,有野兽的。这些足迹,一部分是各行其道,更多的是相互叠加,成为公交通道。这些路线图时细时粗,时直时弯,时隐时现。大多呈放射状,即从山寨发散出去,在田边地头,在井边溪头,在草坡树林消失。大多的路,是越走越窄,越走越小,最后都没了。我们在云上感到就在云里雾里,一时不知所向,暂时回到冰雪儿的小屋子里。
看到下司玉洁,我突然开窍,她长期生活在云上,一定知道,人们是从哪里冒出来,聚居云上的。我问下司玉洁,美眉,你知道云上的路吗,就是人们从云上下去的路,或者从下面冒到云上的路。下司玉洁说知道,有一条通往外面的路,那是一条天线,一条天路。
现在下司玉洁要为我们带路,去寻找那条天路。主子考虑到冰雪儿还在生病,没有康复,得有人护理才放心。天地人三人组让谁留守,一时统一不了意见,主子也没有下令由谁留下,建议采取抓阄的办法。主子在三张纸的一张上面,写了留守两个字,然后连同空白的两张捏成纸团,分别让哈博、宵童抓,结果打开一看,宵童留守。宵童不说二话,留下护理冰雪儿。
我跟在下司玉洁后面,主子、哈博跟在我后面。我们沿着一条比较宽的路,来到了悬崖边,下司玉洁站在那里就不走了。哈博说,我们之前就到过这里,看到下面是刀劈斧削的悬崖,有三四百米深。悬崖下面是滔滔牂牁江的支流,对岸是一样陡峭的绝壁,两岸相距约百米多远。
主子也说,这就怪了奇了,这只有壁虎猴狒才能攀援,飞鸟飞云才能飞越的天堑,为何会有足迹在崖边突然消失,使道路戛然而止了呢?这明明是一条断头路,下司玉洁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呢?
正当哈博和主子十分疑惑,脑袋挂满问号的时候。下司玉洁对我说,亲哥,天路在下面呐。我低下头,真的发现了一条天线,那是下司玉洁说的天路!
我汪汪汪……让主子和哈博往下看。哈博用右手抱住崖上的一棵树,一只脚踩在悬崖边沿,斜着身往下看。哈博说探长,我看到一条线索,悬崖下垂着的一条绳索!
很快,主子和哈博就在一丛树荫里,找到了一条绳索,这是一条金属制成的缆。钢缆围着一根铁柱,绕了无数圈,这是一个绞磨。主子和哈博叽咕叽咕,使劲绞着拐臂,但无论如何也绞不动,钢缆已被固定拉紧。哈博说这不是天线,是一条天路,一弧倒挂的拱桥,人们称之为溜索或滑道。我们搞地质的在云贵高原,发现有许多这样的天堑,人们要跨越深涧、河谷,只能在两岸固定铁索作为通道。过渡时人要用双手握着吊环,身子悬空滑向彼岸。人在上面滑行,身下是万丈深渊,人就成为空中飞人。
正当我和主子、哈博发现这一空中通道,明白云上部落降世的秘密,击掌庆贺的时候,宵童奔跑而来。
“你不守护好冰雪儿,来这里插什么队?”主子责怪宵童。
“冰雪儿告诉我,有重要线索。”宵童说了前面句,下面句是对哈博耳语的。
“冰雪儿说出什么线索,说来听听?”
当主子询问宵童的时候,宵童反而缄口不言。
“莫非,宵童也要学麻老鬼,要喝茅台?”主子说。
“喽!小二郎不会吃酒。”哈博说。
“他要什么?”主子问。
“他要吃植物的奶。”哈博说。
“植物的奶,是什么回事?”主子问。
“就是豆浆。”哈博说。
“那好办,下山我给你拉一车豆奶上来,维维豆奶。”主子说。
“你们看,那些,那些,还有那些,不是线索是什么。”宵童指着横拉竖扯的电线说,“一根藤藤,拴着个瓶瓶,那是什么?是电瓶,闪光发亮的电灯!”
其实,我早就发现,在这高远的云上,家家户户都居然有电线电灯。谁叫我的名字,叫电笔呢,我不光对电有兴趣,对磁场也很敏感。只不过云上这些灯,这几日没有亮,没有引起他们关注而已。在云的下面,即便在农村,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是寻常事。而在云上就稀罕了,在这么高远的地方,架空的电线从何牵扯而来?发电厂何在?显然是个谜。
在宵童的带领下,我们看着天上的架空线路,顺藤摸瓜,在一个凼子里找到了凉水塔,烟囱,还有蒸汽锅炉。哈博说,这是一个电厂,一个袖珍火电厂,装机仅有几百个千瓦,它的厂房建在地下!哈博接着说,这个火电厂的唯一功用,就是发光照明。你们看到,在农户家里,没有打米机、磨面机和家用电器,电还没有用在动力加工方面,还没有真正解放云上人当牛做马的生活。
主子问,云上这个火电厂,是用什么作为发电燃料的?哈博马上给出答案,他从地上捡起一种植物,说这就是发电的草料。这种草是近几十年来,从外国入侵,牛吃了会堕胎,羊踩了烂脚丫。茎杆紫色,花朵白色,这就是臭名昭著的飞机草!
“是谁,谁,会这样绝顶聪明,居然在这远离尘世,回归原始的地方,变毒为宝,化腐朽为神奇,用飞机草来发电呢?”主子方舟问,“还有,这些钢筋水泥、蒸汽机,还有主控室的仪器仪表,是怎么运上来的呢,总不可能都是从溜索上溜滑过来的吧?”
“冰雪儿告诉我,烧的麦秆、玉米秆、飞机草,是部落老乡采集、收割而来的。有的建材、机器是用溜索,溜过来的。”宵童还说,“有的笨重的机器,是一只绿大头叼来的。”
“绿大头,什么绿大头,有这么大的力气?”主子问。
“这只绿大头,究竟在哪里?”哈博问。
“在,在……我想起来了,冰雪儿说云上有一个遥控中心,旁边停着一只绿大头!”
“汪汪……”我知道绿大头在哪里,是下司玉洁带着我去参观过的,就叫起来。主子知道我叫唤的意思,说:
“下司电笔,你知道,给我们带路!”
我带着主子他们,向星宿湾的那挂瀑布的顶上走去,找到了一栋小屋。小屋顶上有好几口锅,朝着不同的方向,应该是电视的锅盖。锅盖旁边,还有好几架天线,应该是电磁波收发的袖珍机站。这里,无疑就是冰雪儿说的遥控中心。
我的主子,果真在遥控中心旁边,找到了那只绿大头!
37.子夜鬼儿
我知道冰雪儿说的绿大头,那是一种大个子蜻蜓,个子是一般蜻蜓的两三倍。好几次,我看到绿大头在天空盘旋,甚至使定身法,停在空中不动。我知道,它在天空定型不会落下来的奥秘,是翅膀不停振动,每秒钟能振动数百次,就不会斜划、跌落下来,只是人的肉眼看不见。有几次,我看到一只雄性绿大头,与一只美女绿大头相互咬着尾巴游戏、恋爱,在我的头上绕来绕去,诚心气我。我就红了眼,盯住了它俩不放,一直看到它们飞累了,停在一根草桩上,我就轻轻走过去,想猛然张嘴,一口把它俩吞下去。结果刚张开口,这对情侣就飞走了。我下司电笔这才想起,人的动作在我眼里是慢动作,我的动作在蜻蜓眼里,也是慢动作,它的眼观速度,总是比我快两倍,这是我永远捉不到蜻蜓的缘由。
不过,云上这一只绿大头,真的被我抓住了!这是一架飞机,一架被涂上绿油漆的直升机,一架模仿绿大头的民用飞机。
我已经嗅到,眼前这架直升机的主人,绝对是一个神秘人物。这个神秘人物,应该是飞机草电厂、遥控中心的主子,云上这个部落的首领!这个人,就是冰雪儿的爸爸——吉他!揭开吉他的神秘身世,也许就揭开了云上人灭绝的迷雾!
揭开迷雾的唯一办法,还是马上行动,打开黑匣子。
我看到主子、哈博,还有第三只眼他们,一直争论到半夜,都不敢贸然下手,宝匣的开启没有任何进展。最后,我看到他们被无形的瞌睡虫,弄得疲惫不堪。下司玉洁在屋角睡去了,哈博和宵童东倒西歪,一个倚着椅子睡去,一个背着条凳拉伸了。主子抱着宝匣,到里屋去睡觉,我也跟着进去小憩,里屋的灯光随之闭上眼。主子、冰雪儿睡在床上,我睡在床档头旁的地下,保卫主人和黑匣子。夜仿佛把音空关闭了,或者说夜安息了,即便是蟑螂的散步声,蟋蟀的窃语声,老鼠的磨牙声都丝毫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困倦,也随之睡去了,几次想睁开眼,但眼皮太重,睁不开。
恍惚间,我听到了一种声音,将沉寂的夜撞出微弱的声响。
这种吱吱嘎嘎的声音,不在别处,好像就在主子的床下面。我想报警,但叫不出来,身上没力气,昏昏沉沉……我好像听到主子的呓语,冰雪儿的呻吟,但我睁不开眼,抬不动腿,好像中了魔法……后来,是哈博他们猛然推开我们的房门,才慢慢清醒,知道出事了。
“小二郎,小二郎!方舟探长被,被人迷魂了!”哈博说。
“快打110。不,快打120,救护车!”宵童说。
“这云上哪来的120?宵童,先抬到外面,吹吹风再说!”哈博说。
哈博和宵童先把主子抬出去,然后又返回来把冰雪儿抱出去,没有留意我,谁叫我是一条狗呢。还是下司玉洁进来,用两只前手扒在我身上说:“哥,亲哥,怎么了?来,起来。我们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我艰难地勉强站起,像喝醉酒的人,偏偏倒倒走到外面,呼吸了一会清新空气,我才慢慢清晰起来。
主子也好转过来,她的第一句话是:“快,看看,宝,宝匣还在不在?”
宵童跑了进去,随后跑了出来:“宝匣,宝匣不见了!”
“是谁,谁,到过我屋里,放了迷魂烟?”主子问。
“是谁,谁,偷走了我们的黑匣子?”哈博问。
“只有麻飞机,只有这老鬼知道我们的底细……”宵童说。
“下司电笔,你进去闻闻,是不是有麻飞机的味道。”主子说。
我进去里屋,随即走出来,呜呜两声,表示无。
“有没有其他人的味道?”主子问。
我颔首摇尾,表示有其他味道,而且这个味道我似曾相识。
“下司电笔,带路!下司玉洁、宵童留守冰雪儿。”主子下令。
我带着主子和哈博,寻着这似曾相识的味道,走不到两百米,到了一个水塘边,没了。我在水塘边寻味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回,那种味道就这样消失了。我“呜呜”两声,表示气味没了。主子听后知道线索断了,说,哈博,马上突击搜查麻飞机的住所!
我跟着主子、哈博直奔麻飞机的住处。主子让哈博和我,在小屋外围守候,防止里面的人突围,宝匣飞走。主子轻轻打开了守墓人的门,如一股旋风,进去了。随后,又一股风回来,小声说,麻老鬼在挺尸。他蜗居的这个小屋,不到四十平方,除了一张床,一些简单的炊具,藏不了其他物件,更不要说那么大一个宝了。再说,麻老鬼睡得那么死,不可能有这么快的时速。再再说,麻老鬼这么大的年龄,谅他没有如此好的身手。
我们空空而归。路上,我总是感觉到,不可能是这样,其中有鬼!到了太阳房,我随后独自返身,来到守陵人的蜗居外面,潜伏下来,静听那里面的动静。
好像是一阵风,把麻飞机的门开了,门然后又无声地关上。这种风味,就是我似曾相识的那个味。
我听到麻飞机梦幻般声音,在和另一个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声音说话。
“我知道你要来,我的鬼儿。”
“机爷,我美够了,美死了!”
“死就死吧,可不要给我惹出什么牵绊,什么尾巴来。”
“机爷,那哪能呢。”
“说吧,你是怎么美死的?”
“刚才那只讨厌的下司犬带人追赶,我跳到水塘中,含着一节芦苇秆,才没有淹死。”
听了这话,我差点打了个喷嚏,他躲在水中让气味消失,骗过了我下司电笔。
“上一次,根据您老的旨意,我去物探社探风,偷到那张图纸,那张物探图纸,搞清了水电站隧道的走向。”那影子说,“但被那个小子,打中了额头,给我添了一颗美人痣……”
“我的鬼儿呐。你的悲哀,就在于自以为是,自以为是迷幻高手,隐身骄子,来去无影无形。结果,被一个黄毛小子点睛,落荒而逃。”
“机爷,这一次啊,我把那个宝贝搞到手了,而且是庙堂里被盗——神不知鬼不觉。”
麻飞机问:“鬼儿,你得到了什么宝贝?”
“我,拿到了这个,你日思夜想的宝宝!”
“啪!”的一声,我听到一个耳巴,“谁叫你去拿的?你,给我闯大祸了!”
“机……机爷,您,您不是做梦,做梦都想得到,这个宝吗?!”
“我想,我当然想。哪怕死一百次,死一千次,我都想得到它!但是,我的鬼儿,你,你能打开?你打得开吗?”
“里面有玄机,我,我……打不开。”
“不能,你偷来干吗,你是疯了,还是癫了?”麻飞机说,“如果能打开,我早就把它搞到手了。弄得不好啊,搞爆炸了,就是天大的损失!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即便第二层打开,也许不是我的需,我的要!我要第三、第四、第五层。我要看看,看我的那支宝贝,到底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看看老子蛰伏了半个多世纪,是不是望穿双眼——白毬等!”麻飞机接着说,“老子要看看,发生了那么多怪事,到底是什么精灵在作怪!”
“那现在,咋办?”
“咋办,马上给老子送回去,原封不动送回去,要快!”
“我的机爷,他们走半天了,我怎么赶得上,超得过他们?”
“我不管,你,就是死,就是变成鬼,也要在他们到达之前,把匣子送回去!”
“我,又不是飞人……”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要疾奔回去,告诉主子。
38.预感地震
我一溜烟往太阳房赶路,走到水塘边,我的脑子开始发岔。我要闻一下,那个鬼儿潜入水中,含着一节芦苇秆躲过了我们,在我们走了之后,从水中出来,最后是从哪里上岸的。结果,我真的闻到了他上岸的地点,我还顺着气味,又走向麻飞机的小屋。我突然想到,这是一个错误的行动,我明明是要回去向主子报告,怎么能在这里绕圈子耽误时间呢?我马上赶回太阳房,向主子报告:
“快快,快埋伏起来!”他们听了我的话,显然懵了,不知何意,我说,“快灭了灯,隐蔽起来,鬼儿要来了!”他们还是怔怔地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接下来,让我不敢相信的是,我看到,就在我的面前,那方四四方方的黑匣子,居然横躺在桌上!也许是我在水塘边溜达的时候,那个鬼儿把黑匣子送回来了。我问下司玉洁,这个是怎么回事,鬼儿是如何将它送回来的。下司玉洁说,刚才小主子听到有异样的响动,发现了黑匣子出现在里屋,就喊叫起来,主子走进里屋,把黑匣子抱出来了。
主子和哈博用放大镜反复查验,把宝匣搓磨了许多转。最后,一致认定,宝匣失而复得,没有被人更换、启动过。主子说,就是这么两间小屋子,蜂鸟飞过都要留影留声,对方是如何无声无息把宝匣子盗走,又将宝匣子完璧归赵的呢?主子说,我这个香港来的探长,有些自愧不如。
宵童说:“探长阁下,你不是花了重金,为哈博买了那么多宝贝,不拿出来探一下,难道要等仪器生霉?”
主子说:“是啊是啊,哈博,快把你的仪器搬出来,看屋子里有没有暗道机关!”
哈博搬出他的宝贝——回声定位仪,启动开关,调校仪表,根据回声定位原理,对里屋进行超声波探测。哈博捣弄了几分钟,说,探长,就在你和冰雪儿的床下,盖着一块水泥板,水泥板的下面有空洞。主子和哈博打开暗板,果然,下面有一条暗道,直通屋外!
主子说,我们中了别人的圈套,又说不清是如何落套的。首先,我们住的房屋,为何会有暗道呢?而且,就有人从暗道进来,迷昏了自己,拿走了黑匣子。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把黑匣子送回来。与之前,在物探社图纸被偷走,然后又原封不动送回来如出一辙。这个暗算我们的家伙,到底是谁?
突然,我感到地下传来了一种不祥的波,在我的大脑中回声,使我惶惑不安。再看美眉下司玉洁,她也发现了这种危险的波,有些恐惧地看着我,看我是否发现了这种危波。我们形成共同认知后,先是汪汪……汪汪汪叫唤,意思是赶快,快往外跑,有危险!然后看见主子他们丝毫不动,没有危机意识,我和下司玉洁分别行动,我扯住主子方舟、小主子冰雪儿的裤子,使劲往外拖……
“宝贝,下司玉洁,我的小宝贝,你怎么啦?”冰雪儿说。
“下司电笔,你这是干什么,你疯啦?”主子问我。
“方舟姐姐,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们出去吧?”宵童说。
“探长,可能要出事,听他们的,还是出去吧?”哈博说。
结果,在我们下司兄妹的生拉活扯,以及宵童、哈博的劝说下,主子方舟和小主子冰雪儿撤出了太阳房。来到外面,我感觉到地磁波一浪一浪,一圈一圈,来得更近,越加震撼人。下司玉洁的状况,也越加不安分起来,不停地上蹿下跳。好像自己被铁链拴住,某种天敌正在向自己步步逼近,要袭击吞噬自己,自己得左冲右突,逃命。
我说:“亲亲,有哥在,不怕!”
下司玉洁说:“亲哥,我怕,我的心跳过速,要发心脏病!”
我说:“我的心也要跳出来了,好像癫痫病。”
下司玉洁说:“不是我们发病,是地球的心脏病发了!”
我说:“亲妹,地球发疯,不怕。我们在野外,我们在云上,地球发癫我们不怕。”
为安抚下司玉洁,我在一旁说着话,没有在意主子他们的情绪。也许是主子被我们拖出太阳房之后,暂时没有发现异常,对我们产生了怀疑,主子粗声问:
“下司电笔,把本探长拉出来,搞没搞错哦?”
“呜呜呜……”我说没没没有搞错。
“没有搞错,怎么半天没有预兆?”主子问。
“不是没有预兆,是时辰未到。”宵童接过话说,“探长姐姐,我怀疑要发生地震。”
“发生地震?口蹄疫,不要乱说。”主子说。
“因为狗啊猫啊,鼠啊蛇啊,它们先天有地震的预测能力……”
哈博接过主子的话题,但话才一半,地球的心脏病就发作了。地面开始震动,这种震动不像打礼花、开大炮那一类响亮。有点像开山炸石放闷炮,只有振动的那种感觉。地球摇晃起来,太阳房里,发出角铁支架摩擦,金属的那种吱嘎、吱嘎的刺耳声音……
震动慢慢减弱,渐渐平息,第一波算是过去了。主子方舟,还有哈博、宵童的惊叫、咋呼、议论声也随之停息,告一段落。不到五分钟,我又感觉到地球心跳发出的另一波,又由下而上袭来。我和下司玉洁,又同时骚动、吠叫起来,向主人发出新一轮地震预警。果然不到五分钟,地球心跳传到了地表,地球开始痉挛,扯起羊癫疯。之后,每隔十到二十分钟,我和下司玉洁,又发出一次防震警报。我们下司兄妹,摇身变成警报机,不断呜呜叫唤……
数小时后,消息传到云上,听主子他们说——
地震中心位于与云上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即云贵高原的交界地段,地震等级六点八级。据初步统计,这次地震共造成十多人死亡,五十多人受伤,一千多间民房遭到破坏,数百人流离失所,经济损失不计其数。
39.地震电亮灵感
地震发生这天晚上,我们下司兄妹受了前所未有的待遇。
我和下司玉洁具有电磁感应能力,能够预知地震,被方舟、冰雪儿,还有哈博、宵童确认,据此他们认为我们兄妹是功臣,应该授予十字勋章。其实,正如哈博所言,鼠啊蛇啊,狗啊猫啊,牛啊马啊,它们都能够接收电磁波,都能预测地震。只不过它们是忙于搬家,忙于逃命,逃到安全的地方。没有告诉人类,或者预警过人类,没有引起注意。不像我们下司兄妹,硬是要拖着主人,把主人扯到外面安全地带,才完成使命。
于是,下司玉洁首先成为众人的萌宠。她被冰雪儿抱着亲着,不肯松手。下司玉洁为冰雪儿舔脸、面膜。宵童、哈博也争先与下司玉洁相拥、合影。我成为主子方舟的小幺儿,享受特别待遇。我知道民间有个说法,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主子好比我的狗娘,我的亲妈,不断抚摸我。
这天晚上,我和下司玉洁各得一只全鸡腿,主子和冰雪儿一块一块把鸡腿上的肉撕下来,给我和下司玉洁吃。我们几乎都是第一次吃到成块、全腿的鸡肉,以往都是捡骨头,骨头上只有少许的断筋残肉。吃完肉,主子方舟和冰雪儿把腿骨和脚骨,捆成一个十字架,分别挂在我和下司玉洁的脖子上,然后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想,这可能就是颁奖,授挂十字勋章的仪式了。
其实,这样的授勋故事,我听主子说过,这个故事好擂人,我好想好想,向那位萌宠效法一下,不过一直没机会。
故事说的是一位志愿兵,在海湾战争中重创失忆,成为植物人。后来他的妻子、女儿先后离开了他。他成天躺在床上、椅上,过着懵懂无知的生活。好在他有一条导盲犬,日复一日为他服务、尽忠,与他相依为命。一天,导盲犬为他舔舐脸上的眼屎,与他对视,使这位志愿兵突然灵光一闪,眼睛聚光,神智清醒起来,竟恢复了记忆。一次志愿兵坐着轮椅,与导盲犬横穿马路时出了车祸,他们都负了伤。导盲犬接下来做出了惊人之举,它首先从轮椅上拖出一块毯子,盖在志愿兵身上,然后将手机含起来,放在志愿兵头边,以便他清醒后能打电话。最后自己才一瘸一拐去报警,救了主子的命。志愿兵的身体复原后,他的妻子、女儿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这条导盲犬,也获得了国家授予的十字勋章。
回到餐桌旁边,授勋仪式还没结束,主子方舟最后说的一句话,把我吓了一大跳,好像又发生了地震。主子是这样对我说的:
“下司爱卿,你识字,眼力快,能够以自己的方式,接收和发射电磁波,有天才。下步,你能够协助我们,破译黑匣子的密码吗?”
我一下子懵懂了,呜呜呻吟起来,意思是不不,我办不到。看见主子的一脸失望,露出难过的表情,我接着又晃动尾巴,不停招摇,仿佛不是自己在摇,是别人操纵的。
“下司电笔,你到底是给力,还是不给力?”主子在拷问。
“呜呜呜……”我一边说不知道,一边摇尾,我真的好犹豫。
其实,我摇尾不是胡乱表态,我有自己的底气,自己的缘由。就在地震波传来的时候,我似乎突然得道,突然顿悟了。我的回声定位异常的敏锐,比下司玉洁还来得快。每次地震的轮回,都是我先发现,先发出警报,下司玉洁才跟着预警,说明她的情报还要来得晚些。这之前,我和下司玉洁的天赋,本来是在同一平台的。我们都是下司白的孙子,我们的先天潜能,先天记忆,还有我们识文断字的基因,不可能单传给我,下司玉洁也应该传承到了。我刚才的敏锐超速,顿悟先知,难道是地震时,被低成本瞬间电亮的?
就在主子问我是否能协助破译密码时,我说不!但马上,我的大脑也同时被第二次激活,我想起了密码上的金木水土火图文,与我下司家族五个亲人的命属,正好吻合。我真想试一试,这是不是黑匣子的密码,但主子不解,这是她大声喝问我的原由。
现在,我就在主子面前,不断摇尾,接连表达我要配合开启黑匣子的态度。
“很好,下司爱卿。下面,我们打开匣子的电子屏幕,里面就会显示出生命之轮,上面有金木水土火图文,你看得懂吗?”主子问我。
“下司,你听得懂主子的话吗?”这是宵童在问。
“你看得懂电脑上的文字吗,电笔?”这是哈博在问。
“亲哥,你真的知道匣子的密码吗?”这是下司玉洁在说。
“唔唔。”我的意思是说“是是”,我想试试。
主子说:“好!下面,我马上开启黑匣子。下司爱卿,准备好了吗?”
我用鼻音唔唔,意思是准备好了,怕主子不明白,我还使用肢体语言,摇尾。
主子一边启动黑匣子,一边说:“那好!我要摁下指纹,打开屏幕了哦。下司电笔,你看到没,屏幕打开了,生命之轮出现了,金木水土火出现了。”
我用鼻音唔唔,同时摇尾,让主子确认我的态度。
主子:“那好。下司电笔,下面我们开启第二层。你看,米字符只有两颗,意思是我们只有两次机会,你明白吗?”
我继续唔唔,同时摆尾。
主子:“那好。我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指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密码,当指到第二层的密码时,你就唔唔叫,同时摆尾,好吗?”
我还是唔唔,摆尾。
主子的食指先指向金,我没有认可,再指向木,我没有认可。主子再指向水和火,我仍然没有嗯嗯,没有摇尾。主子、哈博和宵童他们立即开锅了,他们说:下司,下司电笔,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晓不晓得,黑匣子的密码啊?!
我仍然唔唔,摇尾。
当主子指向最后一个土字时,我唔唔起来,随即使劲摇摆尾巴。
主子向土字按去,黑匣子的屏幕出现了一行字:
五欲人体 人是一种情商动物,充满了食色权利梦欲望。
什么是五欲人体?人为什么是一种情商动物?主子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她的情态十分激动,甚至失控,迫不及待地向确认键按去。结果,黑匣子的第二层并没有梭出,随之梭出来的,是黑匣子的第一层,曾经烧掉的第一层!
我的密码出现了问题,本来是想开启第二层的,反而把第一层打开啦!
主子、哈博和宵童他们,随即就炸开了:
“下司,搞错没?”“电笔,密码搞错没有?”“下司电笔,怎么搞的,怎么打开的是第一层?”
40.密钥五季人体
汪汪汪!面对三人组的责怪,我只能喊冤。我甚至眼泪汪汪,马上泪奔。下司玉洁看到了我的难过,走过来为我舔去眼我的眼泪,抚慰我的悲伤。主子看到了我的委屈,不再怪罪于我,而去与哈博他们议论五欲人体、情商动物的话题。
主子说:“哈博,刚才打开的第一层,字幕大有内涵,内藏玄机。”
哈博:“我也留意到了,这是序曲,是点睛之笔!”
宵童:“哈博,点睛之笔说到的五欲,是什么意思?”
哈博:“宵童,我还以为你是个天才,其实你是个蠢货。五欲的答案,就在文字后面,你都没有看到。”
宵童:“五欲,莫非就是食色权利梦?五欲人体,就是充满食色权利梦的人生?”
主子:“是的,这是一个经典概括,富于哲理。首先说这个食,莫要说人以食为天,就是各种生物,都离不开食物氧气,离不开雨露阳光。一句话,就是离不开能量。其次,这个色字,我不多说,大家都知道了,第一层中的这本纪实性小说二战飞虎恋,就是以色,以爱为题材创作的。其中充血、充色、充情的场面不少,感人至深,充满了悲情。”
哈博:“我来接着说权与利吧。有权就有钱,有权就有利。人需要权利,人人都在争权夺利,这是人性的两个重要方面。人们都常说这样两句话:有利不贪,必是老憨;瞎子见钱眼睛开,瘸子见钱跳起来……”
宵童:“停,栽黑洞的哈博,停下。”
哈博:“小二郎,你的乌鸦嘴,又在说谁是栽黑洞的?”
宵童:“我说的是那些瘸子,瞎子。没有说你,行吗?”
哈博:“你烦我,烦我讲权利,我就停下。下面,就请你说说这个五欲人体中的梦,这个梦,为什么成为人的五大欲望之一?”
宵童:“我不说。”
哈博:“你是天才,是神童,为什么不说?”
宵童:“人人有梦,就是我没有。”
哈博:“你,为什么没有梦?”
宵童:“我的上眼皮短,眼睛一直闭不下。”
哈博:“这,这……”
主子:“口蹄疫。哈博,宵童。关于这个梦的议题,就不要再议论了,人们白日做梦,做黄粱美梦,说明做好梦是人性的一个重要方面。以上五个方面,都说明了一个主题,就是屏幕上所说的,人是一种情商动物……”
主子后面说的话,我没有听到,或者是充耳不闻。宵童说他没有梦,我不相信。就连我、下司玉洁,还有我们整个下司世家都有梦,都会做梦,常在白天做梦。就在刚才,我小憩的时候,我就做梦,梦到我的外公,梦到下司黑……
不过主子没有让我回忆这个梦,没有让我把这个梦,与我的亲妹下司玉洁分享。主子那个咋啦啦的声音,像一串刺耳的鞭炮,把我炸惊触醒了。
主子惊触我,是要我协助他们打开黑匣子的第二层。
主子说,下司爱卿,你知道刚才的米字符,已经用了一颗,没有打开第二层,我们没有怪你。打开废掉的第一层不是坏事,让我们找到了开启黑匣子的套路,明白了第一层的真谛,尤其是土能生万物,万物皆有情,爱情最可贵,爱情最具情商……
唔唔唔……我再也听不进主子那些空洞、抽象的话,就说我我我懂,不要废话,要开黑匣子,就开始吧——
主子也许发现了我的情绪,我的不耐烦,她又开始启动黑匣子的程序。主子摁下指纹,就打开黑匣子的电脑屏幕,生命之轮又呈现出来。他们看见五行八卦阵,两眼一抹黑。知道第二层的密匙,只有一颗米字符,一次机会,都很紧张。下司玉洁在一旁,窃窃地笑,我知道她因何、为何而笑。她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她看见主子把一团香喷喷的肉圆子,用筷子夹起来停在空中。我不知道那圆子,是落到自己的嘴里,还是落进主子自家的嘴洞里,我发出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我认为,如果确认第一层是土层,第二层有可能是木层。”哈博说。
“哈博我问你,依据呢?”宵童说。
“依据是,土木土木,先有土后又木,土能生木。有一种工程,叫土木工程……”哈博没有说完,被主子打断:
“口蹄疫。现在,我们天地人三人组,已经是黔驴技穷。我们还是,再相信一次下司爱卿,让他再发挥人类没有的潜能,示意一下我们,好吗?”
“探长,你为人,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小女人,你是一个出手快捷,分秒搞定的女汉子,我们听你的!”哈博说。
“探长,我喜欢看你的手鼓舞,开始吧。”宵童说。
“好。下司电笔,既然大家都统一了意见,我们就希望得到你的指点。”主子说,“还是像刚才所说,我指到开启第二层的密码,你就嗯嗯,摇尾,我就点按,明白吗?”
我唔唔,摇尾,心中那台生物发电机频律不齐,窦性心律。
当主子方舟的手指到木字时,我想起了一个日子,一九五一年十月九日,农历九月初九。这是我外公下司黑的生日,我还知道外公下司黑的命相,属木命。于是我哼哼,摇尾。
主子朝着生命之轮的木字按下去,我的眼随之一亮,荧幕上显出一排字幕:
五季人体 人是一种派系动物,生活在春夏夏秋冬之中
“怪事,一年分为四季,咋个还有五季之说呢?”宵童说。
“小二郎,你只知天文,不通地理。”哈博说,“为什么一年有五季,那是多了一个夏天。那叫长夏,一年就成了五季!”
“按你的长夏说法,假如再加上长春,长秋,长冬,一年应该是八季。”宵童看着主子说,“你说是不,探长?”
“只有长夏,没有长春、长秋,长冬之说。”主子说,“中医书曰:病在肺,愈在冬;冬不愈,甚于夏;夏不死,持于长夏。这就是长夏的来历。”
“人是一种派系动物,什么是派系动物呢?”这是我,也是下司玉洁不明白,想出声提出的问题。但声音发出来,不是我们下司兄妹的声音,而是主子的声音。
“我是学生物学的,我看过一本畅销书,已经畅销了四十多年。这本书叫《人类动物园》,是一个叫莫利斯的英国佬写的。在莫利斯看来,人,并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种动物。”主子说,“尽管这本书销量达三千万册,不过派系动物这个词,在书中没有提到过。”
“没有看见过,就不要打岔。按一下确认,黑匣子打开,答案就出来了。”这话是我和下司玉洁想说的,结果,又从宵童的嘴巴里吐出来了。
41.救命恩人
主子按了下确认,黑匣子的第二层果然打开梭出,里面出现一叠书信。主子把书信拿出来,并确认里面再没有其他东西,黑匣子的第二层就缩进去,自然关闭。
接下来是主子、哈博和宵童他们相拥欢庆,庆祝第二层顺利打开,主子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下司玉洁在一旁,为我吃醋,她看到主人居然把他的亲哥,我下司电笔这个功臣忘记了,冷落在一边。假若没有我悟出外公下司黑的命相,没有我对密码的首肯,他们要开启第二层,没门!不过,下司玉洁的表情,马上就阴天转晴,露出了好倩的笑容。主子马上转过身蹲下来,与我亲热,抱住我不放,算是对我的犒赏。我们下司家族世代忠诚,不一定都看中骨头、肉圆子这类食物,对于精神鼓励,同时也是需要的。喜欢摸头,特别是顺毛爱抚这类亲昵。
主子拿着这一叠信件,在掂量着它的分量,似乎要感觉它们的神秘重量。我虽不是他们成家、吉家的后人,而是侍卫,但看到这些信件,我的心中一直在敲锣,我希望主子早日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找到亲缘的真迹。
我看见,主子一封封在查看信封,如数家珍,一共十多封。这些封信,多是牛皮纸印制的,好些已经发黄。有不少信封上面,文字点点斑斑,模糊不清,仔细也辨认不清。上面的斑点,不知是被雨点,还是被泪水浸染过。主子的手突然抖索起来,用手指将第一封信的封口撑开,试图从中拿出内页,结果,她惊惶失态: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啦?”“怎么啦,探长?”宵童和哈博同时发问。
“信是空的。”主子打开第二封、第三封,“也是空的,也是空信封。”主子将十多封信一一打开,全部检查一遍,“全是空信封。这是怎么回事呢,信纸到哪里去了呢?”
哈博接过信件,看看后说:“第一封信是用英语写的,准备寄往天堂,寄给天堂鸟,落款是蝶兰,时间是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
宵童说:“是蝶兰写的,又怎么样。没有具体内容,就不是一封信,只是个信封,想猜猜内容,都没门。”
我从下面往上看,有了发现,信封的背面有文字。我盯住封底,汪汪汪起来,意思是往背面看。主子明白了我的意思,将第一封信翻过来,看到一排文字,随口念起来:
“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谁是救命恩人?”哈博问。
“救命,救的是谁的命?”宵童问。
“我知道,救命恩人是我外公。”我说,但他们听不懂。如果蝶兰还在,也许能听懂,当年得自闭症的蝶兰,与下司白实现了语音沟通,下司白的话蝶兰能听懂。
外公的命相是木命,木命就是一把密匙,此时此刻,一下子打开了往事。这些往事本来就留存在我的先天记忆里,就像放在库房里的系列片,只要让我闻一下信封的味道,或者看一下信封的封面,我就能把那个故事再现出来。因为这里的每一封信,都有外公的气息,都与一条黑色的下司犬有关。
这封关于一个人与一条犬的信件,内容我知道。尽管当时外公下司黑还没有出生,但我的先天记忆里,蝶兰在写这封信时一边写一边流泪,还念给下司白听。这封信,是写给天堂鸟的,讲述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及黑色下司犬的故事。但是,这封信一直没有寄出,蝶兰不知该寄往何处——
亲爱的天堂鸟:
你知道吗,那天,我在下司白的狗食里,下了安眠药,让她安息了十多个小时。然后,我独自一人好像被鬼魂牵着扯着,走啊走,走到一段崖上。我当时坐在崖壁上,完全没有留意到,这就是我曾经经过的产蛋崖,下面是万丈悬崖。我靠着岩壁,因为饥饿绝力,因为独孤绝望,不知不觉昏过去,失去知觉……
是一条鲜红的舌带,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舐着我的手,我的脸,使我清醒过来。我看见一个黑色的精灵,四只眼睛,四条腿,还有一条飘逸的尾巴,站在我面前。精灵身上是黑色的,没有一根杂毛。只有四只眼睛中的两只,是白色的。他的眼圈、鼻子、嘴巴和舌头都是红的。精灵的面孔贴近我的脸,发出呜呜般的游丝声,那是一种呜咽、召唤之声。
我喃喃地说:“放牛郎,是你吗?我的好弟弟,你是来迎姐吗?”
冥冥之中,我知道自己想死,却又死不去。因为天堂鸟,你的种,那一条小生命,正生活在天堂之中。那家伙,舒舒服服地漂浮在一个小小天堂里,不愁吃穿。四周是温暖的水在荡漾,自己在轻轻的晃动,有一种波动的舒适感。对于外面的尘世,对尘世的烦恼和苦难,一无所知。小生命不知道他的母亲,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挣扎……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没有身处悬崖绝境。我的周围是竹顶竹壁,竹桌竹椅。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小床上铺着的是一面竹席。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有一种似曾相识。慢慢地,我想起来了,就在去年的初秋,我,蝶兰,曾经到过这间屋子。那是前来紧急救援飞虎队的飞机时曾驻足的屋子。当时,你,负伤的天堂鸟,就睡在这张床上。你说,蝶兰,如果你赏脸,我会将一条树化玉的项链,挂在你的脖子上……
这时,进来一个浑身黑色,戴着项链的家伙。仔细一看,它脖子上的不是项链,而是一条套狗链。我依稀记得,这是在产蛋崖遭遇的那条精灵,我还以为是放牛郎幻化的黑色神灵呢。或者,这是来自天堂的使者,前来拯救我和肚子里孩子的天犬!
这时,金竹王和他的下人进来了。金竹王说,蝶兰姑娘,你这是咋了,为什么这个模样?我问金竹王,我,我怎么会在这里?金竹王说,是这个畜生,这条下司犬救了你。今天下午,下司犬老是哼哼唧唧,扯着我的裤脚拖着我走。我想肯定发现了情况,我们跟着下司犬来到产蛋崖,看到一个人睡在那里。起初,看到你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一个死去的叫花子。发现还有一点鼻息,就砍了两根竹子,用藤条扎了副担架把你抬回来了。用水把脸一抹,嘿呦,才知道是你,蝶兰姑娘。
我说,金竹王,我,实在是活,活不下去了……金竹王说,耶,姑娘,怎么能这样讲呢。不要说人,连下司犬都要救你,也许这条狗,看出你是一个四眼人,非要救你不可。我问怎么叫我四眼人,金竹王说,你想想,你有两只眼睛,你肚子里还有两只,咋个不是四眼人呢?你不活,肚子里的活得下去吗!
金竹王接着说,一根草草,有一颗露水养!我说,天堂鸟那个抽脐疯的,黑老鸹啄的,飞去美国了,他不要我,也不要这孩子……金竹王说,他飞他的,天堂鸟不远走高飞,就不叫天堂鸟,那就变成了地麻雀,哈哈!我说,王爷,您,您真的肯收容我吗?金竹王说,那个天杀的、五藏神收的不要你,星宿湾要你!我说王爷,您们星宿湾是计生王国,自己都搞计生,怎么破天荒,同意接纳外人呢?
金竹王说,姑娘你还记得吧,去年抬飞机,在产蛋崖,我有两个族人丧了命,现在都还没有补空。我说,那也轮不到我,这个外乡人吧?金竹王说,蝶兰呐,去年你在产蛋崖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到崖壁上,石头怀仔?我说看到了,当时迷迷糊糊丢魂落魄,没有留意石蛋是否生成。金竹王说这是天意,今年呐,产蛋崖怀的石头蛋生了一个。你在崖上,屁股下面坐着的,正是一砣石蛋呢!我说,金竹王,我今天冒死前来,您不要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您是我的再生恩人……
当日,我深深地喜欢上我的救命恩人,这条黑色下司犬。接下来,我的至友,被我用安眠药甩掉的下司白,也随之来到星宿湾。她看到我,一跳老高,在我的脸上亲着,我看到她的眼里,居然像人,闪着泪光。更让我欣喜的是,下司白与那条黑色下司犬好像认识,它们随后追尾转圈,亲热起来……
天堂鸟,你知道吗,就这样我安居下来,在小竹屋的四周栽了一些红薯、南瓜、大豆之类。我还喂了猪,养了鸡鸭,过起了田园般的日子。今天黎明,下司白突然叫了起来,一只雄鸡跟着附和,接下来星宿湾的所有雄鸡一齐叫了起来,炊烟袅袅升起,这时,天堂鸟,一个小生命的哭叫声终于响起,你的孩子问世了……
42.一次反特会议
蝶兰的信,让我泪水涟涟,呜呜不已,好像我就是曾祖母下司白,当场听蝶兰念这封信,自己身临其境,受到现场感染,伤心不已。但我的情绪,在场的主子、哈博、宵童他们不会明白,不会明白私儿就是有母无父的孩子,就是天堂鸟与蝶兰的孩子,救命恩人就是我外公下司黑的老子。
“一次反特会议。”这是主子将第二封信的封底反过来,看到上面的文字时说的,“一次反特会议,又是怎么回事?这封信是英文,蝶兰写给天堂鸟的。时间是一九五一年十月。”
“什么是反特会议?不懂。”宵童说。
“反特会议,按我的理解,就是如何对付特务,如何收拾特务召开的会。”哈博说。
“特务是谁呢?”宵童问。
“召开反特会议的时间、地点、参会人员呢?主持人又是谁呢?”主子问。
“我不知道。你们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哈博说。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我下司电笔汪汪汪起来,但没有谁听得懂,只有下司玉洁能听到。蝶兰曾经将这封信,念给下司白听,下司白遗传给我的。这封信的前面部分,我还记得,是蝶兰向她的天堂鸟,讲述南龙的历史风云变幻——
一九五0年十月二日。麻飞机和牂牁游击大队文雪獒副大队长,带着游击队的几个战士,大摇大摆走向南龙县城门。麻飞机说,我是麻桑鸡县长的儿子,我要回家看看。城门和城头上的卫兵,不敢啰嗦半句,就打开城门。
这天夜里,麻桑鸡父子和文雪獒,坦胸露腹,密谋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城头变换出共产党的大旗。解放大军迈着大步,齐刷刷踏进县城。牂牁游击队也紧随其后,雄赳赳开进南龙县城。牂牁游击大队副大队长兼星宿湾中队长文雪獒,变成了共产党的县委书记。麻飞机变成了公安局副局长,这不足为奇。让人诧异的是麻桑鸡县长,也一下子从国民党县长,摇身变为共产党的县长,仍然主持南龙县政务。
第二封信,先写下司白与一只猛兽血拼,后写南龙县的一次反特会议。
天堂鸟,告诉你一件惊悚的事。昨夜,下司白遭遇了侵略者的来犯,遭遇了一头比她大三倍的外敌。凌晨,我被一阵咆哮、厮打的声音惊醒了。我轻轻走下床,从竹篱笆的缝隙里往外,借助月光,我看到了惊险的一幕。
一头棕色的野兽,体重不低于三百斤,长拱嘴,长獠牙,那是一头野猪。它闯入菜园子,本来是想放开胃口美餐一顿,不想遭到了一条小小下司犬的顽强抵抗。我看到一条白色带子,绕着野猪转圈,是想寻找野猪的软肋下口。野猪知道遇到了劲敌,不敢贸然进攻,随着下司白的奔行方向,调转防守角度,生怕遭到偷袭。
下司白前后左右奔行了十几个回合,使野猪的体力有所下降。两三分钟后,下司白瞅准时机,进攻得口:我看到她快速绕到野猪尾部,找到了防守空当,扑上去紧紧咬着野猪左腿。野猪痛得大声嘶叫,随后一抬左腿,踢向下司白。下司白紧咬不放,还拼命往后扯,向后拉扯的力量看来不小,野猪终于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下司白,仍然紧咬不松口。
剧痛的野猪开始了疯狂反扑,它站立起来,不顾左脚疼痛,转过身向下司白咬来。下司白终于放口,身体迅速向后躲闪,躲开野猪那钢嘴铁牙。
双方大战了十多个回合,下司白又找到一个战机,一口咬住野猪肚子。野猪急于摆脱,回嘴向下司白咬来。下司白急速后退,但嘴巴紧紧咬住野猪不放。随着双方进攻反击的速度,身子扭动和旋转,下司白的身体由于惯性的作用,四只脚离开了地面,凌空飞舞、旋转。看到下司白坚持不住,快要飞出去的时候,我歇斯底里吼叫起来,但不知自己吼的是什么,叫的是什么。这一吼叫,让金竹王的那条黑色下司犬听到了,终于出现在现场。野猪见援兵到来,放慢了旋转速度,下司白才松了口平稳着陆,野猪落荒而逃……
天堂鸟,也许是祸不单行吧,今天,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不得不告诉你。今后,不知命运会怎样对待我,我总是觉得不妙。是金竹王今天到县里开会,回来告诉我的。
金竹王说,上午他被通知参加县里面的一次会议,会议在公安局召开。在座的除了文雪獒书记,麻桑鸡县长,其他都是解放军,有的解放军还佩戴着公安标志。
麻桑鸡主持会议。他说,今天是伟大祖国周岁生日。去年的今天,我受中共地下党委派,以民国县长的身份在南龙潜伏八年之久,终于从地下转到地上,任人民政府县长。但是,在这大好日子里,我们不得不召开一个特别会议,那就是反特会议!今天呐,原牂牁游击队副政委兼副大队长、现南龙县委书记文雪獒,也参加了会议。下面,请文书记讲话!
文雪獒说,同志们,南龙县经过了历史的风风雨雨,漫漫长夜,终于于一九五零年十月,迎来了解放。但是,就在去年今天的十点半,在天安门广场上搞国庆庆典时,幸得我公安人员火眼金睛,提前粉碎敌特的阴谋。逮捕了以日本人为首的七名国际间谍,避免了惊天大案发生。而今,在我们南龙县,情况也不太平呐。下面请麻飞机副局长,作间谍情况分析。
麻飞机说,还记得前几年发生的日特甲壳虫案件吧,当时涉案的有我本人,文书记,还有神父和蝶兰。结果嘛,经过麻县长,特别是经过香港私家侦探,飞虎队自由鸟的侦破,最终把蛰伏极深,发报轰炸二十四道拐、牂牁桥的甲壳虫挖了出来,执行死刑。但就在甲壳虫死了四年之后的去年,一个新的幽灵出现了,嘀嘀嘟嘟的发报声重又响起……据我们的可靠情报,敌人的行动代号,叫什么五藏神曲。
马叉虫!文雪獒接着说说,这是他的口头禅。告诉大家一个情报,之前一直是绝密的,没人知道。就在牂牁游击队离开云上的那一天,云上根据地的父老乡亲,全部,全部遇难了……我曾经让自由鸟去侦破,他说是天杀的,老天杀的。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老天会灭我云上根据地!我怀疑,是甲壳虫阴魂不散,埋伏下的特务,启动了那个五藏神曲行动。
马叉虫,是什么意思?埋伏下的狗特务,会是谁呢?会场上一时议论纷纷。
麻飞机说,五藏神曲可能与一种叫勒尤乐器有关。勒尤一共应该是两支,一支在自由鸟审讯日特甲壳虫时,被甲壳虫蒙混过关失踪,此后一直没有踪影。另外一支,不知掖在何人之手,至今没有下落。
文书记说,问题的关键,关键的问题,就是找到那两支勒尤,也就找到了狗特务!
麻飞机说,那支勒尤,除了自由鸟见过,也许还有人见过,这个人嫌疑最大。从前,这个人是甲壳虫案件的嫌疑人,又和美国人谈情说爱,勾勾搭搭,最终还怀了美国人的种。美国人走了,她,就神秘失踪了!
麻飞机还说,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蝶兰!麻飞机那个黑老鸹啄的接着说,今天把金竹王请来参会,是给你一个特别任务,蝶兰可能钻进了星宿湾原始森林,你的两只眼睛,白天黑夜不能闭下,一经发现,马上报告。
最后麻桑鸡县长说,蝶兰到底是不是敌特。还不知道,只是一种猜疑。大家要找线索,重证据,关键是要找到勒尤。不能捕风捉影,人云亦云。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弄清五藏神曲,到底是怎么回事!
麻飞机的一句话,把我变成了日本特务。文雪獒一句莫名的马叉虫,有如一个臭不可闻的马屁,把我臭晕了。我的天堂鸟,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牵连你的儿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离开星宿湾,逃离这个世外桃源?
真想依你而泣。
43.下司白·下司黑
主子、哈博他们,无法听得懂我这个特别翻译,为他们讲述那次反特会议的内容。我看到无奈的主子,她只好拿出第三封信,看信封上的内容。主子说,信的落款仍然是蝶兰。不同的是,文字不再是英文,而是中文。而这封信不再是写给天堂鸟的,而是写给另一只鸟的,这只鸟叫自由鸟。信的封底的内容提要是:下司白·下司黑。
这样一段文字,只能让主子、哈博和宵童他们知道下司白与另一条下司黑狗的故事,至于其中的细节,只得去漫无边际地想象。但对我下司电笔,一点也不虚幻,我可以一口气把信的内容说下去,一字不漏。遗憾的是,没有人听得懂,除了下司玉洁。
蝶兰这封信,不是写给天堂鸟唐·汉斯的。蝶兰为什么要写信给自由鸟,也许是因为天堂鸟不喜欢下司白。只有自由鸟,才喜欢下司白。蝶兰想告诉自由鸟,他所熟悉和喜欢的下司白,已经当妈妈了。这封信一共三页信纸,第一页信纸的内容,是告诉自由鸟,下司白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叫下司黑——
下司白到了星宿湾,找到了蝶兰,遇到了她曾经相识的黑色俊哥,尤其是在下司白与那头棕色野猪鏖战,被野猪旋得昏天黑地,身子快要飞出去的时,是黑色下司犬闻讯前来驱走野猪,才脱离危险。之后,下司白与黑色下司犬形影不分,天天游山玩水,忘我游荡。
终于有一天,下司白在小竹屋蝶兰的床头,在蝶兰为她铺上厚厚毯子的地方,生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下司白摇头摇尾,邀请蝶兰参观自己的宝宝。蝶兰欣然应允,抱起这团黑肉球,想找到一点与黑色异样的色彩。结果,蝶兰如愿以偿,找到了两个白点,找到了她希望看到的,那是她恩人的相貌标志。蝶兰说:
“下司白,我的好妹妹,好样的。你的儿子,也戴着眼镜,好文明好威武,好像她爹哦。”
下司白得到蝶兰的夸奖,好欢心,前后脚玩起了狗刨式舞蹈,好像在水中一般轻盈、飘逸。下司白接着,对着蝶兰汪汪几声,然后眼睛盯住主子,等待回答。
蝶兰说:“取名啊?可以。名字嘛,就,就叫下司黑,好吗?”
“下司黑,好好好!”下司白听后,不停摇尾,回应叫好。
“小宝宝,你的名字,就叫下司黑,记住喽!”蝶兰对下司黑说,“也许,将来的一天,你也会成为我的恩人!”
听了蝶兰这句话,下司白用一种不解的眼光,盯着蝶兰。
信的后面两页,是这样写的——
自由鸟,下司黑出生了,毫无疑问,下司黑是狗娘下司白养的。我与下司白是朋友,是姐妹,也似乎当了狗娘,下司黑是我的另类儿子。
我抱住下司黑,察看他的耳背后的毛理。就像人母生下孩子之后,要看孩子头顶的头发的走向,看旋涡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是一个旋,还是两个旋,由此来判断孩子的天性。我看到,下司黑的耳背毛的蜷曲方向,是左旋的,是顺时针的。说明这条狗循规蹈矩,是条看家护院,忠于主子的侍卫犬,忠实走狗。我接着要观察的,是下司黑的迈腿动作,是先出右脚,还是先出左腿,由此判定他是右撇子或是左撇子。结果我看到下司黑每次出腿,都是先出右脚,后出左脚,下司黑是右撇子。右撇子没有左撇子有创意,但遵章守法,对主子忠诚不二。智商不低,对各种声音、气味和形体的反应敏锐,适合给盲人当导盲犬。
接下来我目睹了下司白,是如何履行生母的职责,独自承载对下司黑的抚育、教养义务的。她的一系列亲子教子行为,深深打动了我。要不是我当初得过自闭症,让我的思维曾经与动物相似,我就不会懂得下司白,也就不会理解下司白在生活中为母、为师所做到的一切……其他暂且不说,从下司白如何教子为狗,教子学艺就可见一斑。
下司白教育下司黑的第一课,是与主人亲近。下司白先是教下司黑学会与主子,也就是与我们母子亲近,搞好主仆关系,不怕人捉弄,不要乱叫乱动,更不能张口龇牙咬人。并以自己的行动,处理好与我们母子的关系,让下司黑耳濡目染,受到教化。此外,还教下司黑,如何处理好与不同家畜的关系。比如对猫,处理不好,被它弄了一个猫洗脸,抓了一把然后上了树,流着血还得干瞪眼。比如对猪,那是家养的,不能当野猪攻击,否则主子要拿你问罪。又如鸡,你不能玩狗跳鸡飞的游戏,要不主子也会倒毛,他们的棍子会咬肉。
下司白给下司黑上的第二课,是听从召唤,随叫随到。下司白训练下司黑,首先是服从狗娘的命令,随叫随到。然后是服从主子的命令,听我们母子的话,呼之即来。开始,我是用骨头,用肉汤泡饭,来诱惑下司黑听话的。随后我观察到,即便不用食物引诱,下司黑在下司白的教导下,对我的召唤也能做到随叫随到。有一次,我叫唤下司黑,下司黑装昏不搭理,下司白见状,瞪了儿子一眼,下司黑就摇着尾,乖乖来到我身边。
第三课是学会游泳,学习狗刨式。这是我亲自执教的,先是在盆里放温水,为下司黑洗澡,然后将水位增高,淹过下司黑,让他学游泳。下司白对我的教导并不满意,一天她带着下司黑走向龙瀑潭,我尾随其后,猜想下司白可能要教儿子学洗澡。果然,下司白将下司黑带到水边,先是在浅水里,教下司黑游泳,然后往较深的地方游。下司白教下司黑游的招式,是有名的泳式——狗刨式。把头露出水面,四只脚不停刨动,往前推进。也许一半是教导,一半是遗传,下司黑很快就学会这种泳姿,这不足为怪。
奇怪的是上岸后,我看到他们母子身上湿漉漉的不断滴水,这样容易冷噤感冒,于是下司白教儿子甩水。下司白的甩水动作,看去是一种优美的风景,其实是一种高难动作,难度系数很大。只见她甩出的水,水珠四溅,身上同时发出笃笃的声音,这是身子迅速摇晃旋转发出的。我看到下司白身子急速摇晃、旋转的幅度,达到一百八十度,这样,才能将水甩出。下司黑对这一高难动作,最初是傻眼,后来是笨拙模仿,速度跟不上,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下司白带着儿子再次下水,湿身,上岸,继续甩水……
我先离开龙瀑潭,回到家里,做自己要做的家务事。
下晚,我听到下司黑的叫声,那是在呼唤妈妈,要奶吃的声音。我从这个声音中,听出了某种不妙。我走出屋子,看到的只有下司黑,却没有他妈妈的身影。我问:
“下司黑,你妈妈呢,你妈妈下司白呢?她到哪里去了?”
“汪汪,汪汪汪……”下司黑在哭泣,我看到了他的眼水,那绝对不是龙瀑潭的水珠。我一把抱起下司黑,到龙瀑潭,到野外去寻找,去呼喊下司白:
“下司白,下司白,你在哪里?你在哪——”这是我的呼唤。
“汪汪汪,汪汪——”这是下司黑的叫唤声。
我们叫累了,找倦了,我把下司黑放在地上,在一条田坎上歇气。突然,一阵尖厉、悲切、寒冷的声音响起,呜呜,呜呜呜……我的后背立刻发凉,这是狼嚎声……
这狼嚎之声,就在我身边,我回身一看居然不是狼,而是下司黑发出的。他后腿蹲在地上,前腿直立,伸长脖子在悲号着,透过泪水,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冷冷的光……这使我想起狗的祖先,是狼。
自由鸟,你知道吗,这一夜,下司黑不吃不喝,不断发出狼的悲啸,揪心扯肺。我的孩子也跟着下司黑哭个不停,我彻夜不眠。
我有一种不祥预感,我的好妹妹下司白,可能不在人世了。
44.自由蝶兰
自由鸟,你还记得吗,那天是十月二十五号,一个特别的日子!
那天一早,孩子还在睡觉,我就在下司黑的带领下,到寨子外面去寻找下司白。我发现阳光下面,星宿湾恍如一镜山水风景,是那般明媚多情。收获后的梯田,被田埂这一条条地球等高线,勾勒出若干板块和层次,在眼里显现出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但我也看到,走在田野里,好像落入一个个圈套中。
在下司黑的带领下,我往小河边走,这是龙瀑潭的下游。来到岸边,下司黑呜呜叫唤起来,我看到了岸边河边,有一口朝天灶膛,曾经用过火。在岸边,我看到三只狗脚,一只狗头被火烧过,被遗在一旁。还有一段肠子,在水中飘逸……
下司黑一边号叫,一边嗅着某种气息,向岸上奔行而去。我跟上去,发现下司黑对着前面的田野里,一个移动的怪物,叫唤不已。
我抱住下司黑,观看田野里的那个怪物。那是栋会走路的房屋,一座拱形的袖珍小屋。看上去小屋不到两个平方,在田野间移动、行走着。房子长了两只脚,居然会走路,对我来说是一种怪事。袖珍小屋走到一个平顺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从小屋里钻出一个人来。原来,是一个牧鸭人,是他肩着鸭棚子在行走。牧鸭人头上戴着顶破草帽,把脸遮去了半边,看不清他的尊容。他拿起一根竹竿,竹竿上捆绑着一块棕,像一面旗帜。一群秋天的鸭子,在棕旗的驱赶下,嘎嘎嘎嘎叫着,快乐地奔着跑着,边跑边捡吃前面的东西。
牧鸭人一边放鸭,一边拿着一腿肉,在嘴里啃着。下司黑看到牧鸭人啃着腿肉,又叫唤起来。我急忙捏住下司黑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以免被发现。因我看到牧鸭人把破草帽摘下来,往这边探望,这时我看清了他的面目——麻飞机,是那个黑老鸹啄的麻飞机!他肯定是奔我而来的。
我吓得抱起下司黑,就往家里跑,到家一看时间晚了,我把下司黑放下来。随即我拿起课本去上课,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浪荡。
“首都——北京——天安门。”我在颤悠悠地领教。
“首都——北京——天安门。”学生也在断断续续地读。
“首都……北京……麻飞机……”我不断重复着课文内容,居然把天安门教成了麻飞机,我被麻飞机吓掉了魂……
直到后来,我看到一个人逆光,站在教室门口。我惊了,我想,我的噩梦开始了。粉笔,教科书吓落在地上……把一个教室的小学生弄蒙了,不知怎么了,纷纷回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一个解放军站在那里,我怀疑是麻飞机换了装,来擒我归案。我终于看清,是你,不是麻飞机那个扯脐风的!你还记得吗,我居然扑上去,拥抱着你!然后,我们走向室外,当我们走近小竹屋时,前面迎来一条摇着尾巴的狗,它就是下司黑,下司白的儿子。
这时,后面追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叫我妈妈。自由鸟,你知道这小男孩是谁,毫不犹豫地抱起男孩打量:蓝眼睛,高鼻梁,小嘴巴,白里泛红的皮肤。除了黑头发,简直是天堂鸟的翻版!
“你叫什么名字?”你问。
“叔叔,他们叫我私儿。”
什么,私儿?你不解地望着我。我的眼里,马上汪满泪水,说,天堂鸟的中文名字叫唐·汉斯,我就为他取名唐建兰。唐建兰这个名字,一直没人喊,人们都叫他杂种、私儿。
“叔叔,私儿,是什么意思嘛?”
“以后嘛,不叫这个。如果你妈妈同意,我可以重新给你取一个。”你看到我点头同意,就随口说,“叫吉普,吉普车的吉,吉普车的普。不不,还是叫吉……吉他,一种乐器。”
我说自由鸟,你说什么呀?孩子怎么跟你一个姓啦?
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老鸹嘴,随便说说。
到了屋内,我问,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你说蝶兰,天堂鸟走了之后,我到南龙县找过你,打翻天,也没有找到,包括我那干女儿鸡㙡花家里,我都去过了。我说,你当时难道没有想到星宿湾?你说,那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因为星宿湾不会接纳外人,后来忙于上朝鲜,我就匆匆走了。
我问,你上朝鲜参战,遇到过他没有?你听到这话,语言就打了结,半天才说,我……天堂鸟,遇到了,他,他没了……
我问,什么,他,他没了?没了?!
你说没了!我们在空中遭遇了,开始不知道。后来认定了,有好几分钟,我们都没有开火,心里都想对方的好,下不了手。但这是战争,残酷的无情的战争,必须面对。在那一瞬间,不做出生死选择,是不可能的……后来,是他先向我开火,打中了我的机翼,我才想起还击……我打中了他,他的飞机冒着黑烟,向远处斜飞下去……
我当时灵魂出窍,欲哭无泪,一下子晕了过去。我醒过来,看到你搂着我,喃喃自语:对不起,蝶兰,对不起,蝶兰,实在是对不起……
我一改以往的文静、温柔,用力推开你站起来,然后又疯狂地扑上去,用手使劲地打,反复地抓打着你:“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亲手杀了我的天堂鸟!我要你偿命,偿命!”
你对这一切似乎早有准备,像个沙袋一样,任凭我怎么打,你都忍受着。鲜红的血,从你的鼻孔里流出来,往紧闭的嘴缝里流,然后,再从嘴缝溢流下来……我看看你口鼻的血,再看看自己手,也惊呆了。我用手,一点点为你擦血。
你突然一把捏住我的手说,蝶兰,这一切,我想好了。这一切,由我负责!我使劲挣脱自己的手说,你负责,你负得了这个责吗?你紧紧捏住我的手说,是的,我负责,我负得了!我说,还我鸟,还我的天堂鸟,你做得到吗,我的鸟能死而复生吗?你说,能,去了一只天堂鸟,来了一只自由鸟,这只自由鸟,就在你面前!
你还说,蝶兰,掏开我的心,说一句见血见肉、见肝见胆的话吧。当时看到天堂鸟掉下去,我很后悔。我的啄木燕,没了,他的蝶兰,还在。与其让我把他击落,不如让他把我打下。于是,我在天空徘徊、徘徊,也许是希望燃油耗尽,让飞机自由落下去吧……
我说,自由鸟,不要再说了,在战场上,他已不是天堂鸟,是敌人,你只能这样……你说蝶兰,那么,就让我顶替天堂鸟,好吗?我说这个问题,太突然,我我,还没有想过……你说,那你,就好好想想吧。
“你不嫌弃我,不嫌弃那个私儿吗?”我说。
“不嫌弃,我以后就叫他,吉他。”你说。
“吉他,好,我的儿子,从此叫吉他!”我说。
“那么,蝶兰,请看一件礼物。”你说。
你说罢拿出一个小盒子,从盒子中取出一枚心形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这也是缅玉做的,上面镌刻着四个字:自由蝶兰。
45.神奇的勒尤
我记得,在第三天,在金竹王的张罗下,就在星宿湾的小竹屋中,蝶兰与自由鸟吉宦游结婚了。蝶兰与天堂鸟生的那个名叫唐建兰,却被人们叫做私儿的儿子,终于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吉他!吉宦游是香港私家侦探,是他侦破了甲壳虫间谍案。吉宦游是飞虎英雄,是他在朝鲜打下了美国佬天堂鸟的飞机。在星宿湾,金竹王都敬他三分,星宿湾的社员就敬他为神。现在,唐建兰改名吉他,成了吉宦游的儿子,就再也没有人小视,对吉他另眼相看,还关爱有加。在此,我要特别说明一下,以上这些,是下司黑先天记忆里的东西,不再是下司白的记忆。下司白的先天记忆,到现在基本告一段落。
回过头来,回到云上的太阳房中,是我被主子的动作吸引回来。那是她的手指又闲不住了,在动弹,这完全可以理解。他们打开了黑匣子,拿到了一叠信件,却只得到一叠空信封。只能看到是谁写的,写给谁的,看到信封背面一句主题词,像引信,没有内容,让他们无从知晓详情,只得嘘嘘叹息。因此,主子只能拿出第四个封信。主子说,看,你们看,这是一个男人的笔迹,刚劲、有力。哇,这个男人,是自由鸟,是他的写给蝶兰的。看,你们看,封底的这一句话,仍然是费解的——神奇的勒尤!
主子他们觉得费解的这封信,我可以正读倒背。
兰,我的蝶兰:
我们已经组合,吉他也总算有了一个健全的家,没有人再敢乱叫他。在我回归部队以前,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麻飞机那个撞驼峰的,说到的美蒋日特一事。你还说,就在之前麻飞机神秘身影出现了,他装神弄鬼冒充牧鸭人,就是为了寻你。还有文雪獒说的五藏神曲,是不是真与云上惨案有关,我决定要把勒尤的关节摸一摸,洞眼按一按。
那天一早,我就去拜访金竹王。我开门见山地问,金竹王,勒尤的事,你知道吗?金竹王说知道,不光是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知道?金竹王说,我的自由鸟,你好好想想吧,就在,就在镇压甲壳虫那天。我说,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木疙瘩,那支木箫?金竹王说正是,那不是一般的木箫,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木箫。只有我们金竹世家,才有那宝贝,其他民族没有。我问,为什么只有你们金竹世家才有?金竹王说,它是我们的宝贝疙瘩儿子,是祖先亲自制作的。
我们金竹世家的一个先人,名叫勒甲,那年正好十八岁。被族人派遣到深山老林,去值守林子,以免被盗伐被雷打火烧。时间一长,孤身一人的勒甲,感觉到十分孤独和苦闷,时光难熬。更让勒甲感到苦恼的是,他整天闭着嘴,不能对话,嘴巴都快被封了口子。勒甲担心时间长了,自己会变成哑巴,见了人也不会说话。一天,勒甲坐在树林下,听到一只蝉儿,在树上悠悠地鸣叫,那声音,孤寂而又长麻吊线,久久不肯歇息。勒甲曾经听长辈说,这蝉的鸣叫,那是万分不易的,要等待很长很久的日子,才叫得出来。
我说,我知道,一等就是十八年,十八年才能鸣叫一回。蝉卵变成幼虫,在地下蛰伏的时间确实太漫长,需要十八年。十八年后,蝉虫才从地下钻出来,爬到树上,吐出丝来,把自己缠住,那叫作茧自缚。然后长出透明的羽翅,实现羽化,破茧腾飞。这时它的名字,才正式叫蝉。
金竹王说,自由鸟,你真是一个肚子里有丝绸锦缎的人。我说金竹王,打断你的话题了,请把故事接着说下去。金竹王说,勒甲知道这蝉儿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来亮翅、唱歌,来吵闹一回。它的使命,是来交配繁殖下一代,传宗接代的。它发出的声音,是为了求偶,向不知情的异性,吹响求爱的叶笛,吹响求爱的小喇叭。
我又问,莫非勒甲受到蝉的点拨,就发明了一种乐器,这种乐器就叫勒尤?金竹王说正是,自由鸟,你确实精灵,不应该叫你自由鸟,应该叫你聪明鸟。是啊,当时勒甲受到蝉鸣感染,一下子开窍,顺手在身边捡了一支泡桐树桠枝,用刀把两头削平,用竹条把中间捅空,在筒杆上挖出五个小孔。然后,勒甲用嘴一吹,果然有了声响。但发出的只是泄气之声,不是乐曲之声。
我问,勒甲后来如何改进的,使木疙瘩发出声音来的呢?
金竹王说,说来也巧,这时从树上掉下了一个虫茧,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勒甲的头上。勒甲捡起虫茧,用刀削去茧的两端,放在嘴里吹吹,发出了哨子的声音。勒甲把虫哨插进木管的口子里,吹了吹,虫哨的声音通过泡桐管放大,声音听起来相当明亮、优美。
唔,我说金竹王,我知道了,勒尤就是这般发明的。不过金竹王,我不明白的是这乐器像笛、像箫,又像喇叭,为何叫勒尤呢?金竹王说,勒,按我们的话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追求、选择;另一种说法是指小喇叭。尤,就是你们说的是情人、亲爱的。勒尤就是对异性发出信号,惊醒情人的小喇叭。勒尤不是笛,也不是箫。
我问金竹王,勒甲吹奏他自己发明的小喇叭,最终,怎样了?
金竹王说,勒甲吹奏的曲子,后来人们就叫它喊妹调。他当时吹的曲子,遥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终于有一个十分水灵的姑娘,寻着勒尤之声来了。他们在密林中相识、相爱。就像那深藏地底若干年的蝉,疯狂配合,一次又一次。最后,勒甲倒在地上,久久睡去了,再没有醒来……姑娘带着他的勒尤,带着他的种,走出了山林,来到了星宿湾。这个姑娘,是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
“金竹王,你一定会猜想,我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勒尤这宝贝疙瘩,后来怎么就落到日本人甲壳虫的手中呢?”我说。
“唉,那是你无意,他有心。就在天堂鸟在星宿湾疗伤那阵子,星宿湾来了很多人。一天晚上,我突然感到孤单,就一个人拿了勒尤,到星宿湾的林子里去吹。吹着吹着,就听到有人摸着过来,还不止一人。我立马停歇下来,躲藏到树影里面去。”
“他们找了你了?他们是谁?”我问。
“我本来就是一个猎人,善于隐身,专门驱赶前来糟蹋庄稼,伤害家畜的野兽。不想,我这个猎人,还是被他们闻到了气息,被他们找到了。找到我的,是那个程军医。林雨蝉是他的影子,是跟在他后面来的。”金竹王说。
“他们是怎样拿到勒尤的,是强迫的,还是自愿的?”
“没有人敢强迫我,我是自愿的。他们好奇地抚摸勒尤,还让我再吹几调给他们听,他们听得很入迷。最后苦苦要求,让我一人给他们做了一只。我答应了,第二天,就用泡桐木,制作了雌雄各一支,配成一对送给他们,程军医得的是雄的,林教授得的是雌的。祖传的那一支,我还保存着。”
“勒尤这名称,为何南龙人都不知道?”
“人们看到这家伙,是竖着吹的,有些像箫筒。包括星宿湾的人,都习惯叫它木箫,加上勒尤这名字,不便记忆。”
“金竹王,你知道吗,程军医拿到勒尤之后,就把它当成联络发报的谍报工具?”
“知道。都怪我一时糊涂,竟然把族人的东西,送给了那两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幸好,没有把五藏神曲,交给他们。”
“金竹王,你告诉我,五藏神曲,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传下来的曲子,刻在活人坟中的崖壁上。据说一旦吹出来,可能要出人命,连自己都可能会送命。”
“这不是杀人箫吗,你实验过吗?”
“没有,我还没有识破那曲子,曲子还没有发挥威力。”
“金竹王,你当时有没有向程军医透露曲子的厉害?”
“我说过,不过没有说曲子在哪里。”
“幸好,不然就麻烦了!”
“耶,自由鸟,那个林雨蝉教授,不像是特务嘛?”
“是的,我看也不像。”
“都怪我,当时突审甲壳虫时,被他懵了。他当初不仅拔掉了勒尤的虫哨,还拔下了勒尤的口子。然后安上箫筒的木塞,把勒尤当着箫筒,骗过了我。”
“自由鸟,不要焦心。无论公的、母的,只要一发出声音,我就能听得出,吹勒尤的歹人,也就现形了。”
“但愿如此。”
蝶兰,关于勒尤的根根底底,来龙去脉,我已经说清楚了。今后,如果勒尤出现,你一定要告诉我,或者向麻县长报告。他们以此为线索,挖出那条人精,排除你的嫌疑。
46.星宿湾的来客
这封信,是蝶兰写给自由鸟的。
蝶兰说,自由鸟,本来信件是远隔山水,用来联络传书,交流倾诉的。但现在你来了,我们近在咫尺,面对面,我还是要坚持写信。因为这几天,我们日夜在一起,什么话都可以面对面的说,甚至,还发生了难以启齿的负距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几天我不知不觉,又写了信,只是这封信,是在你赔客人喝酒的时候,我抽空写下的。这封信,也不可能寄出。
蝶兰的这封信,主要是讲述星宿湾有客人来,这两个客人非同一般。蝶兰、自由鸟和金竹王,还有我的外公下司黑,都参与了接待。
这天,是十月二十八日上午。下司黑一大早就感觉到今天的星宿湾,与往常不一样。喜鹊在树林里吵得特别热闹,预示着可能有客人光临。果不其然,下司黑听到自由鸟神秘兮兮告诉蝶兰,有重要客人要来。来人的脸上、身上长着长毛,皮肤特别粗糙,是稀罕客人。吃的,必须做出中国水平,得有特色,让客人印象深刻。下司黑在猜想,主子到底做些什么怪招菜,招待客人呢?也许自己也能沾沾光,想到这,下司黑的口水就自动流出来。
自由鸟说,第一道让长毛客人感到新鲜的菜,是一黄一黑,天下难得。自由鸟揪来了一只乌骨鸡,在竹屋内杀了、砍了。让蝶兰把黄豆舀出来用水淘干净,与乌骨鸡一锅炖,然后在山上采来一种有骨节的草切成节,说这是黄草,又叫树上仙草。自由鸟说这是星宿湾的乡土菜——乌鸡炖黄豆黄草。第二道菜,是天兵天将,下锅下酒。自由鸟拿出两盘稀罕物,如同向日葵脸盘一样,那是自由鸟到林子里烧的马蜂列子。他一点点撕去上面白绵纸一般的薄膜,翻过来在蜂列子背面一下下拍着,白花花的蜂蛹就像雨点,从蜂孔里纷纷洒落下来。然后,用菜油炸了,用这些天兵天将下酒。
自由鸟一家正在忙活,下司黑汪汪叫起来,报告客人来了。从外面走进来的,是金竹王,金竹王说,客人来了。
下司黑听到马达声,由远而近,一辆吉普车开了进来,长毛客人驾到。长毛客人是公安局麻飞机副局长护送来的,同来的还有林雨蝉。长毛客人的双脚刚一落地,半瘪的吉普车轮胎,马上反弹回来。客人四十岁左右,体重有一百多公斤。长毛客人一下车,就和自由鸟亲热、拥抱。自由鸟向大家介绍说,大哥的名字叫尤奇洛夫,是搞材料力学专家,专门到中国支援科研的。
长毛大哥上前与金竹王拥抱,金竹王很不习惯,左臂被动地搂了对方一下,右手却不自觉地握住腰间的猎刀。拥抱结束,金竹王说,刚才,我以为被一头大马熊抱住了,要和它格斗摔抱腰呢。大家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下司黑听到蝶兰小声对林雨蝉说,难怪有人叫他们熊。
尤奇洛夫说,你好,金竹王,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呢?金竹王说,我的老娘啊,这个老毛子,还会说我们中国话!尤奇洛夫说,是的,我不仅会说中国话,我还喜爱吃中国菜。
自由鸟:“他不光懂得中国语言,还对星宿湾的独特风景,特别感兴趣。”
金竹王:“那你讲讲,刚才我说的是什么?讲来听听。”
尤奇洛夫:“刚才,你说,碰到了马熊,还有什么老毛子。我倒要问问,这老毛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由鸟:“这,这老毛子嘛……是,是当地的一种长毛野猪……”
“对对,是一种长毛野猪。”金竹王说,“如果你不挑嘴,我家有柴火熏的长毛猪腊肉、心肺、腊肝和腊肚,明天,请你到家里尝尝。”
尤奇洛夫:“我喜欢,明天,一定要好好尝尝,你的老毛子腊肉!我,还有我儿子瓦西里,一起去。”
这下,下司黑才注意到,尤奇洛夫的儿子,从吉普车上下来。有七八岁的样子,一个标准的洋娃娃,吉他叫他熊。除了头发以外,吉他和熊才是真正的一对,从个头,到肤色,到眼睛,鼻子和嘴巴的棱角,都像一对孪生兄弟。吉他,熊,还有金竹王的儿子——金竹守宫,已在院子里打得火热了。此时,他们三人正在折纸飞机,飞纸飞机呢!
下司黑对麻飞机不友好,咬牙切齿汪汪……汪了好一阵。蝶兰把下司黑吼开,请麻飞机到里屋就坐。麻飞机盯住蝶兰,面部表情似笑非笑,嘴角抽了两下筋,说:
“蝶兰修女,哦,不不,蝶兰女士,和自由鸟大英雄搞到一起,恭喜你。”
蝶兰说:“托麻局长的福,以后请多关照。”
麻飞机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这一夜,下司黑看到那个尤奇洛夫比手画脚,指天跺地,与金竹王谈得很起劲。下司黑听到金竹王说,熊兄,你说的那个乌雀邦,我不是那么明白,我倒是有点喜欢听那个,那个什么篱笆公社。你能不能再给我,再说得明白一点?
尤奇洛夫说,金竹王,我说的是乌托邦,不是乌雀帮,是巴黎公社,不是篱笆公社。要实现人民公社,必须要有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就是土地。你们的土地,是姓公,还是姓私?金竹王说,我们星宿湾的土地嘛,是老祖先传下来的。按人口分配的,人人都有田种,都有粮吃,人人都是地主。
尤奇洛夫说,那好,土地是公有的,第一个条件成立。第二个条件,是集体劳动,大家吹哨上班,敲钟吃饭,按劳分粮。金竹王说,集体劳动,按劳分粮,没有问题。我想知道的是,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呢?尤奇洛夫说,第三是各尽所能,没有私心,没有杂念。
金竹王说,这个,我们可以做到。尤奇洛夫说,私心,是社会主义的头号敌人,私心,是万恶之源。我们的理想社会,能否实现,就取决于这个“公”字,能否战胜那个“私”字。“私”字赢了,理想也就成了乌雀邦,真正完了!
金竹王说,老兄,今天,听了你的指点,我半夜吞了萤火虫,心里明亮。我要在星宿湾建设人民公社,还要让它在私心面前,成为花岗岩碉堡,坚不可摧。
尤奇洛夫说,好!金竹王,我相信,能够看到这个奇迹!
蝶兰的这封信,最后是这样写的——
自由鸟,这一天,给我的感觉特别好,特别爽心!在你面前,麻飞机那个抽脐疯的、黑老鸹啄的,尽管腰里撇着手枪,也只是腰里别着死耗子——冒充猎人,算不了老几。他还变成了一条狗,乖乖的为你们递烟点火,倒酒倒茶。眼睛老是打闪,不敢和我接火。
47.救命纸飞机
第七封信,还是蝶兰写给自由鸟的,写的是救命纸飞机!
自由鸟,你还记得儿子吉他,在野外遇险的事吗?
那天上午,太阳照着小竹屋,先是下司黑叫了两声,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接着是吉他醒来,吵着闹着,要和瓦西里他们玩耍。我说瓦西里和他爸还没有起床,还在金竹守宫家睡大觉呢。吉他说,天都亮了半天,熊哥哥的瞌睡,为什么这样大嘛?我说,瞌睡不大,还是熊吗?吉他说,熊为什么瞌睡大嘛,妈妈,我要听嘛。
我说北面的熊,大得很呐,平均重几百公斤,它们生活在雪地里,不怕冷。吉他问,熊为什么不怕冷呢?我说那是由于它们个子大长得胖,身上的油脂多,可以抵御寒冷。它们醒的时候,到处找吃的,但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你猜猜,它们最长能睡多久?我的幺儿,不知道吧,妈妈告诉你,最长一次能够睡几个月,那是冬眠。
下司黑又汪汪两声,报告小熊瓦西里,还有金竹守宫来了。他们叽叽喳喳一阵后,吉他背上书包,与他们二人跑出了院子。下司黑跟着他们,也跑出去了。
中午,金竹王摆上了丰盛的家宴。有野猪肉腌制的腊肝腊肺、腊肚腊脚,有干鸡㙡炖鲜牛排,有蚂蚱炒山椒,有荨麻薄荷沾豆豉辣椒水。金竹王还拿出了一个土罐,里面是自酿的黑糯米酒。
不过,午餐终未吃成。吉他和熊,还有下司黑,失踪了!
我问金竹守宫,你们一起出去的,他们呢?
金竹守宫说,早上一起去上学,刚到操场里,一对小洋人惹得不少小朋友围过来,指指点点,看西洋镜。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我们三人一起,悄悄溜到龙瀑潭去洗澡。洗完澡,我先回家里,帮大人洗猪肚猪脚,接待客人,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大家在星宿湾东边寻,西边喊,没有一丝一毫回音。我十分自责,怎么会这般粗心大意呢!特别心急的是麻飞机,丢失了一个吉他倒也罢了,何况还是敌特嫌疑人的儿子。另一个是专家的公子,是金娃娃银宝贝!出了事不是小事,关系国际大事!麻飞机是专门负责安全的,他有如脚底着火,安停不住。
最后还是根据你,这个私家侦探的分析,认为有三种可能。金竹守宫走后,他俩继续在龙瀑滩洗澡,那里不光有明瀑飞溅,且有暗流螺旋,相当危险的。第二,他们可能到牛鸣坳钻洞,在那绝壁的半崖上,有一串七星洞,洞洞相通,十分复杂,在洞中容易迷失。第三,就是他们去山林野地找野果,追野蜂去了。
你果断安排:麻飞机带人拿着电筒火把,到牛鸣坳七星洞中,仔细寻找。金竹王带着人,沿山里的毛狗小路,到山林野地寻找。你和尤奇洛夫,到龙瀑滩寻找。我的任务,就是寻找下司黑,找到下司黑,就会带领我们找到吉他。
我在山林边、瀑布旁、田野里呼唤下司黑,没有半点踪影。到了下午五六点钟,大家陆续回来,但都是无功而回。你和麻飞机,这两个长期搞侦探工作的,一时束手无策。我的亲子,连同那只下司犬,都失踪了,我哭起来。你安抚我说,亲爱的,不着急,想想,好好想想,他们,还有下司黑,会去哪里呢……
你的这句话,使我想起下司黑,他在河边发现他的亲娘下司白的遗体,他曾经很悲伤。他会不会在河边,在河边为亲娘守灵呢?正要把这个想法告诉你,听到金竹守宫大声嚷嚷:
“找到了,我找到了……”
找到谁呢?我看到,金竹守宫后面,跟着下司黑。下司黑的嘴里,含着一个纸折的三角板,他的脚爪、身上和嘴边,都粘着泥土,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问下司黑,你这个黑老鸹啄的,跑哪里去了?金竹守宫说,我在河边,发现下司黑在刨泥土,垒一个土堡。让我奇怪的是,垒好之后,将土刨开,从河边含来一只狗爪,埋进去……无论我怎么叫他,都不应。后来我说,下司黑,告诉你,你的小主子吉他失踪了,跑没了,他才停下狗刨式,含起旁边的一张纸,跟着我跑来的。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下司黑这是到河边,埋他的亲娘,埋葬下司白啊!我抱起下司黑,想亲亲他,让他得到些许的安慰,但他嘴上含着的三角板,影响了我的亲近。这时,你走过来,扯下下司黑嘴里的三角板,那是一架纸飞机,你急忙展开,狂喜。
“找到了,吉他找到了,在悬崖上!”你念道,“我是吉他,我和熊掉到老鹰岩的树上,救命!”你接着说,“下司黑,带路。老鹰岩!”
我们跟随在下司黑的后面,下司黑嗅着吉他和熊的气息,往老鹰岩进发。我们寻到他们踩倒的草,看到了他们吃过的毛栗壳,终于听到他们微弱的呼救声。
最后,是你,还有金竹王吊绳下去,把熊和吉他救上来。于是崖顶充满了哭声、笑声……
上午,吉他他们洗完澡,金竹守宫背着书包回去了,说家里有客。下司黑跟着金竹守宫,莫名其妙地离去了,剩下我儿和瓦西里。后来我儿提出了一个新的玩法,马上得到了熊的赞同。他们穿上衣,朝着星宿湾后面的山路跑去。路,越走越小,变成了毛狗路。大约走了四五里路,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片毛栗树丛,他们在树丛中,采摘毛栗。毛栗外壳长满了刺,还未成熟,他们的手被弄出了血,还是没能填饱肚子。时间已过晌午,他们已经感到身上乏力,而此地没有山泉,没有其他东西填充饥渴。
吉他突然想起一种果实,一种名叫八月瓜的果实。这种果实,形状酷似芭蕉,果实甘甜得很。为寻找八月瓜,他们寻到悬崖边。在悬崖边上,吉他发现了八月瓜的藤索,也就是这些藤索把两个孩子,牵引向生命绝地。
什么是八月瓜?瓦西里问。吉他说,八月瓜是山里的野果,好吃得很。星宿湾有一段顺口溜:八月瓜,九月炸,十月讨来诳娃娃。
他们顺藤找瓜,果然真的找到了!吉他站在悬崖边上,看到下面有四五个与芭蕉果般大小的八月瓜,吊在藤子上。其中有三个八月瓜,正是成熟的时候,已经炸开了口,露出了诱人的果肉。
他们几次用树枝钩拉,都没有成功,反而把八月瓜挂伤了,摇摇欲坠。这时,吉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看到崖边上长着不少葛藤,就拿出书包里的铅笔刀,割了一根四五米长的葛藤,一头拉在熊的手里,一头拴在自己腰上,让熊把自己放下去摘八月瓜。结果就在吉他触到八月瓜,使劲摘讨的那一瞬,上面的熊终因承受不住吉他的拖累,脚下桩子不稳,两人一起掉下悬崖……
在他们飞速跌落时,奇迹发生了:当他们坠落七八米的时候,被绝壁上的两棵古柏挡住了,几根粗大的葛藤在柏树间缠成了一张网,把他们拦截在网上。吉他从惊恐和剧痛中清醒过来,寻着熊的呼叫声,看到熊在距离自己一米多远的地方,吊在一枝柏树桠上,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吉他先把熊拉上来,骑在树枝上,让熊抱住树干,解下自己的葛藤,一圈圈把熊绑在柏树干上。
吉他拿出铅笔刀,割下一根葛藤,也把自己绑在树干上。然后,两人拼命的喊救命。喊了几个小时,声音都沙了、哑了,甚至喊不出声了,还是没人。这里距离星宿湾太远,根本不顺路,没有人经过这里。
后来天色渐晚,太阳西下,我儿和熊喊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都不见人的踪影,非常无助和绝望。突然,我儿看到一只鹰展开双翅,从断壁飞过,向山寨方向滑翔而去。我儿受到启发,他从书包里拿出笔,然后拿出作业本,在纸上写上求救的文字。这样,一架架纸飞机,从他们手里飞出去……熊和吉他,居然甩出一百多架纸飞机……
48.两个美国佬
主子再打开下面一封信。
我看到“飞地”两个字,内府深闺那台发电机,砰砰蹦跳起来!关于下司黑的先天记忆,一下子又醒来。不需要看封底,我就知道信的主题词是“两个美国佬”。这封信是写给飞地的,写给我的主子的娘亲飞地的!飞地她老人家千呼万唤,犹抱琵琶,终于露脸了!落款的时间是一九六五年十月三十日,与前一封信的时间,已相距十二年。而写信人的人会是谁呢?写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吉他,那个吊在悬崖上的家伙!
这封信的内容,保存在我外公下司黑遗传给我的先天记忆中,同时也是下司黑亲历目睹的,细节如下——
吉他与飞地的第一次邂逅,是在南龙县公安局。那是一九六五年十月三十日。
那天下午,下司黑来到南龙县人民会场,会场坐满了人,有上千人之多。下司黑进入会场,没有人在意他。他在会场里溜了一圈,看见第一排端坐的两个人,下司黑认得,一个是文雪獒书记,一个是麻桑鸡县长。另外,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矮个子贵宾,是前来征兵的首长。下司黑透视他的神貌,知道这个首长的前世,应该是一只果子狸,一种喜欢上树吃酸枣、拐枣的狸。
主持人上台,下司黑一眼认得,他是公安局副局长,兼任征兵办公室主任的麻飞机,是杀害亲娘下司白的刽子手。下司黑眼睛在喷火,对着主席台龇牙,吠叫了几声,没有人发现,注意力都在台子上。麻飞机宣布,南龙县抗美援越动员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南龙县县委书记文雪獒同志讲话。
文雪獒上台,过场般讲了几句之后,就把征兵首长推上了台:
“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十五岁参加革命的红小鬼,接兵部队的童政委讲话!”
童政委走上台,由于身材矮小,话筒过高,嘴巴够不着话筒,话筒也老是放不下来,引起了下面的笑声。工作人员急中生智,迅速拿来了一张小板凳,才解了围。童政委泰然站到板凳上面,镇静自若,开始了他抑扬顿挫的演讲:
“同志们,首先,让我们回忆一下,我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抗击美帝的光荣历史。
“一九四九年,我们打败了美国人武装到牙齿的国民党军队,赢得了解放战争的胜利。一九五三年,在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我中国人民志愿军,取得了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现在,美国人打雷下雨,又把战火烧到了社会主义兄弟国家越南,这叫做唇亡齿寒。在这紧急关头,党中央、毛主席做出了英明决策,那就是:抗美援越!
“我们现在的中心任务,是进一步认识美帝国主义的丑恶嘴脸,发动全国人民,抗击美帝,支持越南。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大会,就是要灭美国人威风,长中越人民志气,打好抗美援越这场人民战争!为了壮大我国军事力量,今年的征兵工作提前了,大家要积极支持这项工作,积极动员我们的子弟,报名参军,壮大国防力量!”
麻飞机宣布大会进行第二项,文艺演出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由县委县政府组织参演的百人大合唱:警告你!约翰逊。下司黑不知道约翰逊,就是发起越南战争的罪魁祸首,美国时任大总统。只听到歌词是这样的:警告你,约翰逊!侵犯越南就是侵犯我们……雄壮的歌声,在会场四周嗡嗡回荡,下司黑跟着汪汪地叫起来,表示附和。
第二个节目,是快板书:两个美国佬。
第一个美国佬出场,戴的是白纸折的高檐帽,套着的是白纸糊的高鼻子,引起了会场的骚动。人们不知道这人是谁,下司黑知道,摇尾表示欢迎。第二个美国佬出场,也引起了观众的反响,高鼻子、蓝眼睛。下司黑看见此人,尾巴摇得刹不了车,表示热烈欢迎……
两个美国佬一齐道白:我们两个美国佬,来到越南才几天。夜夜都在做噩梦,天天都在吊着胆。到处都是地雷阵,到处都是刀枪剑。吃了早饭没晚餐,不知何时会完蛋。
第一个上场的美国佬独白:越南妇女真能干,敞着衣服洗衣衫,还没走近仔细看,腰间露出手榴弹。越南老头不简单,手里削着竹签签。一不小心掉下坑,千刀万剑把心穿。
第二个上场的美国佬独白:越南小孩不得闲,时刻都把弹弓玩。躲在暗中使家伙,石子尽往眼睛钻。越南马蜂真讨厌,被人豢养当汉奸。漫天遍野飞过来,锥歪鼻子毒肿脸!
道白之间,越南妇女、儿童和老人拿着火枪、手榴弹、梭镖和弹弓等上场,包围了两个美国佬。两个美国佬双双跪下,把枪举在头上投降。两个美国佬被越南人缴了,拘押着在舞台上不停转圈。
这时,下司黑看见马叉虫文雪獒把主持人麻飞机叫到身边,耳语,麻飞机点头。
麻飞机随即上台,让演员卸妆,然后介绍——
“今天,扮演美国佬的演员,是南龙县中学的两位学生。第一位美国佬的扮演者,是南龙县中学高二一班学生,金竹守宫!”金竹守宫摘下纸质的高檐帽,取下纸糊的高鼻子,露出英俊少男的面目,赢得阵阵掌声。
“第二位美国佬的扮演者,也是南龙县城中学高二一班的学生,他的名字叫——吉他!”吉他没有面具可戴,还是原装的高鼻子,鼓眼睛,黑头发,一副地道的美国人嘴脸。观众惊讶不已,掌声雷动,纷纷起立,大声呼喊着:吉他,吉他!吉他吉他……
童政委、文雪獒、麻桑鸡等首长和领导上台,与吉他和金竹守宫等演员握手。
文艺演出结束之后,吉他、金竹守宫一起到郊外散步,下司黑尾随。他们在郊外的一簇簇绵竹林下停了下来,席地而坐。他们先是谈论刚才的演出,然后谈天说地,东拉西扯。
吉他:“金竹守宫,你这个名字没取好,有点低俗,守宫就是壁虎,就是四脚蛇。”
金竹守宫:“何以见得?我愿听其详。”
吉他:“守宫嘛,就是守住女人的贞洁,保卫女人的子宫。我看过博物志这本书,里面是这样说的。”
金竹守宫:“你阿爸,开萝卜花!你的名字,也好不到哪里,也有招蜂惹蝶之嫌。”
吉他:“你家妈,电磁巴!金竹守宫你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金竹守宫:“吉他嘛,是外国流传过来的乐器,弹琴说爱。”
吉他:“吉他这个名字,是我爸吉宦游取的,有情调。”
金竹守宫:“金竹守宫这个名字,是我爸金竹王取的,有学问。”
两人正在争论的起劲,下司黑汪汪报信,有动静。果然有一个公安走过来,问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去公安局去一趟,说有事要核实一下。吉他和金竹守宫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犯了什么案。下司黑尾随到了局里,看到接待他们的,是麻飞机。下司黑又哼哼了几声,被麻飞机白了一眼,才停下来。下司黑看到吉他和金竹守宫突然拘谨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大大咧咧。原来接待室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十七八的妙龄美女。
麻飞机介绍,这个女子叫飞地,是来内地寻亲的。她爸爸是香港成功私家侦探社探长,之前曾收过一个得意门生,叫吉宦游。日本人占领了香港,徒弟离开侦探社,参加飞虎队打日本人。飞地唯一的亲人,成探长在上个月去世了。临死之前,看到独孤无依的飞地,嘱咐她一定要到内地,寻找并投靠他的弟子——吉宦游。楚楚动人的美少女飞地,是从香港来的,来大陆的目的,就是寻找吉宦游。
“吉宦游是我干爹!”金竹守宫他抢先说明。
“吉宦游是我爸爸!”吉他也赶紧道白。
“吉宦游是我……”下司黑不知叫吉宦游是自己的什么人,支吾了几声。
49.季节性海子
这封信是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四日,吉他写给飞地的。信的大概内容,是写吉他与金竹守宫,他们二人为争夺飞地的恋爱经过,特别是在一个季节性海子中,发生的一场水战,下司黑目睹到如下这些画面——
飞地的到来,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下子把吉他、金竹守宫的关系弄得十分微妙。
他们两人同时辍学,接连几天围着飞地转圈,想方设法招惹飞地的青睐。在飞地眼里,金竹守宫、吉他二人各有各的引力。金竹守宫是典型的东方美男,身高一米七二,大眼浓眉,两边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一种顽皮而又幽默的印象。而吉他呢,身高一米七五,西方的鼻子、耳朵、眼睛和皮肤,只有黑头发和语音是中国的。说白了,是一个中西混血美男子。
飞地成天哼着一首歌,这首歌是苏联歌曲,名叫《山楂树》。歌中描写一个苏联美女,遭遇到两个苏联俊男的追求,她徘徊彷徨,不知该选择哪一个,只好去问询一棵山楂树。山楂树的启示是爱像山楂,又甜又涩,耐人寻味。
下司黑很精灵,他尾随了几天,渐渐地发现金竹守宫的眼神,开始落寞,爱笑的嘴角不易上翘。而吉他与飞地的眼睛,慢慢派对,变成对对眼。有好几次,吉他和飞地的对视,被金竹守宫窥到,金竹守宫的目光发岔,在一旁小声叹息:你阿爸,开萝卜花!既生瑜,何生亮?这话被下司黑听到。
十一月四号这天,终于发生了“一一·四”事件。
先是吉他与金竹守宫,争风吃醋,割袍断情。
中午,下司黑闻到了美味飘香,那是飞地请客下饭店,这是当时的一种时尚和奢侈。飞地点的菜,有红烧肉,有炒猪心,炒猪肝,煮空心菜。猪心和猪肝的味道,是炝壳辣椒炒的,好香,下司黑唾液牵线。飞地不停地为吉他、金竹守宫夹菜,下司黑只得干瞪眼,耐心等着漏落,或者最后的残汤剩菜。下司黑在一旁看到,飞地为吉他夹的肉,比金竹守宫要多得多。金竹守宫一边向辣椒中加醋,一边说,飞地,你炒的心炒的肝,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献给别人了。而我呢,正如那钵空心菜,不咸不淡,不香不臭,恰似你对我的无情、冷淡。
吉他开了句玩笑:“金竹守宫,今天咋个往辣椒水中加醋,搞得酸辣酸辣的?”
金竹守宫骤然变脸,站起身来,把饭碗砸到地上。下司黑提前等到了机会,他一边打开胃口享用撒落地上的红烧肉、猪心猪肝,一边听金竹守宫大声粗气地骂:
“你阿爸,开萝卜花!吉他,你不要得意忘形,拿人下饭!从今天起,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兄弟,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们分道扬镳!”说罢径直而去。
飞地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说:金竹守宫,怕是被得罪了!
接下来,发生了吉他、飞地在海子戏水的一幕。
这天下午,虽然已是阴历十月,但天气还相当闷热,下司黑的脚掌散热不力,只得张开嘴,伸出舌头。可能因为金竹守宫平地冒火,把吉他和飞地烤得浑身发热,凉不下来。飞地提议采取点消防措施,散热灭火。吉他问飞地,如何消防灭火?飞地问,哪里有H2O?吉他说,H2O不就是水嘛,哪里都有,要多少?飞地说,越多越好,起码要淹胸才行。
吉他和飞地在前面走,下司黑在后面跟。大约走了三四公里,来到郊外。那里有一个绿莹莹的季节湖,吉他叫它绿海子。飞地有些不解,为什么叫海子?吉他说,海子嘛,就是海的儿子,它是塘非塘,是湖非湖,是海非海。飞地说,海子是如何形成的呢,总不可能是无源之水吧?
吉他告诉飞地,这个海子是自生自灭的。夏天到了汛期,只要下过端阳雨,老天就管不着自己的地漏,不停下雨。只要接二连三下几天大雨,雨水浸到大地的最深处,就再也浸不下去。上天再倒洒下来的雨水,就往低洼处陈集,越集越多,越淹越深,就形成了海子。这海子的水,最初是浑黄的,后来就慢慢的澄清了,变得绿莹莹的,人们叫它绿海子。再后来,就有放牛的童男童女,跟在禁不住热的水牛后面,一路奔跑来到水边,看牛下水降温。他们童稚无猜,脱光了衣服,跳下水里,在水中相互追逐,在水里打水仗。有时也因在打水仗时,谁被多灌了几口受委屈,而号啕起来……
今天没有牧牛的小孩,只有两个人和一条狗。下司黑没有半点犹豫,就下水,玩起了下司白教他的狗刨式,自游自在。游了一会,上岸,甩水,水珠溅在飞地身上,飞地惊叫着。然后飞地说,吉他,我们下水浪荡浪荡吧。吉他觉得难为情,怎么敢和一个大美女下水呢?飞地看到了吉他的顾虑,说,哎,吉他,你知道吗,在香港的维多利亚港,还有浅水湾,外国人在那里裸泳。不分男女,都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各洗各的,各游各的。开初香港的土著居民不相信,胆子大的跑去偷偷看了,才开了眼界,饱了眼福。不过外国人却有意见,有什么意见呢?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站出来看,不要躲躲藏藏的,必须脱光了衣服,一起到水里来,这样才公平。
吉他突然小心提问:飞地,你去裸泳了吗?
飞地盯了吉他一眼:什么意思嘛?去了,有何想法?
吉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奇怪嘛,在我们星宿湾,也有裸泳。只不过是分区域的。河流分为两个段落,男的在一段洗,女的在另一段洗,不能混在一起。
飞地问为什么。吉他说,男人怕控制不住自己。
飞地“哦”了一声,再没说什么。兀自脱了外衣,外裤,旁若无人似的下水游泳去了。游了一会,回过头来看到吉他还在岸上,才放声说:吉他,你这个人呐,有西方人的气质,没有西方人的胆子。你是不是像香港的土著一样,自己不脱,只想占别人便宜呀!
吉他无奈,只好脱了衣服,下水。吉他本来是游泳的好手,在海子里一会仰泳,一会蛙泳,但始终和飞地保持距离。后来,下司黑看到还是飞地游过来,让吉他教她仰泳。就这样,吉他搂着飞地的腰,零距离接触飞地的凸凹部分……
回到岸上,他们依偎在一起说话。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缠绵、轻柔和稚幼,仿佛是两个孩子,说的是婴儿腔。
飞地说:“吉他,这海子是永远、永远的水汪汪吗?”
吉他说:“不是,它是海的儿子,只是一个季节湖。”
飞地说:“海的儿子,为什么是季节的,不是永恒的呢?”
吉他说:“冬天过去,到了春天,雨水少了,海子就一天天变瘦。”
飞地说:“变瘦之后呢?”
吉他说:“之后,海子就没了,就消失了。”
飞地说:“这海子,真是个贱皮子!”说罢,眼泪默默流下……
50.入伍风波
飞地:
十一月十二日这天,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命运攸关的日子。
自从我和你那次在绿海子水战之后,我就天天都和你在一起,不分白天黑夜。
我二十多天没有上学,被学校以自动退学除名,再也不能返校了。带着你和下司黑回到星宿湾,母亲蝶兰知道我恋爱、退学的实情后,又骂又哭。骂的是她这个儿子有娘养,无爹教,不好好的完成功课,过早恋爱中断学业。哭的是你的突然出现,缠住了我,迷住了我的心智,使一个聪颖,勤奋的人,在几个礼拜变成了一个贪恋女色,不思进取的废物。对于母亲的责骂,我一言不发,无言以对,最后只说出三个字:别管我!
母亲气得差点吐血:儿呐,你毛还没干,翅膀还没硬,就不要妈管了,妈不管能行吗!她说,她准备去县城中学求校长,哪怕是哭着、跪着,也要让我回到学校。可我坚决不干,打死也不同意。我不愿意见到金竹守宫,我不想让人品头论足,拿我当下饭菜。最主要的是,我离不开你,要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起。
母亲对此发出最后通牒:“不读书可以,但得找点正经事做!”
“做正经的事,那好。”我向母亲最后摊牌,“我要入伍,我要当兵!”
当时,秋季征兵报名已到了最后一天,我还是赶上了最后一班车,报了名。接下来,最让飞地你担心的是,我们两人的那些事,在过体检关的时候,会不会败露?我说男人做了那种事,哪怕十次百次,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体征,不用杞人忧天。
其实,真正让人担忧的,是政审这一关。在体检过程中,我一关关都顺利通过了,没有出现任何岔子。但就在二十号这天,新兵政审之前,我心中慌得很,没有定力。在应届学生之中,入围的只有两个人,就是金竹守宫和我。金竹守宫第一个通过了,他是金竹王的儿子,在学校成绩一直优秀,在抗美援越文艺演出中表现突出,一致通过政审。
在对我的审查中,真的发生了不测。据征兵办主任麻飞机的说法,我有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我擅自辍学谈情说爱,在县城中学造成了不良影响。二是我的生母蝶兰,曾经是敌特嫌疑人,问题还未搞清楚。三是我的长相说明了一点,不是一个纯的中国种,中国军队招外籍士兵,是件新鲜事。我的政审,看来要栽在麻飞机手里。
母亲蝶兰得知这一消息,又羞又气,悲愤交加。她次日风风火火赶往县城,找到了麻桑鸡县长。麻县长说,他管不了,可能要直接去找接兵首长童狸子。文雪獒书记暂且不找,他喜欢听麻飞机的,最好不要走弯路。母亲找到了童政委,说首长同志,抗日英雄、抗美英雄的儿子不能参军,是何道理?请首长为我做主!
童政委得知这一情况,下令重新召开了征兵政审会。会上,麻飞机坚持自己开初的意见,不同意我当兵。文雪獒书记一言不发,说要听听麻桑鸡县长和接兵首长的意见。麻桑鸡县长说,吉他虽然是美国种,他毕竟是中国人蝶兰生的,他的养父还是我军功臣。再说他生母蝶兰的特嫌问题,是莫须有的事。另外,与香港女孩谈恋爱的事,征兵条款中又没有这方面的禁止性规定。我本人的意见,可以考虑考虑。
童政委说,同意麻县长的意见,我用不着多说。我观看过演出,吉他确实是一个文艺坯子,部队文工团正需要这方面的人才。政治方面嘛,那是英雄的养子,应该没有问题!
母亲拿到入伍通知,眼泪马上涌了出来。飞地,你知道吗?入伍通知上,又增添了一些新的标点符号。
51.蓝墨水·红墨水
关于第十一封信,下司黑的相关记忆是这样的——
那天,是一九六七年七月一日。蝶兰不得不离开她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星宿湾。
吉他到东北当兵去了,和他一起的还有金竹守宫,他们都是下司黑的主人。到场送行的有金竹王、蝶兰、飞地。她们泪流满面,千叮咛万嘱咐吉他,到了部队,每个星期必须给家里写一封信,免得牵念。吉他和金竹守宫,先后跳上了帆布军车,军车徐徐开动,开动不到一百米,一道黑影向军车追赶而去。蝶兰、飞地大声呼喊:回来,回来,快回来!下司黑,快回来——”下司黑舍不下主子,在送兵车的后面跑着,消失在视线里……
下司黑一去不回,可能跟主子去了北面,也可能失踪了。蝶兰、飞地在南龙县城,等了三天两夜,不见下司黑回来,才回到星宿湾。金竹王说,蝶兰,你家的下司白,与我家黑狗生下的下司黑,实在是重情重义啊,两个主子去当兵,他很忠诚,也要跟去当保镖啊!金竹王的话,又引出了蝶兰、飞地的泪。
吉他当兵,去时匆匆,未能与飞地举行婚礼。飞地只得与蝶兰,到星宿湾一起生活。起初,婆媳俩的言行配不上套,总有些别扭,交缠。时间长了,蝶兰遥想自己当年,天堂鸟离开后的日子,自己就和现在的飞地差不多,飞地就像当年的蝶兰,也有许多痛苦、无奈。蝶兰换了个想法,心结就打开了,心结一打开,婆媳俩就顺了气,顺了心。
一个月后,下司黑突然回到星宿湾,他是一瘸一跛,出现在蝶兰、飞地面前的。蝶兰和飞地,差不多认不出眼里满含泪水、呜呜地哭的下司黑。她们知道,下司黑是跳着回来的,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她们流着泪,为下司黑清洗身子,还杀了家中的鸡,炖了陈年老腊肉,为下司黑补体。金竹王上山采来草药,用口嚼碎为下司黑敷衍包扎、接骨疗伤……
吉他走后,飞地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出怀现眼,她不知怎么办。
星宿湾的规矩,飞地是非常清楚的。吉他与飞地的事没有得到金竹王的认可,不是合法夫妻。再说,星宿湾产蛋崖还没有怀仔,不能添丁。飞地只得求蝶兰,蝶兰厚着脸皮,去找金竹王讨要药。最后,金竹王爽快地给了打胎药。
吃了金竹王的打胎药,吉他与飞地的孩子没了,飞地情绪低落。她三天两头,给吉他写信,往往是写得多,寄出去的少,寄出去的多,收到的少,甚至到了后来,只有寄出去的,没有收进来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蓝墨水,被飞地用钢笔吸完了一瓶,又一瓶。总共写了多少封信,买了多少瓶蓝墨水,飞地自己也记不清楚。
蝶兰与吉宦游老两口那边,也大同小异。吉宦游那边,不知也发生了什么,也有好长时间没有给蝶兰回信了。蝶兰这边,每天只知道为学生上课,写教案,改作业作文。用的是红墨水,用蘸水笔蘸完一瓶,到学校领取,蘸完写完,又去领取。蝶兰也不知道,自己改了多少本作业作文,总共用去了多少瓶红墨水。她盼望着有一天,能够接到吉宦游用蓝墨水,红墨水,或者是墨汁写的书信……
七月一日这天,蝶兰和飞地,洒泪告别了星宿湾,告别了金竹王可爱的学子们,返回南龙县城。当时南龙县的中小学,几乎都停了课,教材没人印,自然就没地方买,书没有人读。蝶兰是金竹王请的民办教师,平时的生活,全靠学生的学费来维持。学费收不齐,也不会断炊,实在拿不出现钱的学生家长,会拿大米、包谷、茶叶、辣椒、花生、豆子,或腊肉香肠之类的东西来抵学费。现在,学校停课,生路也就断了。她们婆媳俩,真的成了无娘藤,没有依附的地方。
走的时候,她们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一箱小人书,还有一只狗,那条狗自然是下司黑。以上,是她们全部的宝贝。
蝶兰在天主教堂里,也就她当年寄身的地方,找到一间空着的陋室,两婆媳暂时安顿下来。蝶兰、飞地拿出从星宿湾带来的小人书,有几十本之多,再到新华书店买一些增添进来,就有六七十本。她们在钟鼓楼下面的街边,摆起了小人书摊。三分钱一本,五分钱两本,现场租现场看。来租书的,大多是小孩和老人,也有成年人。如此这般,一天张罗下来,块把钱的收入还是有的,婆媳俩的基本生活费不成问题。
下司黑每天都跟着守书摊,与主人寸步不离,深得主人喜爱。但不知为什么,它天天都站着或蹲着,看小人书摊后面的墙壁。下司黑也是一条识字的狗,这是下司白遗传给它的。也许它文化有限,对墙壁上的字画老是看不明白,它总是朝着墙壁汪汪地叫,像是有无数疑问,吵得人不安宁。
小人书摊背后的墙壁,有如电影的大银幕,或者说像幻灯片的大屏幕,上演出一幕幕纸张裱糊的竞赛,红色、黑色的血墨还没有晾干,很快又被其他颜色的纸张糊盖了。尽管大字报上面明白写着不准糊盖!或请保留X天之类文字。但覆盖不分白天黑夜,照样进行……不管大字报变化万千,还是千篇一律,不管其中有多少陷阱漩涡,或刀光剑影,人们总是乐此不疲,激情万丈,看大字报的人川流不息。
另外,下司黑还目睹了一种独特的景象,就是天上舞风筝,地下放纸鸽。传单像雪花一样飞舞、飘落……
下司黑常常汪汪叫着,去追赶捕捉那些传单,咬住传单用嘴撕,用脚踩……
今天,是十月一日。下午,来了一群身穿褪色发白军装,腰扎皮带,戴着红袖套的人。说这些小人书,有问题的要没收、火烧,没有问题的可留下。其中有文化的,先指点《西厢记》、《红楼梦》说有问题,要没收要火烧。后来一个没文化的,说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有问题,甚至一把火,将小人书全部烧了。
下司黑就坐在旁边,对这一切没有什么反应,十分漠然,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烧了书摊,等于断了蝶兰、飞地的生路。她们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突如其来。飞地在无助的时候,常常会想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当时到内地来,为何不变卖香港的一些财产,揣着足够的钱过来,以便对付种种不测。
52.豆腐西施
在南龙县城,飞地、蝶兰两婆媳靠赶乡场,又熬过了半年。
她们步行,到距县城几十里的乡场上,五角六角买十个鸡蛋,拿到县城就可以卖七八角,有一两角价差。另外,她们在乡场上买来菜籽,加工成菜油来卖,又有利可图。但有一次,飞地没有把鸡蛋箩筐的套索拴好,刚把鸡蛋挑起来,箩筐就从扁担上滑落地上,箩筐里半数的鸡蛋被跌破。接下来,蝶兰走在山路上,由于老是想着打破的鸡蛋,神情恍惚,脚下绊了一下,跌了一跤,两个装菜油的瓦罐同时跌破,菜油斤两无收。鸡蛋跌破一半,菜油泼洒山路上,老本差点赔完。这天,是一九六八年的三月一日,铭刻在两婆媳的记忆里。此后的五六天时间,飞地、蝶兰吃打破的坏蛋,吃腻了,黑眼仁差点变成鸡蛋黄。
三月六日这天,飞地冥思苦想,突然想出了一条活路,立即告诉了蝶兰。这是一个大文人,也就是鲁迅先生让飞地获得的灵感。飞地在鲁迅的一篇文章中看到,一个女人长高挑、漂亮,又爱干净,靠卖豆腐为生,生意做得火红,人们叫她豆腐西施。正好有个还俗的修女,借给蝶兰一个门面,飞地和蝶兰合计了一下,用最后幸存的钱,买来金豆、黄豆,张罗卖豆米、豆豉的小生意。
三月八日,飞地、蝶兰打开当街的窗板,豆米、豆豉店正式开张。果然,凭两婆媳的端庄美貌,文明卫生,以及豆米、豆豉的色味,生意有人问津,越做越顺。两婆媳商议了一下,再增加两样东西,豆浆、豆腐,生意做得更旺。人们当面背地,都叫飞地、蝶兰豆腐西施。两婆媳听了,心里乐滋滋的,管他东施西施,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就好。
一天清晨,蝶兰、飞地正在铺面忙乎沥豆米、点豆腐,准备开张。突然,一个人的身影嵌进窗框,把蝶兰吓了一大跳。飞地认识,这个嬉皮笑脸,笑里藏刀的家伙,正是麻飞机。
麻飞机说:“兰姐,你好,别来无恙?”
蝶兰说:“哎呀,是机弟啊,是你这个抽脐风的。我还以为是谁呢!兰姐不是别来无恙,而是别来有难,差不多活不下去了。”
麻飞机说:“怕不会哦,你看你们一老一少,两个豆腐西施,忙得抬不起头来。熟人来了都不看一眼,还说活不下去,鬼都不信!”
蝶兰说:“对不起!刚才去忙糊嘴的事,没有看到贵客到来。”
麻飞机说:“飞地兰姐,你们这豆浆,你们这豆米,如果能够换个名称,挂另外一张牌子,生意可能还要火爆一些。”
飞地说:“机叔,这豆浆就是豆浆,豆米就是豆米,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嘛?”
麻飞机说:“那是当然。你们两个西施呐,给我听好。这豆浆嘛,不叫豆浆,叫做奶,植物的——奶!”
飞地:“啊?植物的奶?这……这流气了一点吧。不过,还是有一些道理的,豆浆,确实是植物精华,是营养品。”
麻飞机说:“奶这玩意,不用避讳,我们哪个男人女人,敢说不是喝奶水长大的!”
飞地说:“倒……也是吧。机叔,那金豆米呢,金豆米又有什么美名,什么雅号呢?”
麻飞说:“金豆米嘛,就叫作肾。不是人的肾,是植物的——肾!哈哈!”
蝶兰说:“机弟,你这个黑老鸹啄的,真会逗,真会侃。飞地,奖励你机叔豆浆一杯,金豆米一碗!”
“YES!豆浆一杯,金豆米一碗。”飞地说。
“飞地,植物的奶我可以受用,植物的肾就罢了。”麻飞机说。
“为什么呀,机叔?”飞地问。
“吃下金豆米,怕长出一串串肾来,惹是生非,不是好事。”
“机叔,你这个抽脐风的,我知道你的脾性。”蝶兰说,“你怕吞下植物的肾,进不了鸡㙡缘!”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鸡㙡缘,那些不堪回首的事?!”
“你喝的那些花花酒,犯的那些花花案,死去的自然没话说,活着的,有谁会忘记你的风流呢!”
“活着的……活着的也只有你,文雪獒书记,麻桑鸡县长了。”
“不,还有一个人。”
“谁,还有谁?”
“香港私家侦探,自由鸟!”
“蝶兰,你不要尽踩别人的痛脚。我提醒你,以后不要再提那些事,最好把它忘了!”
“机叔,对不起。那些事虽然曾经满城风雨,但没有人记在纸上。现在说说,不过是侃侃往事,没有恶意。”
“记在纸上?哦……”麻飞机自言自语,“我忘了,有一个人喜欢写日记、录卷宗。”
当天中午,蝶兰、飞地卖完最后一勺金豆米和最后一块豆腐,就回教堂的蜗居。
刚进屋,下司黑就汪汪起来,像发现了情况。飞地、蝶兰一早出门,只把门拉拢,并未实锁。在那个年代,像偷摸、抢钱之类的低级案件发生得比较少,市民开着门睡觉,都没有忧患。蝶兰查看,没有发现屋里有什么情况,也没缺少什么,何况屋里本来没有什么。
回头再看下司黑,他不肯善罢甘休,在屋里嗅来嗅去,不停地用鼻音哼哼着,好像发现陌生气息。随后,它嗅着皮箱的开锁机关,还用它的前爪刨了几下,看来对皮箱有怀疑。最后,下司黑用嘴来扯飞地裤脚,牵扯着飞地往外走。这使飞地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下司黑到底要干什么。
见飞地不动弹,下司黑的犟劲不减,一直扯着不放。飞地说,下司黑这畜生,今天是怎么了?但转念忆起,据金竹王说,当年下司黑的老子,发现婆妈蝶兰在产蛋崖奄奄一息,生命垂危,飞快奔跑回去的,也是这样唧唧呜呜扯着金竹王,最终才救了婆妈的命。下司黑的此举,想必真的发现意外,不得不引起关注。
飞地跟在下司黑的后面,看它到底何去何从,要干什么。下司黑低着头,用它的红鼻子东闻闻西嗅嗅,一会走回头路,一会拐S弯,走走停停,逶迤前行。途中,下司黑几次抬起右后腿,拉了尿,然后又继续前行。
下司黑带着飞地走了好几条街,穿了好几条巷,到了县公安局门口,停下。下司黑不再用它的红鼻子东闻西嗅,也不再带领飞地前行,最后停下了,朝着前方的大门不停叫唤。
飞地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带着下司黑返回教堂,三步一回头,生怕后面有追兵。到了教堂的蜗居,飞地还从窗板的缝隙里往外看,生怕有来者。
53.无声革命
在小卖部遭遇麻飞机,一番调侃与对话下来,飞地感到心里不踏实,尤其是与婆妈蝶兰回到教堂的陋室,发现下司黑不断哼哼,还一路跟踪,最终在县公安局打住的蹊跷事。夜里,飞地与蝶兰睡不着,在床上不停地翻转、折腾。麻飞机的敌意,在蝶兰的心中早已经定位。蝶兰说出麻飞机的过去,揭了老底,一定招惹了麻飞机。她们遥感有一种不祥,在等待她们。
次日,昨夜她们的担忧果然如期而至,她们遇到了麻烦事。一大早,飞地和蝶兰刚刚打开门面窗板,开始热卖豆浆、豆米、豆腐。一群不速之客就来了,他们把屋里的锅瓢碗盏、筲箕甑子、坛坛罐罐冲的冲,砸的砸,弄得一塌糊涂。
蝶兰上去阻止,被为首的不速之客推倒在地,一群人围上去,对蝶兰拳打脚踢。飞地上前劝阻,被那群人拽到一边,靠不了边。看来,他们要发难的人,主要就是蝶兰。后来的情况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对地上的蝶兰,继续殴打。
飞地一屁股坐在地下,懵了,不知道怎么办?
下司黑那畜生受到刺激,一直朝着那群人汪汪叫唤,还凶狠地龇着牙齿,向殴打蝶兰的人发出警告。见那群人没有住手,下司黑用嘴牙去撕扯那些人的裤管,想制止对主子的毒打。那群人对着下司黑,狠狠踢了几脚,下司黑都不肯松嘴。直至其中一人拿了一张条凳,朝着下司黑的背脊、屁股用力重击,下司黑负了痛伤,在一连串的叫声中,落荒而逃……
那群人走了,飞地把蝶兰扶起来,回到教堂的小屋。飞地烧热水,找来碘酒,为蝶兰清洗、敷衍伤口。蝶兰说,没什么,吃一点一支蒿,就可以止痛了。蝶兰关心的,是她的下司黑,现在还没有回家,下司黑被那群人用条凳下死手,狠狠砸击,肯定伤了筋骨,造成骨折,不知死活。婆媳俩一直坐在门口,等待下司黑的出现。
直到傍晚,婆媳俩才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一瘸一拐出现了。是下司黑,看见主子摇头摆尾,鼻腔里哼哼有声,不知是对主子的亲热,还是安慰。
看到蝶兰小腿上流过血的伤口,下司黑靠近蝶兰的腿边,伸出鲜红的舌头,一下,一下,轻轻舔着蝶兰的伤口,舔去蝶兰的血污……蝶兰看着这牲畜,良久,她把下司黑拢过来,用脸颊在狗头上磨蹭着,亲热着。眼泪,簌簌流下。
飞地看到下司黑头上、腰上和腿子上,有血斑块,热水为下司黑清洗伤口。
飞地、蝶兰待在家里,饥寒交迫。已经好久,没有吉他和吉宦游的信件,更没有汇款单,飞地和蝶兰没有购粮本,买不到供应的粮食、菜油,领不到肉票、布票。这类没有户口和购粮本的城市人,被称为黑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就在这时,吉宦游回来了,下司黑记得飞地的信是这样的。
吉他: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正在我和婆妈孤单无助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这么一天。婆妈日思夜想的自由鸟,飞回来了!她用红墨水、蓝墨水书写了若干思念的吉宦游,最终回来了,活灵活现站在她面前。婆妈用尽平生的力量,紧紧抱住自由鸟,用脚踢,用手撕,用嘴咬,把自由鸟弄疼了、痛了。自由鸟说,兰,亲爱的,你咋地用那么大的劲,是不是要把我撕了、吃了?蝶兰说,撕了吃了都不解恨。我恨你,恨你父子俩无情无义,我和飞地写了那么多信,墨水都吸干了若干瓶,笔尖都磨损了无数支,就是收不到你们的回信,哪怕是只言片语。
蝶兰,飞地,你们不知道。公爹说,首先是西北那边出了事,我们和大哥他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扯皮了。因为扯皮,他们生气了,撤走了!大哥的儿子熊,也长大了,在西北的岔江那一边服役。据说,恰巧和吉他的部队是邻居,隔江相望。婆妈随口道,老大哥不可能这样吧,人嘛,总要讲点弟兄情谊吧,不可能像小孩,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公爹说,蝶兰你想想,我为什么没有给你们回信?吉他为什么没有给你们回信?看来,你们太单纯,太天真,缺乏起码的敏感。
婆妈说,你这次回来,是转业呢,还是复员呢?公爹说,我这次回来,再也不回西北去了。不过这不是转业,也不是复员,而是继续干老本行。蝶兰有些疑惑,不回去,又如何继续服役呢?公爹说,现在我们受到深刻启发,只有依靠自己。根据最高首长指示,我们要深挖洞,广积粮!
婆妈说,什么是深挖洞?我不明白,到底要挖什么洞?公爹说,深挖洞,就是搞战备,把军工部门,科研部门,还有造枪炮坦克,雷达战机等研究制造单位,全部搬迁到大西南。这里山高坡大,涧深林密,利于隐蔽和防御,不易被发现。我现在回来只是作短期休息,等待建设三线,最多一两个星期就要归队。婆妈又问广积粮又是如何呢?公爹说,就是让粮仓装得满满的,三五年不愁吃,不愁喝。
就在十二月,公爹回来后的这一个多星期,就加入了无声革命研究。
文雪獒采纳了麻飞机的建议,开展无声革命行动。组成了一个科研小组,麻飞机任组长,成员有刚从西方读博士回国的林雨蝉。有在家稍息,等待归队的材料专家吉宦游公公。无声革命项目,是根据当时坡改梯土变田,开山炸石需要火攻材料的具体情况,由麻飞机突发奇想提出来的。就是研究一种膨胀剂,使石头就自然裂开,达到大石化小的目的。
一九六九年元旦节这天,公爹一大早就出去了,从此不见身影。
我们猜想,他是不是去研究无声革命去了?但是,总应该打一个招呼,说一声告别嘛,不能就此玩消失,让别人心中牵挂。
54.满街疯狗
吉他:
就在公爹走后不久,南龙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文雪獒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会议,这次会议的锋芒对准一个人——县长麻桑鸡。文雪獒宣布,在中共地下党派麻桑鸡潜伏南龙期间,麻桑鸡当了内奸,多次提供虚假情报,致使我牂牁游击队遭到围剿,牺牲四人。麻桑鸡几次张口,他的嘴张了又合,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随后,麻桑鸡的养子麻飞机率领几名公安进入会场。
正好那天我在公安局门口,看到麻飞机捆绑着养父麻桑鸡,我感到非常诧异。
麻桑鸡出事后,婆妈变得倒癫不痴,目光呆滞,人也安静下来。
安静不下来的,还有下司黑。自从那天婆妈的脚负伤,它伸出鲜红的舌头,为蝶兰舔舐伤口之后,情绪渐渐发生了变化。那天晚上,下司黑一直在呻吟,哼哼唧唧,没有消停过半刻。可能是因白天受到的刺激太大,再加之被条凳击打,身上负伤过重,痛苦不已。
第二天天亮,也许因下司黑一夜没睡,也许因它太敏感、太多情。本来就红的眼圈,此刻眼珠变得通红,像两颗红色的宝石。只是这对红宝石,再也没有往日那种理智,亲和,显现出迷乱、冷漠。再看看下司黑的毛,已不像往日那样黑黝黝,光亮亮,不再依着身子服帖柔顺。他的毛直立倒竖,蓬松起来,有些像刺猬,或者正在面临一头凶猛的野猪,相互对峙,就要发起攻击。
一天,下司黑走出教堂,到街上溜达。
我跟踪下司黑,怕他惹出什么事来,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了我的预感。在街上,我看到下司黑的眼晴直勾勾的,十分野性、凶悍。我知道,它血液里面流淌的是他的祖先狼的血液,狼的野性。下司黑对于我的呼唤,听若无闻,旁若无人。他见狗就咬狗,撕咬的时候,无论对方个子有多大,身材有多长,它都毫不畏惧,咬住对方就不放,又撕又扯,有的狗被它撕扯下一块块肉下来。
我想,下司黑可能是疯了。
果真,南龙县城出现了疯狗,疯狗的数量越来越多。如果下司黑算第一条的话,后来变成了十几条,几十条。几十条疯狗满街游走,见狗咬狗见人咬人,到处下口。整个南龙县城,闹得人人恐慌,不得安宁。疯狗多了,街上的行人就少了。
在南龙县城,出现这样一种情状,已疯的狗,未疯的狗,只要一听到流水的声音,或水响的声音,就会狂吠起来。一只起叫,所有的狗立即附和。有一夜,我听到了一种毛发倒竖的声音,那是野狼发出的呜呜之声。这声音,就在教堂里,且就在我们的屋子里。我惊见,这声音就是下司黑发出的,他长着血红的嘴,拉长脖颈,仰天哀鸣。紧接着,我听到城里的狗,也跟着叫起来,且大多数狗,发出的都是狼一样呜咽之声,那般恐怖和凄惶。
今天,更让人心寒、颤栗的情形出现了。在南龙县城,一边是畜生吠叫的声音像人在哭,另一边是有人在学狗叫唤,学狗呜咽。县城的大街小巷,渐渐出现了那么几个人,他们兀自走在街上,猛不防,汪汪两声,把路人吓一大跳。最初,还以为是碰上了疯狗,交了厄运。当回过头来,环顾左右,没有发现疯狗的身影,还以为耳朵出了岔,是耳边风,而不是狗叫。之后,又听到汪汪叫声,且亲眼看到那牲畜的叫声,原来是从人的嘴里发出的。那种诧异,那种惊惶,不言而喻!那几个人,不知是被狗咬疯的,还是被人弄疯的。
狗疯了,人也疯了,不论男女老幼,都谈狗色变,谈人变色。
文雪獒针对这一情况,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应对狂犬的办法。
会议决定,成立南龙县打狗队,任命麻飞机为打狗队队长。
打狗队身穿黄军装,腰扎军用皮带,手持狼牙棒。狼牙棒是在青木棒上包上铁皮,再在铁皮上钉上钢钉,酷似古代兵器。
一场人、狗之战打响了。一时间,人与人的硝烟味,渐渐淡了些。
我想,狗的脑子出了毛病,好收拾。
人的脑子出了毛病,难办。
55.黑山箐
自由鸟没有跟蝶兰话别,就突然玩起了失踪。自由鸟走得突然,去什么地点,与谁一起,没人知道。只有下司黑能够找到,凭他的嗅觉,要想定位自由鸟的所在,不是问题。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蝶兰、飞地还没有让下司黑带路,下司黑就自己失踪了,为时已晚。
这边蝶兰的思路淤塞,还没有打通,又出现了新的情况。蝶兰被强迫交了购粮本,遣送边远农村,接受劳动管制。飞地与蝶兰是婆媳关系,自然要被一起遣放。临走时,他们仅仅带了一些简单铺盖,一个铁锅,一套碗筷,就匆匆出发。出发那一刻,蝶兰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里一趟,外一趟,还在原地转了好多个圈,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一个名字,老是闭不了嘴。
飞地知道她寻觅、念叨的名字是下司黑,是对她无限忠诚,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下司黑!下司黑离家出走之后,就没有回来过,它的行踪没有人知道。下司黑要吗还活着,还在继续疯,犯他的疯病。要吗遭遇了打狗队,遇难了,成了打狗队的腹中餐。要吗狗咬狗,一场撕咬下来,被更凶恶强悍的疯狗撕碎了。要吗没有找到吃的,嘴尖毛长,骨瘦如柴,倒毙于街头巷尾,或荒郊野外。
飞地和蝶兰,要被押解遣送往一个叫做黑山箐的地方,那里距南龙县城一百多里。遣送的马车已到教堂门口,行李和锅瓢碗盏已经上车,遣送者开始催促。蝶兰站在地上,迟迟不肯上车,两位遣送者不耐烦了,上去拉她上车。蝶兰声嘶力竭地吼道:
“不,我不!还有我的下司黑,下司黑——”
遣送者怒了:“你走不走,不走我打死你,你走不走,到底走不……”就在遣送者扬起的马鞭就要落到蝶兰身上时,一道黑影奔行过来,跌落马车上。蝶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看到全身蓬松、肮脏的下司黑。她上车抱住下司黑,为下司黑理毛发,与下司黑亲热。这个情形让遣送者恶心,马鞭再次扬起,要驱赶下司黑下车。下司黑裂开血红的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恶恶地咆哮起来。遣送者被镇住,放下鞭子……
马车是一匹黑色的老马拉着,慢吞吞的总是快不起来。遣送者给它几鞭子,它便跑一小阵子,然后又逐渐减速,慢慢地走。蝶兰抚摸着下司黑,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她发现下司黑的腿上有伤口,说出一句话,把遣送者弄懵了。
“幺儿,我的老幺儿,你的腿怎么了?”
“什么,她说什么?谁是她的幺儿?”遣送者笑起来,问飞地。
“谁是她幺儿,我不知道。”飞地说。
“是谁让你负伤的?我的幺,我的儿!”蝶兰说。
“哈哈!她的幺儿,莫非是——”遣送者说。
“看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另一个遣送者说。
蝶兰念叨着:“下司黑,你的腿还疼吗?我的幺儿,我找草药为你包扎,好吗?”
这下,全都听清了,蝶兰说的幺儿是下司黑,两位遣送者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只有飞地,在默默流泪……
马车到了公社所在地,停下。黑山箐大队的黎支书,已到公社来交接了。黎支书是个仡佬族,五十来岁,他的上牙包装了两块锡皮子,那是所谓的银牙。他笑起来,那两颗银牙闪闪发光,特别抢眼。
前面是一派喀斯特岩溶地形,一峰峰石头,孤生独长,形成一片石林。走进去,看到石头如笋,如牙,如剑,此起彼伏,指向天宇。尽管有藤蔓缠绕,树枝遮掩,石峰仍然是锋芒毕露,寒气逼人。他们在其中穿来绕去,二三十分钟才走出石旮旯,走出迷藏地带。
走出峰丛,然后是下坡,一直下到一个深窝凼,凼里有几十户人家。黎支书说,这就是黑山箐。黑山箐四周是高山,山上长着茂密的杂木林,还有不见天日的苦竹林。这里的太阳匆匆忙忙,不容易看到,只有正午才能看到,难怪叫箐。
飞地、蝶兰婆媳俩,被安排在一个灰棚里住下了,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爬地棚。这个棚仅有十来个平方,没有立柱,前面有两棵八字形的柱子斜撑着,前高后矮,屋檐草一直接到地面,当地人称为狗向火。这茅棚原先是大队的灰棚,专门用来堆放草灰、火土之类的肥料。现在,变成了飞地、蝶兰和下司黑的家。在这个灰棚中,让人感到极度压抑,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起灰。讲句话打个喷嚏,灰尘都会惊起,一时难以落定,让人呼吸困难。
这是飞地写给吉他的信的大致内容,落款一九六九年一月六日。信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吉他,我有一种预感,在这不人不鬼的地方,我们婆媳,怕是难得存活……
56.敌特发报机
自由鸟:
已经好久,没有给你写过信。不光因为你可能收不到,还因为我,总是拿不起笔。
我和飞地到了黑山箐,有飞地,还有下司黑陪着,我渐渐清醒。看到飞地,我很愧疚,这孩子是因我的连累,才到了这箐里头的。还有下司黑,为了救我负伤,继而失控出走,我冥冥之中念叨无数次的下司黑。我敢断言,下司黑的祖先,肯定不是狗,而是人,是忠臣,只不过是错投了胎,才变成了狗。
最后我想,你的突然失踪,一定有缘由,要吗提前归队,去深挖洞去了。说实话,黑山箐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黎支书包着两颗银牙,人称犁头匠。犁头匠是一种鼻尖像犁头铧口尖的蛇,据说人被它咬一下,五步之内必然倒地毙命。黎支书知道飞地有文化,就把大队的公房腾出一间来,添置一些简易桌凳,把箐里头的孩子集中起来,让飞地教孩子们念书。看到我身体虚弱,知道我会打缝纫机,就买来一架缝纫机,专门给箐里头的大人小孩做衣服,照顾我做轻活。
过了一个星期,黑山箐又遣放来了一个人,被关在粮食仓库。那天我送衣服给一个老乡,路过仓库,看到一个人坐在仓库门口晒太阳。这人衣服破碎,棉絮开花,满脸血痂,瘦得皮包骨头。不看不要紧,看了吓一跳,这不是麻县长麻桑鸡吗,咋个也到箐里头来了?
看到周围没有人,我走到他面前,眼泪就往下流。我说,麻县长,对,对不起,是不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到那群疯狗的折磨……麻县长看到我如此动情,嘴角扯了一下,算是微笑了一下。他说蝶兰,不要难过,我的事与你无关。
麻县长,他们又是怎么将你弄出这个结局来的呢?
麻县长摇摇头说,蝶兰,这个事有点云雾,一时说不清。直接原因是,他们在我的床脚,挖出了一台发报机,生了锈的发报机。一口咬定我就是长期潜伏下来的美蒋特务,日本特务,南龙县解放之日的敌台之声,就是我发出的。他们,先让人对我施行“扎叫蚂蚱”的酷刑,把我的两只手像弓一样反在背后,把两个拇指绑扎在一起,然后用棍棒插在背上撬动,人就痛得惊喊呐叫。然后吊半边猪,将我的一条腿倒挂在天上,让我从实招来。我什么都没有做,说不出来,打死也不会胡编乱造,杜撰出一个新的聊斋故事来。
后来,我问,他们又如何呢?
他们把我放到黑山箐这个深窝凼里来,时间长了,看我会不会不打自招,露出尾巴,把自己知道的一切,稀里哗啦吐出来。
你说的他们,应该是谁?我问。
麻飞机那个畜生,可能只是跳出来的小丑。后面应该还有人,那个人,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才是始作俑者。
那个人,会是谁呢?
这封信,就写到这里。
57.迷蒙花·犁头匠
下司黑先天记忆中的这封信,居然是蝶兰写的,是不是蝶兰的回光返照?
下面这封信,是飞地写给吉他的。
飞地发现有一件事,有些蹊跷,应该说是特别不妙。
那个叫犁头匠的黎支书,不是太坏,飞地去临时学堂上课记工分,每天十分,凭工分就可以分到包谷、荞麦、旱谷之类粮食。蝶兰会缝纫,犁头匠就让她为社员打衣服,发工分票每天十分,一分不少,照样可分到粮食。后来,麻县长也被遣放到黑山箐,犁头匠也没有为难,找来草药为麻县长洗伤口,还向麻县长讨教,是集体劳动好,还是承包到户好?
此后,犁头匠经常来光顾爬地棚,带来一些干豇豆、干板菜、野鸡蛋之类的。黑山箐也许就是飞地、蝶兰、麻桑鸡要的避风港。在这里不光成了自由人,有点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意味。
有天晚上,下司黑跟着蝶兰、飞地到犁头匠家里做客。不知为什么,麻桑鸡县长没有应邀。犁头匠拿出一束花来,整个屋子就弥漫着香味。这束花不大起眼,花朵细碎,叶片也很普通,香味却很浓厚。犁头匠把水烧开,把那束花放在锅里煮几分钟,捞出来。然后拿出糯米,在花水里面浸泡十多分钟,放在甑子里蒸。飞地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花,味道怪香的。犁头匠说,这花的名字,就叫黄米饭花。
黄糯米饭蒸熟了,满屋香喷喷。犁头匠点亮松明火把,把自家屋檐下的蜜蜂桶子打开,拿一束艾蒿把蜜蜂驱开,取出两列蜂蜜,放在筲箕上面,蜜液就牵丝连线,流到下面的钵盂里。下司黑的幽门再也关闭不住,口液流出来。犁头匠给飞地、蝶兰各一坨黄爽爽、香喷喷的糯米饭,让她们蘸着蜂蜜吃,味道说不出的美妙!
接下来,犁头匠搬来了一个石碓窝,把没有吃完的黄糯米倒进去,拿出一根青木制作的粑粑棒,在热腾腾的碓窝里前后捣杵,左右折腾。糯米渐渐黏糊起来,犁头匠抽动粑粑棒,向碓窝里急速冲击,发出噗噗的响声,渐渐地粑粑棒被粘连包裹,不能自拔。犁头匠也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把粑粑棒拔出来,用手将棒上的粘连的粑,脱离干净。
黄糯米粑,就这样打出来了。犁头匠看见下司黑的眼珠,快要落在粑盆里,就给下司黑一坨。还说,按老规矩,过年过节,要先喂狗,人才能吃,传说最初的粮种,是狗从洪水中带给人类的。下司黑接住糯糍粑,被黏住了,脱不了爪子。接下来,蝶兰、飞地婆媳俩,马上也被就被噎住了。
犁头匠说,飞地、蝶兰,你们婆媳都是有文化的人,有个问题我想考考你们,看你们的想象如何。请问打糯糍粑,和夫妻之间的事,有哪些一样的地方?飞地不知道,摇了摇头。蝶兰只顾吃,没有回答问题。犁头匠说,你们应该看得出,这打糯糍粑的过程,与两口子在床上干的事,一模一样!
飞地、蝶兰马上被噎住。蝶兰是被糍粑噎住的,而飞地,是被话噎住的。
回到爬地棚中,飞地对婆妈蝶兰说,这种黄米饭花,好像听人说过,它的学名叫迷蒙花,会把人迷得晕乎乎的。
这迷蒙花,果真有镇静、安眠的作用,飞地、蝶兰那一夜睡得很安宁、恬静。第二天起来,蝶兰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开始东三西四,说话没有连接性。第二天晚上,蝶兰一直没有安息,一直在说梦话。醒来时,蝶兰自言自语,念念有词。一会是念她的自由鸟,一会念她的吉他,后来居然提到犁头匠。飞地听后,也自言自语说,意识流真是个怪东西,没有人能够管得住它,它比水还要自由。不仅可以往低处淌,也可以往高处流,倒行逆流。
下司黑的大脑,接着复发老毛病。自从蝶兰被殴,下司黑救主被条凳击打的第二天,它眼睛发烫,血液奔涌,大脑哗哗的响。它已经管控不住自己,在街上横冲直闯,对飞地的召唤听若无闻,它见狗就咬,下的是狠口。它的狼性,很快就传染到那些狗身上,但那些狗比他更狠。下司黑从来不咬人,只咬狗,那些狗见狗咬狗,见人咬人,最后遭遇打狗队。下司黑跑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才躲过一难。它休养了一段时间,才清醒了些,隐约听到了蝶兰的呼唤,循声赶回教堂,正好赶上那辆最后的马车。
头晚吃了犁头匠的那坨蜂蜜糯糍粑,下司黑的眼睛又充血了,视线模糊,头脑发蒙。它本能走到水沟边,想洗一个澡,清醒一下。不想到了水边,听到哗啦哗啦的水流声,他的大脑一下子乱套了,回到了发病的日子。但下司黑还是意识到,要往爬地棚回走,它的任务是看家护院,保护主子。在路上它边走边叮嘱自己,千万不要乱套,哪怕是到死,都不能下口咬人,特别是蝶兰、飞地和麻桑鸡,都不能下口。
走到爬地棚门口,看到门紧闭着,下司黑止住了步子。下司黑隐隐约约听到,爬地棚里面发出异样的声音,是两个人的响动,下司黑听到一个女人的哼哼声。仔细辨认,那是主子蝶兰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个是男人的声音,下司黑有些熟悉。
下司黑意识到,主子被坏人劫持了,于是疯狂地吠叫起来,用头撞击爬地棚的门。里面没有声音了,下司黑知道人还在,它继续拼命地吼叫,拼力地撞门。门,打开了,下司黑的头,随着被重击了一下,晕过去了……
直到下午,飞地放学回家,才发现倒在门口的下司黑。蝶兰舀来冷水,泼了下司黑的头,下司黑才活过来。让飞地发麻的是,蝶兰还光着身子睡在床上,她脸色惨白,嘴唇抖动,神智不清,在发着高烧……
这天,是一九六九年三月一日。
58.特别刑场
自由鸟:
这一段时间,我的病,好像又犯了。我觉得自己总是在做梦,这个梦,总是很长、很长。一个梦还没有结束,另一个梦就开始了,或者是两个三个梦相互交叉、叠加在一起。我不知道,哪些时候是梦,哪些时候不是梦,我根本搞不清。比如是现在,我在给你写信,也不知道是真写,还是假写。
比如下司黑,为了保护我,被那群人用条凳重击,就变得毛骨悚然,绿眉红眼,不知是死是活。在我被遣送,最牵挂,最需要下司黑为伴的时候,他出现了。他的出现,让我的神智突然清醒了许多,下司黑就是这么神奇。遣送者怕他,因在南龙县城人人知道,他是一条义犬。他曾经让南龙县的狗,望而生畏,变成疯狗。人们说,下司黑可能出了毛病,失常了。我和飞地不这样认为,他在我们婆媳面前,从来没有龇牙咧嘴,没有咆哮,更没有咬过人。也许,下司黑有超人的定力,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
另外,前几天,我梦到犁头匠来到我的屋子里强迫我。他说,我是一块田,一块很久都没有人耕种的田,一块荒了好久好久的田,他是犁头匠,要把我从头犁到脚。还说他就是毒蛇,让毒液喷射到我的体内。我呼救,我挣扎,筋疲力尽,但是,没有人来救我。后来,我梦到犁头匠用他的蛇头,撬开了我的嘴,向我的嘴里喷毒液,我咬了他一嘴。犁头匠呐喊了一声,蛇头缩了进去,人也随着消失了……
奇怪的是,从那天开始,下司黑叫唤的声音,再也不是以往的那种汪汪之声,而是狼的那种呜唔——呜唔——的长啸声,余音回荡,凄厉悠长,听去阴风惨惨……我走出来一看,是下司黑趴在地上,扬起头嗥叫着,他头上,还有腿上都有血痂。我试图让下司黑到里屋,给他清洗疗伤,但他的腿断了站不起来,身子很虚弱,无力挪动身子。经过几番努力,还是站不起来,他只得摇着尾,对我表示歉意。我的泪滴滴答答,掉在他扬起的脸上……
我还记得一件事,这件事在我的头脑中一直很清晰。那天,我遇到麻县长,他的表情复杂,他说蝶兰,我也许走不出黑山箐了。有一天晚上,我在南龙县城,又听到了那声音,就是那魔音。那天夜里,已交了天气,我听到了那个声音隐约响起。经过努力辨认,那声音是从教堂传来的,教堂的门开着,声音就在我们婆媳住的屋顶上。我轻轻走上楼顶,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罩着黑帽的影子,在抚吹这一支箫筒般的乐器。我觉得这个身影有些面熟,借助淡淡的月色,想看清这魔人的嘴脸。但是,魔影发现了我,仓皇逃离了教堂。
我回到住所,再也睡不着,我预感到,南龙县城恐怕要现报应,要出事,而且要出事关人命的事。这是经验告诉我的,以往每次魔音响起,就有奇怪发生,就要出人命。
第二天,果然出事了!事情没有出在别人身上,在我的身上。一群公安在麻飞机的带领下,撞进我的卧室,从床底下,挖出了一台发报机。我莫名其妙,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叛徒,随后被遣放到这里。我想,蝶兰,那人不会放过我的。蝶兰,我求求你,一定要留心。如果,哪天我被人暗算,丢了性命,你一定要暗中查访,然后把情况告诉自由鸟。我相信,自由鸟一定能够查出这个隐藏极深的人,为民除害,为我伸冤。
自由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脑子真的出了毛病。那天晚上,我听到下司黑,还有黑山箐的狗,一晚到亮叫个不停,我想,是不是麻县长讲的大恶人到了黑山箐。我想起身,看个究竟,但被人死死按在床上,几次都是这样,我挣扎半天,还是动弹不得。恍惚之中,那个人拿来一碗药水,强行灌进我的肚子里,我接着睡了过去……
次日,我醒来已是中午,听飞地说,黑山箐真的出大事了!
据说马上就要开公审大会,要枪毙人。问枪毙谁?飞地说,要枪毙黑杀队的头子。我问,黑杀队的头子是谁?飞地说,黒杀队的头子不是别人,正是麻县长。我想起了麻县长对我说过的话,想到昨夜的狗叫声,就问飞地,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我听到箐里面的狗,一晚叫个不休。飞地说是的,昨天晚上黑山箐好像来了外人。当时,你老三番五次,起身要出去看,我怕你出事,把你老按在床上,热迷蒙汤给你喝了,你才安定下来。
这时,我的神智又开始迷乱起来,现实与梦幻,真相与虚拟的画面在反复切换、重叠,我不晓得哪些画面是真实的,哪些画面是虚拟的。下午,我看到了这样惊心的一幕。
麻县长的公审大会真的召开了,就在黑山箐的晒谷场,人流像大雨过后的山水一样,在山凹里汇集成凼,凼里浮动的是人头,人头前面临时搭建的一个台子,台子就是所谓的审判台,审判台上挂着一幅横幅,横幅上面写着黑山箐公审大会。麻县长被五花大绑,站在台上,旁边是两个背着火枪的民兵。
审判长不是别人,正是犁头匠。犁头匠因为很激动,声音变了调,变得声嘶力竭。他首先根据县里面的定性,说麻县长不仅叛徒,日本特务在他的住所搜出了发报机。更为万恶的是,麻桑鸡到黑山箐期间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企图组织一支黑杀队,拟出一张黑名单,准备秘密杀害二十多位革命同志。名单里有文雪獒、麻飞机,还有我犁头匠和民兵连长的名字。
会场一片呼喊声,广大群众义愤填膺:杀死他!杀死他!我知道麻桑鸡是冤枉的,拼命往审判台奔过去,拼命喊麻县长不是叛徒,麻县长是好人,是大好人!但没人留意我关注我,也许我的声音太小,根本听不到,人们忙着呼喊自己的口号,忙着自我激动,来不及关注别人的激动。只有飞地听清了我在喊叫什么,她死死拖着我,不让我向审判台靠近,无论我怎么挣扎,她都紧箍不放。
最后,犁头匠那个黑老鸹啄的咬牙切齿,银牙寒光闪闪,宣布判处麻县长死刑,立即执行!麻县长被拉到晒场旁边的一块洼地里,七根火枪排成一字型,一齐对准麻县长。麻县长站在那里,似乎很平静,有点视死如归的意味,令我万分感慨……我想喊不!不不!但我喊不出来。我看到七支火枪,变成了七条毒蛇,七条红色的毒信,飞射过去,舔在麻县长的脸上、身上,麻县长倒在地上。
我也随之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亲爱的自由鸟,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公审大会是不是真的开了?麻县长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我实在是无法断定我的判断,因为我一听到狗叫声,听到流水声,我就不是自己,不是蝶兰。
就写到这里,我发现自己,马上就要抽脐风了……
59.蝶兰之死
父亲大人: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我要告诉你一个噩耗,你的妻子,我的婆妈蝶兰,她走了,而且永远、永远地……
从麻县长被枪毙那天开始,婆妈就彻底疯了。
夜里,我一直没有睡好。婆妈折腾了一个晚上,只要听到狗叫,或听到我舀水倒水的声音,她就躁动起来,咆哮起来,就要咬桌凳啃床枋,形象格外恐怖。但有一点,让我一直不解,婆妈见人咬人,见物咬物。但对于我从不动口,说明她还是有某种理智。婆妈满口是血,牙齿也啃掉了两颗,自己把自己折腾得惨不忍睹。我还担心,她一旦在我疏忽的时候跑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我决定,拿了一根绳子,把她固定在床上。
婆妈被我绑在床上后,仍在床上挣扎,不停地蠕动身子,弄得筋疲力尽。我不忍心看下去,又不能松绑,只能让她呆在那里。但两天下来,她不吃不喝,喂食灌药进去,都被她喷了出来。她的食道,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人瘦了几圈。
婆妈疯后的第三天清早,我坐在屋里,正在为婆妈一点水米都不进而犯愁,突然听到门口“汪!汪汪!汪汪汪”起来。开始是一只,接着是两只在叫,我正想出去看个究竟,我的身边,也响起“汪,汪汪!”的犬吠声。扭头一看,是婆妈张开嘴,在“汪汪”地叫。我的神经立即扯筋,万万没有想到,这屋里的狗叫声,是从婆妈的口中发出的。婆妈的 “汪汪”声,与外面的“汪汪”声,一唱一和,一呼一应。
我知道外面的狗叫声,一只是下司黑发出的,这不足为怪,而另一只,会是谁家的狗呢?我走出灰棚去看看,这一看,简直惊呆了,我的神经再次抽风!另外一只的声音,竟然也是从门外一个人的口里吼出来的!这个人,就站在门前,张合着自己的上下嘴颌骨,发出“汪汪”的狗叫声。这个人,是黑山箐大队支书犁头匠!
我恍然而悟,婆妈得到是狂犬病,这种病又叫恐水症。这病的根源,来自下司黑,下司黑疯了,咬了其他狗,其他狗又咬了其他更多的狗,狗又舔了咬了人,人又亲了咬了人。婆妈伤了脚那夜,下司黑可怜她,用舌头为婆妈舔舐血迹,安抚伤痛,导致传染发生。难怪在南龙县城一些人走在街上,突然“汪汪”两声,把旁边的人吓一大跳,其实那些人得了狂犬病。至于犁头匠,是因他那条命根根被婆妈咬了一口,传染上狂犬病的。
婆妈临死那一夜,让我把她搀扶到灰棚门口,她用手摸着身边的下司黑,看天上的月亮。那一夜,月亮团团圆圆,格外明朗,格外明净。婆妈这几日不吃不喝,已无力挣扎,无力“汪汪”,而是静静地看着月亮,像吃了迷蒙花汤。渐渐的,月光慢慢淡了、阴了,失去了光彩,一切开始暗下来。我想,今天应该是农历十几,月亮正好当空,天空又没有云彩,是咋个一回事呢?
“看,看看,天狗,天狗吃月饼!”婆妈猛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天狗,什么是天狗,什么是吃月饼?”我不相信。
“看,看看,天上,下司黑,我们的下司黑,在吃月亮、吃月饼呢!”婆妈说。
我低头,看见下司黑躺在她的脚边,一动也不动。我抬头看月,这才发现月亮有一小半,已经缺失了,变黑了,只有大半还亮着。原来发生了月食现象,月亮被遮去了半边,已没有开初那般明目,难怪婆妈以为那是月饼,被她的下司黑咬去了一半。
“磁暴,地球磁暴,发生地球磁暴,老天,要降大祸了,天下要大乱了——”婆妈又接着咋呼起来,她的疯话让人惊心,后脑发凉、头发倒竖。我知道,今夜又将无眠。
第二天一早,婆妈死了,再也不会嚷嚷了,不嚷磁暴,不嚷天狗,不嚷她的下司黑了。还有她的那只下司黑,也同时死了。黑山箐民兵连长害怕传染,让群众找了好多松明,堆成一张火床,让婆妈睡在松明上,让下司黑睡在她身边,伴随着她。火燃起来了,这场火一直烧了一天一夜,浓浓的松香味在黑山箐飘逸,不肯散去……我把你的自由蝶兰,用一个口缸装了,再装入婆妈坟边的松土,最后植入一株春兰,这兰,竟然活了……
没几天犁头匠也死了,被民兵连长派人实行深埋,不留坟头,因为他死得不人不狗的,不光不彩,不能火葬涅槃。
公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吉他。我没有保护好婆妈,在她发病的时候,我没有找到治疗的郎中,更没有寻到有效的药物,还把她捆在床上受折磨。她死后,我想死,但我死不瞑目。我要向你们诉说婆妈的苦,婆妈的痛,我要亲手把她的骨灰盒,长着兰草的骨灰盒带回县城,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孤独独,留在这深涡凼,留在那不见天日的黑山箐。
60.下司黑的长夏梦
汪汪汪,出岔了!
主子手里的信封,还剩下一个。而外公下司黑留给我下司电笔关于信的记忆,已经结束了。但先天记忆没有结束,意味着外公下司黑,当时只是濒死,没有完全断气。那段濒死的记忆,并不是给任何一个人的。那段记忆,只与濒死的蝶兰有关。
下司黑那段濒死记忆,是一些什么画面呢?
在那种嚯嚯的泄洪之声渐渐低调、消陨的时候,下司黑感觉到自己,已经不那么躁动,不那么来潮了。它和蝶兰在一起,在一片如荧的草地上,天空湛蓝,鲜艳而明媚。蝶兰说,我侄下司,你母亲下司白,是我自幼相依的好姐妹,你是我的爱侄,是我忠实的侍卫,我们相依为命。你知道吗,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黑山箐,进入一个季节,这个季节的名字很特别,就是世人所说的长夏。在这个长夏里,我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看什么想什么,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干扰。
下司黑问,兰姨,真的吗?我是一条下司犬,说的是狗狗的语音,你能听得懂吗?蝶兰说,我与你老娘下司白是姐妹,我们的语音,早就相通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兰姨听着哩。
兰姨,你好美丽,你好凝目哦。我想知道,你的前世,是不是一朵兰花花?你是不是一朵水灵鲜亮的兰花,变幻投胎而来的呀?
蝶兰说,下司爱侄,我的前世不是花,也不是草。你再猜猜。
下司黑问,兰姨,我想,你的前世,是不是一只美丽的蝴蝶,一只翩跹起舞,英姿飒爽的蝴蝶啊?
蝶兰说,下司爱侄,你又猜错了。我的前世,根本不是蝴蝶。说真的,我喜欢蝴蝶,我喜欢化蝶,和你的姨父吉宦游,变成两只蝴蝶。我们俩成双成对在空中飞呀飞,飘呀飘,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一匝又一匝,一圈又一圈,浪漫轻盈地追尾……
兰姨,你的原身,不是兰花,不是蝴蝶,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我的原身,与你是同类,是蝴蝶犬!
啊?蝴蝶犬?是不是教堂那个法国神父歌斐木,给你取的名字?蝶兰说,下司爱侄,你好聪明,你是如何猜想到的?
在我的先天记忆中,歌斐木爱说法语“papillon”,指的是蝴蝶。
蝶兰说,是的。蝴蝶犬竖起的大耳朵,像蝴蝶展开的优美翅膀,十分美丽。她的四肢和身体的大部,都是雪白的,额头和鼻子嘴巴一带,也是雪白的。只有背部、眼睛、耳朵呈现黑色和黄色。她的头部面相酷似蝴蝶,姿色动人,大眼滚圆,落落大方,楚楚动人,透出一种高雅气质。下司爱侄,你知道吗,关于蝴蝶犬,还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在十八世纪,蝴蝶犬受到法国一个悲剧人物——玛丽王后的喜欢,蝴蝶犬一下子成了宫廷贵妇青睐的怀中宝。在宫廷中,流行着一种时尚,贵妇们为自己画像时,把蝴蝶犬一起画进肖像。蝴蝶犬像小鸟依人,依偎在穿戴华贵的贵妇人身边,本身就是一幅美妙的画图。
下司黑说,兰姨,不过据我所知,如果蝴蝶犬受到冷落,或经常受到呵斥、虐待,也会变得神经质,甚至可以引发精神疾病,会歇斯底里。
蝶兰说,下司爱侄,这正是我的命运,我的不幸。好,我们不说这个。下司爱侄,有一种现象,我一直没有搞清楚,想必你知道。下司黑说,什么一种情况,兰姨你说说看,要是知道,我一定告诉你。蝶兰说,我不明白,下司犬大多是白色的,为什么唯独你们父子,都长着黑色的毛被呢?
下司黑说,这与吃鸡卦酒有关,是我们的先人为了救主,才形成的毛色。
蝶兰说,吃鸡卦酒这事,我还没有听说过,莫非吃酒会改变毛色?鸡卦酒是怎么回事,下司爱侄,说来听听好吗?
下司黑说,我的一个下司先人,他的毛色比我的老娘下司白还要白。一天,苗寨里的一户人家,请我先人的主子做媒公说亲事。主子择了吉日,拿上一只大公鸡,跋山涉水来到女子家。女子父母喜笑颜开,先端上一碗青菜,表示愿意接受来者提亲,同时唱道:多谢酒碗开酒花,多谢八哥说情话。媒人主家端起碗,喝完美酒卜鸡卦。一碗糯米酒下肚之后,女子父亲打来一盆热水,要我主子把大公鸡溺死,然后把鸡舌头扯出来。如果鸡舌头扯出来断了舌根,就白费口舌,婚事就免谈。结果,将鸡舌头扯出来,舌根上吊着两根须,亲事就大功告成。女子家人摆出一桌丰盛的酒菜,热情款待主子这个媒公,这就是喝鸡卦酒。
最后,主子被灌醉了,歪歪倒倒回家,下司先人跟在后面,生怕主子出事。走了一段路,主子的酒发烧,就倒在路边的草木丛中睡着了,下司先人只好守在一边。不知什么原因,主子睡觉的山林起火了,火焰随风噼噼啪啪,向主子这边烧过来,很快就要烧到媒公身上。下司先人不停在主子耳边惊叫,还用牙齿扯主子的衣子,主子都醒不来。下司先人静下来,在火焰燃烧、爆响之中静听周围的声音,他听到了一种潺潺的流水声。聪明的下司先人,在附近找到了那条溪流。他跳到水中,让自己全身被水淹没,然后飞快跑回主子身边,在草地上甩水、打滚。来回奔跑了十几趟,最终保住了主子的命。主子酒醒后,闻到四周的煳烧味,看到被火烧光的草木,唯有自己身边这一片没烧着。主子粗声大气道:下司白,下司白,你在哪里,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下司先人说,我在,我在这里,刚才发生了野火烧山。主子循声一看,旁边蹲着的不是白色下司犬,而是一个黑漆漆的火柴疙蔸,说,你不是下司白,你是谁?下司先人说,是的,我不是下司白,我变成了下司黑……
蝶兰听了,一边哭一边笑,笑着抹着泪说:下司爱侄,你的故事好感人,好幽默哦。我想,我死后,投胎也好,羽化也好,我决定不再去变成一朵蝴蝶兰,也不想变成一只蝴蝶。
下司黑问:“兰姨,你死后,要变成什么呢?”
蝶兰说:“我想好了,我要变成一条犬,一条蝴蝶犬!”
下司黑:“汪!汪汪!我做梦都想变成人,你却想变狗,变成一只蝴蝶犬,汪汪汪!!!”
蝶兰:“不惘,下司爱侄,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做一只蝴蝶犬!”
下司黑:“你做蝴蝶犬,我还要投胎做一只下司犬。”
蝶兰:“那是为什么?”
下司黑:“不为什么,我要永远伺候你…………”
蝶兰:“……”
61.犬儒与磁力人
现在,我下司电笔像喝了雄黄酒,马上就要现出原形,就要尿腿了。下司黑遗传给我的先天记忆,在长夏梦中,就已经做完,剩下的只有蝶兰到底变成的是兰花,是蝴蝶,还是蝴蝶犬的梦。只有外公下司黑还想要变成一只下司犬,继续伺候蝶兰的梦……而眼下的现实,是主子方舟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这封信是自由鸟吉宦游写的,写给爱妻蝶兰的,封面写的主题词是:犬儒与磁力人。鬼才知道什么是犬儒,什么是磁力人!我下司电笔,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
主子:“你们说,这封信写的内容是什么?”
宵童:“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犬儒。”
哈博:“其次,要弄明白,什么是磁力人。”
主子:“也许,只有下司电笔,才能破译这个空信封!”
汪,汪汪……我刚刚说出不,不不,但我马上改口,因我看到了这最后一封信,不是空信封,有内瓤子,就汪,汪汪起来。
之前,明明所有信封都是空的,现在,主子往信封里望,真的看到了内容,从里面拿出信纸,展开,大声诵读起来——
蝶兰:
我的爱妻,我回来了。
飞地的信,你的绝笔,我都看了。看后我泪如雨下,不能自控……
那天清晨,我就被几个公安找去,说文雪獒要立即召见,有重要指示。在文雪獒的办公室,我看到墙上挂着他亲自书写、裱糊的四个大字宜将剩勇!写得遒劲,力透纸背。另外,我还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他身边,这个人是麻飞机。文雪獒对我说,吉宦游,你是个英雄,同时也是个军科人才。现在我们广积粮,就要先搞坡改梯、土变田,炸石头缺乏火工材料,想必你也知道。根据林雨蝉和麻飞机的提议,本人同意搞那个无声项目。项目由麻飞机负责,你和林雨蝉教授负责具体研究工作。待这个液体炸药成品出来,本人给你们戴大红花,游街庆贺。听后,我提出要向原单位请假,方可。文雪獒说无须放屁,特事特办,至于基地那边他会去函。
就这样,还没有来得及与你和飞地告别,我们就被秘密送往深山。在一个幽深的山洞里,开始了我们的工作。吃的住的不用操心,有人伺候,只是洞口有人日夜站岗,严加看守,要想请假是万万不成,须得麻飞机那个撞驼峰的批准。
在洞中,我发现了灶具和烟迹,说明这个洞有历史,有先人曾经在这里活动。有的是近代痕迹,是为了制造火药,或炸药,到这里来熬硝。有的是古代痕迹,像是明清时代的高士,为了让皇帝老儿长生不老,专门到洞中炼制金丹。他们本来是想修成正果的,后来,有的被自己研制的火焰焚烧了,有的研制的金丹,终究无成,自己变得形销骨立,倒毙洞中。洞中各个时代的遗骸,就明证了这一点。
无声革命,最终也以半路夭折而告终。那天,我被麻飞机安排,出洞领取研究必要的一些原材料,同时回家探望你们。不料走出洞口不远,听到一声闷响。我想出事了,急忙往回赶,赶到洞口,爆炸的硝烟太浓,进不了洞。待硝烟散去,看到洞口已被无数的巨石封住,无法进入。林雨蝉教授,还有工作人员,被封在其中,绝对没救了。爆炸的威力,将上千方岩石坍塌下来,要把这些石头分解搬走,没有三五个月绝对不可能的。后来,麻飞机被文雪獒撤销职务,项目被迫中止。基地召我回去,我回到南龙县城,想先与你们团聚。
我来到教堂,看到门上的封条,就预感到你们出事了。我破门而入,屋里自然没人,只有枕头边放着几封信,我急急惶惶打开来看。每封信都似乎喘着气,流着泪,滴着血……我看到了兰,你的骨灰盒,长着一株春兰的骨灰盒,里面还有那条自由蝶兰项链。我摸着这条项链,想到在我走出山洞的时候,你已经走进天堂,我意识到永远失去了你,欲哭无泪,欲嚎无声,我要爆炸,我想燃烧,与你一样变成盒子里的灰烬……
我第一个想要撕碎的,是麻飞机这个撞驼峰的,这个恶棍!但是,公安局没在,他会在哪里呢?经探听才搞清他因工作严重失误,造成科研基地爆炸,科研精英林雨蝉教授失踪,造成文雪獒的无声革命流产。麻飞机被贬到那座山的另一个洞门前,搭建了一栋茅房,专门守护那片原始森林,当一个守林人,一生一世与草木为伴。现在,去找被文雪獒踢开的马前卒,有意义吗。
我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文雪獒,他是始作俑者,我要去找他!后来得知他也遭了报应,生了病,回家治疗去了。即便是回家了,我也要找到他,问个缘由问个根底,不然我这满腔的血气,不能喷射,闷在胸腔,就像山洞里堆放的无数火工材料,随时可能爆炸。
亲爱的蝶兰,我终于想明白,文雪獒应该是一条犬儒,一条哲学狗!你知道哲学狗吗?他效法安提斯泰尼,是一个犬儒主义者。他的举止言谈,生活方式与狗的特征很相似,感觉灵敏,狂妄自大,敢咬敢斗,却又不知廉耻。
到了文雪獒家里,我的燥火,渐渐熄灭。我看到那个撞驼峰的,再也不是那个叱咤风云,才华横溢,掀起磁暴的人了,已经龟缩在家,不见天日。
文雪獒听说我来拜访,愿意见面,他也有话要说。在我进门之前,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的家人,要求我把身上带金属的用具,如钢笔挂钩,军帽上的五星等东西,都得全部卸载交出,装在保险柜里锁上。之后千呼万唤,文雪獒终于出场。他一露面,差点把我弄晕了,如自己驾驶飞机快要撞上驼峰,跌下铝谷。
文雪獒不再是我想象中的慷慨激昂、满身风骚的犬儒,而是一个头戴面具、身穿盔甲、手拿木棍的武士。我问书记大人,你一向文气儒雅,谈笑风生,今日却全副武装,这般行头,难道是准备随时一战?文雪獒苦笑道,我的飞虎英雄啊,你有所不知,我真是天降灾星,真成了他妈的马叉虫!我问,书记何出此言?文雪獒说,一周之前,本人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可谓莫名其妙,实属怪哉,让人烦恼至极!
接着,文雪獒说出了他的病症。一周前,文雪獒发现自己拿金属物体的时候,那些东西立即粘在手上,手上好像有一种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越来越强,难以扯下那些粘在身上的东西。好几次,文雪獒被飞来的铁壶打在身上,一把水果刀,甚至从厨房飞出来,戳在身上。反正五米、十米之内的金属物体,像壶、锅、硬币、锡罐等,向他袭来。到南龙县医院,却检查不出病来。他只得戴上头盔,穿上盔甲,防止金属器具飞来伤了他。还要拿着木棒,万一有东西吸附在身上,好用木棒隔拨。文雪獒不能再上班,只能藏在家里,将所有的金属物体都隔离或者封锁,才能确保安全。
看来,真是老天现报应啊。蝶兰,你死的那天晚上,出现天狗食月,出现月食现象。而文雪獒从此得了磁力症,变成了磁力人,且长时间不能退磁。他时时刻刻都得防范形形色色的金属武器,向他飞袭而来。他还活着,但比死了还要难过。
但最后,在我离开的时候,文雪獒还是提起了你。
“探长,云上人的死因,现在有结果吗?”
“书记,还没有。我估计,那是天杀!”
“怕是人祸。因为,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引起了一场龙卷风!”
“那么,蝴蝶死后,魔音响起,无声革命夭折,又为何呢?”
“莫非,是那个五藏神曲,在作怪?”
“不知道……”
第三部 失控的手
62.酒糟鼻
云上,阳光小屋,天地人三人组临时办公室。
听完主子念完最后一封信,我下司电笔也像蝶兰、下司黑一样,得了响水症。蝶兰骂人的口头禅抽脐风的,好像也应验在我身上,我浑身发电,奔泪不已。再看主子的脸,也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还蓝了一阵,喜怒哀乐的表情,在她的面上变脸,哭与笑的泪水,在脸上点点滴滴,簌簌流淌。哈博又哭又笑,一边是雨点,一边是阳光,仿佛下起了一场鸡㙡雨。只有第三只眼睛宵童的脸,没有多少表情……
主子抹去最后一把泪,开颜而笑,灿烂得像一朵三色堇,高声喧哗:
“哈博,宵童,下面我宣布:我成吉方舟,终于找到爸妈了!我老爸,就是吉他!”
“你的妈,未必是飞地。飞地已经堕了胎,即便生下来,也未必是你,那是六十年代的事。”这是哈博的话,我觉得有理,按时间推算,那孩子现在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而不是眼前的少女方舟。
“姐,说实话,你的这张骡子脸,既不像驴,也不像马!你长得一点不像吉他。”这是宵童的说法。
“你们说得对,你们说得好,你们说得好极了。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不知。”主子怄气了,说,“你们有本事,有能耐,就赶快把我的身世,搞个水落石出!”
“阿姨,我,我饿——”也许是我们的喧闹,把正在睡觉的冰雪儿惊醒,听到她在里屋哼哼,要吃东西。
“哈博、宵童,你们俩,去解决一下冰雪儿的问题,冰雪儿,就交给你们伺候了。我要专心致志,开启黑匣子,我要找我的爸妈,以免没有爸妈,被人嘲笑,被人欺负。”
我看到哈博、宵童那两个家伙,一共七只眼睛,大眼瞪小眼,黑眼翻白眼。哈博说,这下好喽,冰雪儿要吃东西,给她做什么吃的呢。最后,他们叽喳了一会,商定出一个办法,这是受豆腐西施的启发,要用植物的肾,制成植物的奶,给冰雪儿吃。哈博的任务,是到云上人家,找来黄豆米磨豆浆。宵童的职责是生火烧豆浆,然后喂冰雪儿喝豆浆。
主子没有真去开启黑匣子,装模作样忽悠几下。她不敢真弄,她怕失手,造成大错。
闲着无聊,主子方舟要我陪她出去,溜达溜达。我们下司家族,和同类一样,喜欢出去散步,目的有两个,一是出去散散心,交交朋友。二是出去收集情报信息,甚至撒尿划线圈地,暂时成为某片土地的领主……
跟在主子后面,我发现案发后的云上,尽管拉伸了一百多个大人小孩,但云上并不死寂。走过一栋民房时,我听到像有一群蜜蜂,在里面嗡嗡嘤嘤的叫嚷。主子方舟说,UFO研究会还在云上,那些天文地质、气象物候、物理化学、林业水文、宗教玄学等专家大师,还在考证是飞碟光临,是外星人发飙,是台风飓风发疯,还是妖魔鬼怪作怪,经常争论不休,互不相让。主子说,下司电笔,他们一时半会,谁也拿不到权威的证据,云上案子暂时不会有结论的。
到了殡仪馆,也就是那个飞机草火电厂,我们看到麻飞机手下的殡葬人,就有整整一个班。他们带上口罩、手套、消毒药水、化妆用品以及相关的殡殓用具来到云上。他们的任务,就是经过公安出了现场之后,把正在云上生活、休息、劳作等各个位置的死者,尽量以家庭为单位扒堆。
我闻到一股血腥味,好难闻,有一种闷心的感觉,就像外公下司黑吃了犁头匠的迷蒙花一般。麻飞机手下的人,先对逝者进行清洗,然后理发、穿衣。为了让逝者死得有面子,走好最后一程,对于那些猝然倒地,或高处坠落折胳膊断腿、面部裂口变形的,殡殓师要进行骨骼复位。对面部裂口、塌陷的,进行缝合。因创口太大,凹陷太深的,要用强力透明胶布拉拢,或用橡皮泥填充后,再搽脂抹粉、化妆美容。主子说,尽管云上都是无名尸体,没有丧属和亲朋好友,但这些事情,麻飞机还是做了,他是做给政府职能部门看的。
我还看到,公安的工作量太大,他们是南龙市刑侦大队的人,有十多个。一百多条人命,一百多张面孔,仅拍照这项工作,就不易忽悠。死人不比活人,不会主动配合,要人去扶持摆布。特别是取证,更为艰难,没有一个活口,没有一个人能够见证。死者身上、家里获得的有效证件太少,这里本是一个超生部落,有身份证和户口的不多,小孩百分之八九十没有。要验明正身,理清血缘关系,实在不易。主子对我说,下司电笔,除非发生在夜晚,人们都归巢上床,排查要容易一些。幸好云上这个大西南的珠穆朗玛,有天然空调,不用玻晶棺。要不然腐败的气味、恶臭的体液、狰狞的面目,够这些人喝一壶……
接着我遥遥闻到,有一种大蒜的味道,那是用酒用醋泡过的一种味道。这让我想起在太阳房里,主子跟哈博、宵童说,云上有一个闪亮登场的家伙,比较动漫、混世——
他长着一个酒糟鼻,那鼻子的色和味,非常抢目、刺鼻。他身高不到一米六,上下差不多一式齐,头部就像个老南瓜,上面悬着一个独蒜。那个大蒜鼻,像是酒泡过的,呈现出板栗色,这就是人们称的酒糟鼻。主子说,曾经遭遇过几次,老远就闻到他的身上带着的一股刺鼻的酒臭味、硫磺味。我最初,还原以为他是麻飞机的部属,也是一个殡葬人。因民间的殡葬人,习惯用酒气来排解腐臭,用雄黄来避邪、驱邪。
我听哈博说,他跟酒糟鼻也聊过。在酒糟鼻看来,云上可以说是中国最美旅游乡村,有茅庐数十栋,还散发出原始的纯朴和古典。这天上的客栈,没有主人,想进驻哪家,就进驻哪家,绝对免费过夜。原先那些牛马、猪狗、鸡鸭,由家养变成了野生,回归大自然,自由自在,过起半原始的生活,还任人擒拿、宰割。旱谷包谷、高粱荞麦、瓜豆干果五颜六色,或悬空倒挂、或铺存箩装,任人挑选煮炒。还有灶房里的腊鸡、腌鹅、干肉高悬,任人取舍烹炒,最让酒糟鼻销魂的是,只要略加搜索,就可以在茅庐里觅到不少老窖,包谷、旱谷、高粱酿的,甚至还有灵芝酒。没有加尿素、没有添加勾兑,原汁原味。酒糟鼻经常一股酒气,踉踉跄跄,东西不辨。他的鼻子,越来越猪肝,越来越酒糟,不足为怪。
我也听宵童说,听到酒糟鼻跟其他人聊过,他也是来处理后事的。酒糟鼻说云上一百多口,都四脚朝天,成了鼓眼。幸运的是没有人做道场、哭丧、游丧,没有人要抚恤、烧埋、意外伤害补偿。后事,本来可以挖一个大坑,一窝埋了成为百人坟,一了百了。不过,政府的意见,还是火化,防止有瘟疫传染、蔓延。
这时,我开初闻到的味道越来越重,有一个人迎面而来,我想,这人就是酒糟鼻。主子方舟与酒糟鼻相遇,一股酒味、雄黄味擦肩而过。主子也没有与其打招呼,但就在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方……舟探长,你……报的……间谍案,由……我负责。我,是国安……”
主子左右环顾,不见其他,心里有些发麻。
63.公母人遗体
我们与酒糟鼻相遇听到的话,像尿骚、像马屁那样呛鼻。
我听到主子自语说,你那模样,也是国安,是不是痴人说梦。主子接着说,如果他真是国安,自己就是个猪头。作为一个搞侦探业务的,这么久,居然没有嗅到他打出的酒嗝,被风反馈的味道,说明自己是一个缺乏灵犀的次品侦探。主子又接着说,酒糟鼻用酒气、酒嗝来掩盖自己的身份,麻痹麻飞机和变色者的味觉。刚才他悄然对我秘报他的身份,那么他侦破的,是跨国间谍案。同时,是在笑我肤浅,对我嗤之以鼻。
这时,我下司电笔的视野,被一个飞碟吸引、兴奋起来。但飞碟没有向我飞来,就挂在一根杆子上。仔细一看,吸引我的不是飞碟,而是一栋茅屋顶上一个三叶风扇,在不停地旋转。我好奇的目光,围着那转动的东西,咕噜咕噜的转着圈。主子方舟也看见了那个风转,他说下司电笔,你知道吗,那是一个老板,投资电站的老板住的屋子。他曾经让方舟物探社为他搞水电站隧道线路物探,也是我们方舟的第一桩业务。我唔唔两声,算是对主子的回应。主子接着说,你还记得吗,就在图纸绘制的过程中,也就是在我洗澡,宵童看到一个幻影那晚上图纸被盗,第二天一早图纸又再现的事。
我“唔唔”着,不觉已回到太阳房,与哈博、宵童会合。主子说,风转是个谜,风转的主人也是个谜。我们去造访酒糟鼻,向他打听风转主人的情况。酒糟鼻是国安,一定掌握风转主人的底细。宵童说,那个风转,我玩过,和我玩的纸转转差不多,只要一奔跑,就会转起来,有什么好看的。主子说,那好,你和下司玉洁留下,陪冰雪儿。
酒糟鼻说,这个业主是云南人,好像姓树,树木的树,名叫树化……化……哈博说,叫树化玉。树化玉是树木的化石,品相好的,可以看到树木的年轮、疙瘩。云南接近缅甸的地方,发掘出一种硅化木,已经玉化,色彩多样,晶莹剔透,深得观赏石界珠宝商的青睐。酒糟鼻说,是的,这个云南大洋芋握住了一条矿脉,化石源源不断,变成外币,哗啦啦流进了他的腰包,人们据此叫他树化玉。哈博说,不过树化玉最终还是喜欢电。他说挖乌金挖黄金,会山穷水尽,不如搞清洁再生能源把稳,他后来投资水电站,说老天下雨是银元,洪水流来是红利,水轮机就是印钞机。
我随主子、酒糟鼻、哈博假装转悠放风,观树化玉房顶上的三叶草——风扇的奥妙。树化玉看到我们,也不诧异,热情地介绍房顶上的宝贝,不是风转,也不是电风扇,那是雷公电母的顺风耳。哈博问,你是不是,想在云上建一个风力发电站?树化玉说,博士,你好聪明,我是想观察、测试风力。树化玉还说,今天,诸位神仙光临寒舍,诚请在寒舍用餐,我备有云南火腿,贵州茅台。我听后马上兴奋起来,吐出舌头,扬起下巴,哈哈喘气,火腿那又臭又香的味道,让我来电。酒糟鼻闻酒色变,喜形于色,说,那好,我教你们新招,教你们行酒令《你我他不》,好吗?
飘香的菜上桌了,麻飞机不知是闻到酒气,还是误闯误撞,未邀前来。树化玉是个老抠门,作为主人,半天不曾照顾我这个客人,连半截骨头都不给我。主子他们忙于行酒令,火腿只在桌上香,不往地下落。我就蹲坐在桌下,耐心听酒糟鼻嚼舌根,开始行他的酒令。
酒糟鼻说,他编导的《你我他不》行酒令,实在有才。“你我他”这三个字,是人们的口头禅,两句话离不开口。再加上一个不字,这四个字出现的频率,恐怕要占口语的十之一二,一不小心,就敞口飙出。酒令的规则是,只要正式宣布游戏开始,谁,说出这四个字中的一个,就算犯忌,要被罚酒。这其中可以玩假,可以吓诈,只要有人上套,就要被灌酒。这不光可以考智商,也可以博得一笑,取乐在座。
我听到酒糟鼻宣布,“你我他不”酒令正式开始,第一句话,直冲主子:
“方舟探长,把这杯酒喝下!”
主子说:“不……我为什么要喝?”
酒糟鼻比了一个暂停手势:“停!方舟探长犯规,罚酒两杯。第一杯,罚不字,第二杯,罚我字。”
主子用手捂住嘴巴。随后,还是被酒糟鼻扳开手,灌了两杯酒。酒糟鼻说:“方舟探长,酒也喝了,现在轮到你当庄,由你宣布开始。”
主子略加思索,眼睛放光,说道:
“现在,本女王宣布,行酒令开始:茅台美酒,千金一瓶,实为珍贵之物,加之云上天高地远,求之不得。众爱卿犯规,可以罚喝,享受美味。唯有酒糟鼻犯规,罚之以茶,勿赐美酒。”
“此为何也?”酒糟鼻说。
“此为何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馋死你!”主子一不小心,又说出个你字,想讹酒糟鼻,反被叫停,挨了第三杯酒。
主子喝了三杯,继续当庄:“行酒令开始:麻飞机听令,最近汝老一人,处理百余逝者后事,沟通阴曹地府,堪称两个世界使者,实在辛苦,现本女王,奖励美酒一尊!”
“我喜欢,我愿意。我我,我还有一个请求。”听到他一连讲了五个我,主子打手势暂停。不料麻老鬼接着把茅台酒拿着说,“你你你你们听好,干脆,我我我我把这瓶茅台,全部罚进我的肚里……”
“停停,暂暂停,不,不要再搞你我他不了。”树化玉一把从麻飞机手里抢过酒瓶,“省省,诸位,茅台总的只有两瓶!”
“下面,我先自罚半瓶!”酒糟鼻又从树化玉手中,一把抢过抢过酒瓶,咕嘟咕嘟喝下半瓶,眼睛马上就朦胧起来,“下面我宣布你我他不,烂汇!酒令到此结束!”
树化玉拿出另一瓶茅台,除了酒糟鼻,每人一杯平分。这时,才开始有脚爪、骨肉落地,我暂时忘记了那乱七八糟的你我他不。
随后,我看见酒糟鼻歪歪斜斜,走了。他临走时说,自己要去挺尸。他回去床上休息,把自己拉伸,那叫挺尸。
第二天一早,酒糟鼻来到太阳房告诉主子,说他昨晚到火电厂验尸,有重大发现。主子问,有什么发现,莫不是火电厂烤出了一坛茅台酒,让大家去品一杯?酒糟鼻说,都是一些穷人的尸体,瘦的多,肥的少,属于环保健美型的,流不出油,烤不出酒来。酒糟鼻说,他听麻飞机说,在火化场最不逗人喜欢的是干枯尸,这种尸体没有油脂,烧起来要多费柴油。肥猪形的受青睐一些,节约柴油,殡仪馆可以减少开支。
我尾随三人组、酒糟鼻到了飞机草火电厂,探究意外发现。这里已经充满了活气,锅炉车间哈出嚯嚯的气息,凉水塔的大鼻孔冒出腾腾热气。进进出出的人,分别着蓝色、红色的工作装。
随即,我听到酒糟鼻说话:
“方舟探长,俗话说,会看看门道,不会看看热闹。你看这些人,着装不一,有的穿蓝色衣服,有的穿橘红衣服,是怎么回事?”
主子说:“国安先生,蓝色衣服是殡葬人,是天使,是上帝派来超度逝者的。”
酒糟鼻:“说得对。那些穿橘红衣服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主子:“这……这……”
哈博说:“使者有两种,一种是蓝衣使者,另一种是红衣使者。后者是太阳神派来,用火焰把人羽化,然后飞往天堂。”
酒糟鼻说:“佩服,哈博确实博学,把今天的电力工人和殡葬人,都视为天使。不过,今天烧的不是柴油,烧的是飞机草,烧的是死人,既可发电,也可火葬……”
主子不耐烦了说:“国安先生,开门见山来直接的,你的重大发现在哪里?”
酒糟鼻把我们带到一袭白布旁,说:“自己看吧。”
这是主子的老本行,她在香港警署,就是专研解剖的法医。主子上前,一点点揭开那具遗体的遮尸布,一张脸谱露出来。
“是个女的,长得秀气,恐怕有二十多岁。”哈博说。
“是个男的,长得帅气,怕不到三十岁。”宵童说。
“女的。”“男的。”“女的。”“男的……”
哈博、宵童在猜谜、在争执。然后他们看着主子,待主子揭秘。待到主子将遮尸布揭至脖颈的时候,哈博输了,宵童赢了,死者明显长着男人特有的东西——喉结。
“呕呕,呕呕,我赢喽,哈博输喽,哈博输喽!”宵童雀跃。
遮尸布揭到胸脯的时候,哈博赢了,宵童输了,死者的两个峰,明显挺立着。
“呕呕,呕呕,我赢喽,宵童输喽,小二郎输喽。”哈博起闹。
宵童要求将白色遮尸布,再往下翻,看个水落石出。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下揭开白布。这一段,还是哈博赢了,下面是阴的。
“你两个不分输赢,这是个公母人!”酒糟鼻说。
“什么叫公母人?”宵童问。
“公母人,就是两性人!”哈博说。
“未必。应该,是宵童赢了!”这话是我下司电笔说的,我开初也蒙了,但后来嗅得出了这家伙的问题,于是断言。
64.军事动物
寻找鬼儿,也即是寻找那个迷彩幻影——模仿章鱼,我觉得已经露出触须。
在云上飞机草火电厂,确切说应该是火化场,我和天地人三人组、酒糟鼻去验尸,看到公母人遗体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幻象扑面,似曾相识。但是,一时又倒映不出关联记忆,脑筋急转弯像发电机的线圈,绕了好多转,都没有能够产生磁力,没有切割出电光,点燃我灵感的火花花,显影我眼前这张定格的面孔,让他生动活泼起来。
突然,我遭遇了记忆最残酷的一幕。我的眼前,竟然出现与主子在香港遭遇的最撕裂、最血淋的那个场面。我听到飞地呼喊舟儿的声音,然后听到宝马撞击人发出的闷响,以及人们的惊呼声。我和主子跑出去,看到了血色的蚯蚓,爬出飞地的鼻孔……我看见,宝马上的司机是一个女的,穿着粉红色衣服。然后看见从副驾驶走下来的,是一个穿着黑风衣的女子。最后看见的是一个戴墨镜,蒙口罩,穿白大褂的男医生……
接着,记忆又出现与主子到大陆开办物探社,听说的守林人变成守陵人那一幕:麻飞机收到一个骨灰盒,里面放着一个装着男人的根塑料袋,上面贴着章鱼二字……
我把这两个记忆,叠加在一起,就马上短路了。像一盘录像磁带被人扯出来,成为乱麻,在空中随风飘舞。脑海里出现章鱼,章鱼的触须嬗变为无数蚯蚓、无数肛肠,在不断交缠蠕动,不断绞缠出滑腻的泡沫来……
我不想搭铁,不想发疯,就只能暂时放下麻飞机和章鱼。我想屏蔽自己,打个瞌睡……
随即,我被主子的大嗓门激醒了:
“下司电笔,哈博、宵童,下面,我们还是来开启黑匣子吧!”
我看见,主子在我打盹这一瞬间,已经把他的宝贝黑匣子,抱出来放在那张茶几上。我“唔唔”两声,同时摇尾,表示服从主子的命令。
主子说:“下司电笔,这回,我们还是以你的狗首是瞻,只要你一点头“唔唔”两声,再一摇尾,通过再次确认,我就按下开启键,好吗?”
我又“唔唔”两声,摇尾认同。主子打开黑匣子的电脑,屏幕上又显像出那个神奇的生命之轮画面,上面有两颗米字符,明示我们只有两次机会。如若两次不能成功,按第三次,第三层就会化为灰烬,主子的传世秘密,还有不能预见到的宝贝,也就会变成一雾黑烟。
“下司电笔,哈博、宵童,你们看——”听到主子将我的名字与哈博宵童并列呼出,还将我的名字呼在前面,我很惬意。我继续听主子发表意见,“现在,眼前还有水、火、金这三行,也就是三把密钥。这三把密匙,其实只有两次机会。只要搞错第一次,就会敲响警钟,让我们紧张。”
“还是我说吧。这一层,可能是火层……”
宵童的话还没有划圈,就被哈博挥剪夹断:“我认为,火层的可能性不大。第三层应该是水层,密钥应该是水!”
“宵童说的火层,有道理,我赞成。”主子说,“哈博的水层之说,也许有道理。我们等会可以作为第二把钥匙试试。现在还是先按宵童的办法开启,下司电笔,你说好吗?”
我没有“唔唔”,也没有摇尾。主子伸出的食指,就在空中停住,她犹豫了。
主子说:“宵童、哈博,我们没有更多的机会,来检验你们的建议,我怕失误。我决定,还是看下司电笔的,你们意下如何?”
宵童说:“唉,真是人不如狗,我无话可说。”
哈博说:“探长,我听你的,反正是你的宝贝,你自己做主。”
我知道,哈博、宵童,在吃我的醋。
主子说:“好!我的事情我做主。下司电笔,下面,我指到第三层的正确密匙,你就“唔唔”,摇尾,好吗?”
我“唔唔”,摇尾。
主子的食指先后指到火、水,我都无动于衷。当主子指到金时,一个日子跳出我的记忆:一九六七年八月六日,农历七月初一。这是母亲下司回归的生日,母亲是金命。我果断地“唔唔”,摇尾。
主子朝着金字按下去,屏幕上显现一句醒目的字幕:
五星人体 人是一种军事动物
主子说:“宵童,你说你的前世是火星人,你知道五星人体吗?我想听你的高论。”
宵童说:“这个五星,就金星、木星、水星、土星、火星。太阳系中的五星,不仅与日月有关,而且与其他行星的运行规律有密切关系,金星、木星、水星、土星、火星是太阳系中距我们最近的行星,它们对人的性格,命运有不可忽视的作用。之前,金、木、水、土、火五颗星球上面,都有人类,确实发生过星球大战。火星,又是我的前世的发源地,在火星上,真的发生过战争……”
主子没有细心听宵童对五星人体的解释,就迫不及待按下确认键,黑匣子第三层梭出。
一个日记本就横端溜溜的出现在我和三人组眼前!
65.诀别下司黑
这个日记本的现身太突然,大家还没有做好准备,太阳房出奇的静。我在主子的身旁,分明听到她内府那台与身俱来的生物发动机,加大分贝,“嘭嘭”狂跳。我担心主子心速不正,跳得再快一些,就会心率失常,出现心肌梗。都是那个日记本惹的祸,硬纸壳封面,已经被尘世淡化,时间氧化,内页已经发黄。正是里面那一个个的文字,在主子的内心跳跃、鼓捣、蹦床,让她无法平静!
主子一边翻看日记,一边说,这本日记已经发黄,跨越的时间达三四十年。主子进一步透露说,这是一本军人日记,每篇日记都有一个标题,一个故事!日记有文学色彩。
“阿姨,我要听,我要听故事。”冰雪儿说。
“姐姐,我想看,想看日记。”宵童说。
“探长,将日记念来听听。”哈博说。
“汪汪,汪汪汪……”下司玉洁也要求听往事。
我凝视着主子,我知道她心中的纠结,心中的狂喜。纠结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吉他的女儿,还是吉他的妹妹。她长期以来不可终日,就因她妈临死前说出的那些身世之谜,把她差点搞疯了。她连香港警察都不干,万贯家财都不理,偏偏发癫跑到内地来。后来,和两个怪人整合,尽遭遇一些怪噜事情。我觉得,主子老是被人推着跑,牵着鼻子绕圈子,一直没有消停。我曾多次怀疑,主子像是真被私儿鬼缠身了。
主子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看来,你们比我还猴急,好像你们才是他的血亲,我是外人!”
冰雪儿:“阿姨,不要生气嘛,都不是外人。”
宵童:“我姐,不要岔气嘛,念来听听。”
哈博:“探长,第一则日记,标题是什么?”
主子打开了第一则日记。
《诀别下司黑》一九六六年二月二十六日,晴。
上前天,部队就开拔了。我命令自己:记着,吉他,从今日起,必须养成写日记、留脚记的习惯。一方面,我要记下下司黑,记下我们生离死别的伤感。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军人,一个战士应该写下军旅,不然哪天脸朝天鼓了眼,别人不晓得你是谁,怎么死的,还有哪些屁还没有放。当然,人死了也要给亲朋一个交代,对我来说,讲直接一点,就是给我养父自由鸟,生母蝶兰,还有我没
有结婚的爱妻飞地,留一个忆念。
就在县武装部,我们经过两个月的队列训练、肉搏训练,还有步枪、冲锋枪射击训练。但有一个蹊跷事,从上个星期开始,部队就不准我们与亲人见面,不准寄信出去。说直话,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的部队可能有事。我的鼻子,也是天生的狗鼻子,有先天味觉。
入伍以来,部队首长一直给我们讲南面的事,包括童政委,都说是越南兄弟,说美国佬的事,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涉及美帝,要抗美援越!
可让我发懵的是,部队出发了,我们从西南出发,往西北方向开拔,开初还以为山不转路转,人不转车轮转,行程往往是欲左先右,欲南先北,不能扛着竹竿转不了弯。但后来发现,不是我的脑子没有转弯,而是车子没有转弯,不是车子没有转弯,是命令在转变。先往北,再往东北,车轮咕咕噜噜,没完没了。
这一车,除了一个老兵班长,全都是新兵。除了一个人,其他一概没有谋面,清一色的新面孔。熟悉的那一位,我们近在眼前,却比陌生人更隔阂。他本来是我的老乡,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为了飞地,我们割袍断义,成为情敌。开初我们身为战友,背对背,面对面,或坐或立,却咫尺千里。偶有目光相遇,也是形同冰凌,不说半句。
直到车开了好几公里,我们从军车帆布的缝穴里,先后发现了下司黑,气喘吁吁追赶军车,我俩的眼睛,才对上了神。要叫军车停下,让一条狗上车,接兵的老兵班长绝对不会同意的。在老兵不经意之间,是我故意把背包丢下去,让司机停车,随便把下司黑抱上车来。一车新兵没有异议,都喜欢这只戴眼镜的文明狗。只有老兵班长不允许,说当兵的人不能儿女情长,不能产生恋狗情感,坚持要把下司黑赶下车。后来还是我对老兵说,老兵,要下司黑下车可以,我先得下车。老兵听了我的话后,不敢再吱声。
开初,是我与金竹守宫轮番和下司黑亲热。下司黑饿了,我们把节省的干粮、罐头分下司黑吃。下司黑渴了,我们将军用水壶的水,倒给下司黑喝。车上的战友,也纷纷解囊,解决下司黑的吃喝拉撒。他们疲乏了,只要逗逗下司黑,身子就来劲、充电。
但三天后的一个夜晚,我和金竹守宫,还有一车新兵都睡去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下司黑不见了。我和金竹守宫掀开军车的帆布,往后看,希望能够看到下司黑,看到下司黑仍然张着嘴,喘粗气在后面追赶军车。但是,我和金竹守宫看到的,只是公路上翻滚的沙尘,即便沙尘散去,仍然不见下司黑的叠影……
也许在我们熟睡的时候,下司黑也睡去了。尽管它的假性眼睛还睁着,那是唬不了人的。即便它的眼睛鼓溜溜睁着,看到一双翻帮皮鞋走向它,它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对方,但对方还是将它抱起来。下司黑没有反对,这几天,它和大家混熟悉了,亲如兄弟。直到这人将它一使劲,抛到帆布外,重重地跌落在公路上,它才发出痛苦的哀鸣声。但是,这声音,很快就被军车的马达声掩盖了。
已到湖南境内,下司黑在军车中,已经伴我们行驶了一千多里。下司黑跳下车,或者跌下车,一定负了伤。它一边叫唤,一边忍着剧痛,朝着军车的行驶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追赶。如果它继续追赶我们的车,我们不可能停下车来等待它,它就无休止追赶,那是徒劳,那是找死。它如果知道自己负了伤,想要回星宿湾,千里迢迢,也是死路一条。
“你阿爸,开萝卜花!”金竹守宫小声骂了一句,他的眼睛,然后像一双死鱼的眼睛,久久瞪着老兵。我想虽然没有证据,他一定怀疑,是老兵在我们睡去的时候,无声无息走到下司黑身边,狠狠一脚,把下司黑踹下车去。
“你家妈,闪电开花!”这句话是我在心里骂的。
我想,下司黑也许负了伤,再也不能追赶军车了。下司黑不该来追赶我们,我和金竹守宫,也不该一起睡死。我们与下司黑可能就此分手,再也见不了面,它是为我们殉身的。永别了,我的下司,我可爱的下司黑。
想到这里,我刚刚想要哭,眼泪却提前了一步,已经溜到我的面颊上,用手一抹,又溜到了手背上……
66.向南,还是往北?
其实,我外公下司黑没死,后来怎么死的,前面已摆明。只不过,它经历了主子不可想象的艰难,不可估量的磨难,说九死一生不过。这就是狗有三条命,一点不假。
那天夜里,吉他、金竹守宫和一车士兵都沉睡过去的时候,有一个人醒来了。他要吗是刚醒来,听到军车在弯道上轰鸣,看到一车人睡得像死猪,他行动了。要吗他一直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闭一会又睁开,看周围的人是不是都睡着了。最后,他确认吉他、金竹守宫和其他士兵睡沉了,他起身了。他走近蜷伏在后车门一角的下司黑,用手轻轻摸着下司黑的身子。下司黑醒来,看到是熟人,也不惊怪,任对方顺毛抚摸。随后,那人将手伸向下司黑的身下,慢慢将它抱起。下司黑的身子,被一点点抬高,随后,还碰到了汽车帆布。就在下司黑惊诧的那一瞬间,它失重了,一下子没有依托,重重地跌落下去……
在跌落空中时,下司黑本能地急速扭动身子,想把身子调平。由于空间距离短了些,还没有摆正四腿,就着陆了。它的右半身落地,侧倒在地下。下司黑告你奶奶——告你奶奶——叫着,同时随势滚到路边。就在这时,后面的军车从它身边驶过,车速要是再快一些,就要下司黑的命。
下司黑没有负重伤,只是摩擦轻伤,不碍行走。看到最后一辆军车驶过,它追赶了一阵子,就停下来了。这次,是在夜晚,它也许知道吉他和金竹守宫,看不到它追赶的身影。它也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多少气力,与汽车赛跑。这几日虽有吃有喝,但在车上睡不好,它不习惯享受这种摇篮待遇,老是晕车。这样睡不好,身上就乏力,没神气。
它急得到处乱窜,不知是该继续追赶,还是返回星宿湾。最终,它还是决定回家,回到蝶兰飞地的身边。一千多里的路程,它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下司黑还记得回家的路,就是那条公路,尽管它是乘车来的,没有亲自走,但它没搞错方向,它的定位系统总是那样准确。它饥饿的时候,就抓老鼠,捉野兔充饥。它涉水爬山,先后成功渡过了湘江、麻江等多条河流。翻越了乌蒙山脉,走过牂牁江大峡谷。好几次,它险些被猎人误认为是豺狗,差点挨了枪子,走进别人的汤锅。
为了早日到家,下司黑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走公路,抄近路走毛狗路。那是一个夜晚,在经过牂牁江,走过二十四道拐之后,它一不小心,中了猎人的圈套。猎人在毛狗路上挖了一个浅坑,将铁猫安在路上,在上面盖上松毛和黄叶作为伪装。下司黑不慎踩了上去,即刻触动了机关,被铁猫的利齿死死咬住了后腿。铁猫的铁链子是固定在一棵树上的,下司黑怎么也挣不脱,越是挣扎,铁猫越咬得紧,右腿流出了血。
天亮了,猎人出现了,看到铁猫夹到猎物,看到下司黑身上蓬松肮脏的毛被,猎人在嘴里说,好运气,安到一只野狗!猎人举起火枪托,准备向下司黑的头部砸去,砸死了好拖回家。但猎人举起的枪托,在空中停下来,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这只野狗看到他,没有那么惊惶,一边拼命向猎人摆尾,一边“呜呜”的哭,眼泪哗哗地流。猎人感动了,用手抚摸下司黑,下司黑也不反对,表示顺从。猎人随后扳开铁猫嘴,解开铁链,下司黑被解放了。下司黑乖乖跟着猎人回家,在猎人家生活了一个星期,才瘸着腿,走上归家的路。
经过长途奔走,下司黑瘦得皮包骨头,脚下也露出了趾骨。历经一个多月之后,下司黑终于一瘸一拐,走进星宿湾家里,走到蝶兰和飞地的床前,呜呜呜呜哭起来……
以上情节来自下司黑的先天记忆,是日记中没有的。我还想继续回忆,结果被主子念日记打断:
一九六六年二月二十八日,晴。《向南,还是往北?》
我们荷枪实弹,坐在绿帆布罩着的大卡上,一路上日照当空,尘埃滚滚,有点硝烟气味。那情景,好像当时一个正在热映的影片南征北战。
过了湖南过了长江,南方的田园村寨,山影水景都发生了渐变。青山常绿,流水常清,峰回路转的南方诗画渐渐淡去、消隐。我们熟悉的村寨、坝子、溪流、山塘和瀑布没有了。取代的是北方广袤的平原,千篇一律的古板。南方的风景像川剧会变脸谱,一地一景,变化多彩。而到了北方,视野变成了半径不到三公里的圆圈。军车的使命,仿佛就是要穿越这一个个灰黄色圆圈,突围出这团团圆圆的莫名地带。但是,圆圈始终没有尽头,两边依旧是落了叶的榆树,树的后面是缩小了的房屋,房屋上面有微缩的窗眼。
突然,我发现自己的想象有点离谱,南征北战的影像,总在我的脑幕里放映,这是错觉。在军车上我们坐累了,换个姿势站着,站累了,再换个姿势蹲着。又像在我们星宿湾看电影,看去看来,就那么几个片子: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英雄儿女等。但是,星宿湾的人们屡看不厌,场场必在。一直都是看露天电影,近处的可以带板凳椅子,有座位,远处的就站着,蹲着。有的小孩个小,常常被人遮住挡着,于是站在幕布的背面,反过来看。时间长了,没有座位站着腿软,蹲着的膝酸,总的感觉是:难蹲难站。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向南,还是往北?
67.城市钟乳
一九六六年三月八日,哈尔滨,晴。
到了哈尔滨,我又开始放电影,把这段时间的感觉记下来。军旅匆匆,根本没有时间记日记,得赶紧补上。
我们从西南的云贵高原,来到东北的哈尔滨,暂时逗留几天,看来记号还要继续往东北划。这其中,我们经过了祖国母亲的心脏,我心中那两扇肺叶,把情感扇动澎湃起来,一种莫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虽然我长着外国人的高鼻、鹰眼、白皮囊。然而我的头发,我的心,我的骨子里流着的血,是中国制造。我和天堂鸟那个美国佬,没有多少感情,因他远走高飞,抛弃了我们母子。我的亲人是蝶兰,是自由鸟,是飞地,还有金竹王一家。
对中国的那句古诗,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尤其喜爱。对于我的母亲蝶兰,爱妻飞地,我有一颗钟乳之心。也许,从古至今没有人会提到钟乳之心这个说法,系我独创。我生活在云贵高原,出生在一个叫星宿湾的地方,那里有丹霞地貌,但更多的是喀斯特岩溶地形,有好多溶洞,洞中到处是晶亮的钟乳。
我和金竹守宫、熊,不应该叫熊,应该叫尤奇洛夫·瓦西里,我们三人,曾经到过星宿湾的一个溶洞,这个洞叫七星洞。我们简直被洞中的景象迷魂了,眼花缭乱,差点迷失洞中。熊说,溶洞就是大地的五脏六腑,钟乳石就是大地的心。这一说法,形象得很,我和金竹守宫完全赞同!
现在想来,我们当时看到的应该是石灰岩,石灰岩曾经悄然融化,使地下出现了通道,出现了伏流。再想想那些钟乳石吧,确实像心、像肝、像人的五脏六腑。而且那是具象,不是抽象。我仔细观察那些石钟乳,相当一部分是心形的,特别象人的心脏。另外一部分,上大下小,如倒立的荷花花苞。还有一部分,既像圆圆的吊钟。钟乳还在不断长大,正在一点点滴着乳浆,证明她有生命。这些,是我特别钟爱钟乳的缘由。
我不知道,我的思绪,怎么会一下子飘回星宿湾,在那里和异国的小朋友熊相会。这就是人的意识,不由自主把一些东西映出来,根本不要预约。
现在的季节,已是三月。之前我们的军车在北方的土地上疾驰,两边还是一派萧索,还没有一丝绿色,气温让我们渐渐奈何不住。一路上都在发衣服,加衣服,我们脱了南方单薄的衣服,穿上了棉衣、棉裤、棉袜,脚下蹬上厚底鞋,头上戴着护耳的毛毛帽,但还是逃不脱寒冷的感觉,我们完全被严寒包围,根本不可能突围。
我曾在心里咕噜:这次征兵,首长们是不是搞错了,咋个把南方的旱鸭子,赶到北方来凫水踩冰?
沿途,我曾经从军车的帆布缝穴中,有了新的发现。在我们南方,很少看到烟囱,炊烟通过竹楼或木楼板,从瓦面,从屋檐飘向空中。在北方的公路边,一个个的村庄反复叠印这样的画面,每幢小房的屋顶,都有一两个烟囱,在冒着烟雾,有的还有三个烟囱。倘若是一字型排着的村镇,房屋的烟囱,给人的感觉是:一排排高射炮,刚刚向空中开火,炮筒口正在冒着硝烟。一个村庄,仿佛一个炮兵阵地。
车上,老兵曾经对我们说,同志们,你们知道冬季黑龙江的平均温度,是多少吗?大家说不知道,谁叫我们是南方兵呢,南方的冬季,结冰的时间很少。老兵说,你们不知道,说来吓你们一跳。这一久黑龙江的气候,是天天结冰,平均温度是零下二十度以下,最低零下四十多度!听后,大家的眼睛鼓成牛卵子,嘴巴半天合不拢。老兵说,不烧几个烟囱,不烧炕,就是等着冷死、冻死。不像你们南方那么温暖,那么热乎,听说南方的好些地方,不穿毛线衣也可以过冬。
“你家妈,闪电开花!”我骂了一句,不知是骂人,还是骂天。
在哈尔滨逗留期间,我们上街溜达,到的是一条叫中央大街的街道。这条街,让我们大饱眼福,我们看到了欧式风格的房屋、教堂,还有一个叫马迭尔的酒店,保存完好。我们的眼睛一眨一眨,就像照相机的闪光灯,在一闪一闪拍照。我相信这些景象,对于南方人来说就是稀奇物西洋镜,新鲜得很。这些景观,会在我们的记忆里注册的。
我的内心,突然出现一张问题扑克,在不断岔牌,打乱了我的顺序。我想知道,曾经到我们中国,到我们星宿湾家里做客的尤奇洛夫伯伯,还有曾经与我在悬崖遇险的小朋友瓦西里,他们现在在哪里?还有,我在东北某军工材料研究所供职的养父吉宦游,为何久久没有消息?他老人家和他的老大哥,现在还有联系吗?
这时我的情敌我的兄弟,我的战友金竹守宫主动向我靠近,打招呼。金竹守宫说,哎,吉他,我想请问你一件事,你也许晓得。我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晓得的我一定说出来。金竹守宫说,还记得那个长毛伯伯尤奇洛夫吗,我老爸对他有好感,称他为大哥呢。我心想,金竹守宫这个脑筋短路搭铁的,怎么和我想到了一块?人的思维,就是怪。
我说,怎么不记得。我估计你还会问我,是否记得那个小家伙瓦西里不。金竹守宫说,吉他,你真聪明,差不多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不过,吉他,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我想去拜访他们。我说,我不晓得,真的,包括我养父吉宦游在哪里,都不晓得。
我没有心思,和金竹守宫谈这些让人心烦的事。
我的目光,在欣赏中央大街这一件欧式作品。
最让人凝目的是,我在这条街上,看到了一处奇观,那就另一种钟乳,我叫它城市钟乳!在人们曾经居住的一座楼房下面,我看到了久违的钟乳。只不过,这钟乳已经不是石钟乳,而是冰钟乳。它比星宿湾七星洞里的石钟乳还要晶亮,还要剔透,在太阳的斜射下,闪亮发光,诱人眼目。走近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根架空下水管道的作品。下水管有个弯头,弯头渗漏出的点点滴滴的污水,从弯头下一点一滴,滴在地面,地面形成了一个蘑菇形的钟乳!这是一尊冰冷、肮脏而又令人生厌的冰钟乳!
猛然,有人在我背上拍了一掌,我才警醒过来。中央大街走通了,金竹守宫提醒,我们该回头了。
68.猎蜂者
一九六六年三月九日,哈尔滨,晴。
昨天与金竹守宫在中央大街,回想起少儿时代,我和金竹守宫,还有瓦西里游览七星洞,观钟乳石的情景。今天,我突然又回想起我们三人,在星宿湾猎蜂的往事,那种野猎的场面,至今未曾听人说过,也没有在哪一篇文章中描写过,北方更不可能有这种故事,因北方天寒地冻,不适合野蜂生存。猎蜂,可能是只属于我们南方,属于星宿湾这样独特的地域,独特的民族所拥有的野猎。
秋日,金竹守宫带领我和熊,到星宿湾后面的山野里,说是去做一种有趣的事,那叫做放蜂。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放蜂。金竹守宫说,放蜂就是先把野蜂拴住,然后再把野蜂放归自然,人在后面追赶,就是猎蜂。我在星宿湾出生,生活了八九年的时间,金竹守宫还没有让我亲历这种美事,这是头一次,特别高兴。
之前,我曾经涉入的这一带林海,林子属于杂木林一类,针叶和阔叶混生。由于水分好,光照足,灌木类长得特别快,很是浓郁。很多树给我的印象,是长得特别肥。松树负了伤之后,会冒出很多油脂来,浸满油脂的部分,就变成了松明。像野李子树,野山桃树,黑荆树,还有很多种树,都会从树身上冒出油脂,一坨坨凝在或挂在树干树枝上,呈橡胶状,晶亮晶亮的。这种晶亮的油脂,或软或硬,其实是一种树胶。
此刻,我听到一种嗡嗡之声,是那样诱人,我要找到这音乐的来源。凭着我的锐眼,我终于看见一条彩色的带子,匝绕着树干一圈圈旋舞着,发出美妙的乐声,让人莫名其妙。音乐声停止了,彩色的带子停止了舞动,彩带变成了一个点,停息在树脂旁边。我终于近距离看清,这条会唱歌的彩色带子,原来是一只比蜜蜂大三倍的野蜂,鲜黄色和栗色花纹相间,格外美丽显眼。这小精灵在树脂边驻足,正一点点啃咬着树脂和树屑。
金竹守宫说,这种花腰花脚的野蜂,叫着花脚蜂,小家伙要衔这些树脂树屑,去筑它们自己的巢。瓦西里格外地好奇,他折下一截草秸,轻手轻脚,想摁住这小精灵。不想还没有接近,就已惊动了它,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瓦西里说,金竹守宫,我的朋友,我要,我要捉到一只花脚蜂,我要知道花脚蜂的家在哪。金竹守宫说,熊,我的朋友,我今天带领你们来,就是来猎蜂,就是要绑架野蜂,找到它们的巢,让你们大开胃口,尝尝山珍美味!
我们来到一个小垭口,小垭口长满了浅草,小垭口的两边,是或密或疏的灌木丛。金竹守宫要我们仰躺在草地上,听大自然的和歌之声。我和熊追问金竹守宫,什么是和歌之声?金竹守宫说,和歌之声,就是无数的野蜂、昆虫,在合唱大自然的歌谣,大自然的山歌。我和熊闭嘴凝神,果然听到了一种美妙的声音,那是大自然的共鸣,多声部的合唱。然后,金竹守宫让我们观天空,看各种野蜂和昆虫飞过,说这个小垭口,是飞虫的必经之路。我们看见,在阳光下面,有很多发亮的翅膀,或在空中划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线条,或在天空中萦绕,画圆圈。或从天空牵扯而过,不留痕迹。但我们不知道这些飞物,它们何形何物,何名何姓。金竹守宫说,要知道这些飞客的名字,一下子没时间说清。现在,先把野蜂的问题搞清楚,那就不错了。
金竹守宫说,蜂子的种类很多很多,从家养的和野生的来分,大体有两种。一种是家蜂,也就是我们家里养的蜜蜂,会采花产蜜。另外一种是不产蜜的蜂子,叫做野蜂。野蜂的种类很多,有泥蜂,有汗蜂,有米蜂,有花脚蜂,有长脚佬,有牛角蜂,有七里蜂……野蜂子的内部分工不同,有的觅食,有的含水,有的产卵,有的站岗放哨,有的衔树屑树脂筑巢……金竹守宫觉得自己快要说不清楚,就指点着天空,一会说花脚蜂飞过,一会说小米蜂飞过,一会说牛角蜂飞过了。
我和熊佩服金竹守宫的眼睛,能够看清飞物,还能呼其名唤其姓。我们却眼花缭乱,无法看清金竹守宫说的上述蜂种。也许,金竹守宫看到我们的好奇和迷茫,他起身行动,要绑架野蜂,让我们看见的那些线条的真身真形,真实嘴脸。
金竹守宫要我们去寻找诱饵,即是捕捉蟋蟀,或青蛙也行。他把我们捉住的蟋蟀,用一根草茎串着,在地上挖了一方新土,把串着蟋蟀的草茎,插在新土上面。然后,他把自己捉到的一只青蛙,从脚到头剐了皮,用一根小树枝,穿着青蛙的裸体,往树林里面游走。我和瓦西里尾跟在金竹守宫后面,看他的猎蜂绝招。
我仿佛又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那是刚才咬树脂树屑的野蜂所发出的那种声音,只是这声音要明显大得多。不过,我们就是找不到它的身影。这时,只看见金竹守宫拿着那根穿着青蛙肉的小棍子,就像拿着一根鱼竿,或拿着一根交响乐团的指挥棍,有时轻舞,有时直进,有时定根,在钓那种声音。
最终,我们看见那条彩色的带子,围绕着金竹守宫的指挥棍转圈圈,那圈子越转越小,最终停在蛙肉上。我和熊看清,这只野蜂有花脚蜂的三倍大,有蜜蜂的六倍大,身上的花纹,以栗色为主,黄色为辅,头上的黄色要多一些。金竹守宫说,这种蜂子叫做小牛角蜂,叫的声音和牛角声差不多,嗡嗡地响亮。金竹守宫还说,这种小牛角蜂,没有大牛角蜂厉害,大牛角蜂的个头还要大一些,声音也洪亮得多,老远就可以听到,像吹牛角。如果被大牛角蜂的毒刺蜇一下,就好比被榔头敲一下,痛得头昏眼花,肉也要烂掉一坨,留下个大麻窝。我和熊听后,害怕起来,放缓了脚步,不敢接近那只牛角蜂。
我们看到金竹守宫拿着那根爬着小牛角蜂的蛙肉棍子,走向草坪,他仿佛端着一滴硕大的露珠,怕一不小心,惊动了那家伙,让它飞走了。金竹守宫小心把小树秆插在松土上,小牛角蜂还是被惊动了,起飞。不过它在空中绕了两三圈,舍不得这香喷喷的蛙肉,又飞回来歇在蛙肉上,用它那夹
钳般的嘴壳子,一下一下剪切着蛙肉。
金竹守宫再让我们观看,先前插在地上的那串蟋蟀肉,上面停歇着六七只野蜂,它们大小不一,花色各异,热闹得很!它们为了抢夺蟋蟀肉,衔回去喂养小蜂蛹,时不时打斗起来。小的斗不过大的,被驱赶惊飞起身,不过绕了两个圈,又飞回来着落在蟋蟀上,继续抢食。大的与大的搏斗,常常抱在一起撕咬,双双跌落在地上,都不肯松开脚爪。
接下来金竹守宫指着野蜂,一一向我们介绍野蜂的名号,以及生性特点:米蜂的个子,比蜜蜂还要苗条一些,最最勤劳忙碌,它的巢穴都在地底下;花脚蜂的巢,有的在地底下,也有的在树丛,甚至挂在高高的树梢;小牛角蜂的巢,有的在树丛里,有的在高枝上;大牛角蜂又叫着懒老板,身材特别粗大,巢在地底,它的生性像狡兔,有好几个巢口,有进口出口。在挖烧牛角蜂时,若不把所有进出口堵住,牛角蜂突围出来,有时会闹出人命来;牛屎黑最凶悍最霸道,它的尿液会把周边的树叶腐蚀稀烂,只要闻到人尿气味,也会蜂拥而来,专门蜇人拉尿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要命……
金竹守宫正式开始教我们猎蜂。他从衣袋里摸出白草纸,撕下一小条,从头上扯下一丝长发,搭在纸角上,将白草纸包绞拧紧。然后在头发的另一端打一个活纳套,往一只青米蜂细腰上套。熊问,为什么不往花脚蜂、小牛角蜂的腰上套呢?金竹守宫说,大蜂子力气大,飞得快追不上,它们的家通常都在很远的地方,不容易找到。金竹守宫说,不要小看这些小米蜂,它的巢穴不一定就小。另外你们不知道,有的米蜂的家园里,还会出现怪事哩!我们还没接着问,会出现什么怪事,因我们看到金竹守宫正专注地用活纳套,往青米蜂的细腰上套。但马上被对方察觉了,小家伙不停地用脚将套子往后蹬,不让圈套……
最终,那只青米蜂,还是被金竹守宫的活纳套拴住了腰。青米蜂也知道自己落了套,但它的使命是觅食,尽管惊悸了几次,最后还是将一小坨蟋蟀肉咬切下来,起飞了!起飞之后,它在空中绕着我们的头顶,飞了好几圈。金竹守宫说,这是在定位,记住这个地点,以便下次再飞回来咬食。绕了几圈,青米蜂才径直飞去。
“快追!”金竹守宫发出了追踪的命令。我们三人,眼睛紧紧盯着白纸飞飘,追踪白纸在蓝天飘飞,在树枝、绿叶、草丛间时停时飞、时隐时现。蜂子停,我们停,蜂子飞我们跑。跑过草地,钻进丛林,上坡下坎,一切都紧跟围绕蜂子行动,一切都听从那面小小的白旗指引。最后,我们还是败兴而归,因我们找到了那首白旗,它已被青米蜂咬断头发丝,掉了下来。那个狡猾的家伙,也许被那张白纸牵绊,折腾够了,不得不忍痛割爱,丢掉蟋蟀肉,咬断头发丝,逃命去了。
我们没有泄气,从头再来。回到小垭口,我们发现,刚才追踪那家伙居然快我们一步,爬在蟋蟀肉上咬着。我们看到,被咬断的头发圈套,还拴系在它的腰上。金竹守宫摸出白纸,扯下头发制作圈套,继续往这只小青米蜂的身上套。
这次,金竹守宫让我提前行动,到刚才捡到白纸条的地方等着,而熊的任务,是到中途接应。我们听到了金竹守宫的呼唤声,接着是他们两人遥相呼应,一路追赶而来的声音。直到与我打招呼,提醒目标已经进入我的视力范围,要我千万留心。我看到那面小白旗,飘飘摇摇而来,我紧追不舍。
追后,我终于看到那面小白旗,飘飞进入一幕草丛之中……
69.冰火两重天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日,岔江,晴。
离开哈尔滨,部队还是向北、向北。经历了两天的驱驰,于今日夜里,到达了目的地,岔江军分区乌拉边防所。由于是夜间到达,根本看不清地形地貌。但有一种声音告诉我,有水,有水的声音,我们的边防所可能位于江河之滨。
记得开初,在从西南到东北的路上,通过军车后面的拱形门洞,我们喜欢看路边的风景,对不同于家乡的景致特别好奇。之前在江南,战友们谈论起江北的大平原,听说北方的平原太大太宽,但到底有多大多宽,大家不知道。还是金竹守宫说,他爹金竹王代表公社,到北方参观过机械化耕种回来后,社员问他,北方的田坝到底有多大?金竹王说大得很,反正是大得不得了。社员追根问底,大得不得了,到底的大到哪个程度嘛,快说快说!金竹王想了想说,打个比方吧,就像我们南方耕牛犁地,一块田地犁一个来回,才分把两分钟,再宽的田地,一个来回也只不过六七分钟。社员就问,在北方,犁一个来回要多久?金竹王说,清早出发,犁一个来回,天就黑了!社员们听了,半天缓不过气,出不了声。
战友们听了金竹守宫的故事,也不出声。因为老兵班长说,很快就会经过长江,再经过黄河,我们就会看到大平原。后来,我们真正看到北方的一览平原,但是平原,也只给我们半天的兴趣,就看不下去了。因为,金竹守宫关于北方犁地的故事,已经让我们提前进入平原。
由于长途奔行,比较疲倦,我们基本上是上车就睡觉,下车就尿尿,大家都一齐清醒的时候很少。
老兵可能发现气氛不好,士气不高,突然吹起口哨,提神醒困。金竹守宫说,老兵,听说东北的冬季很厉害,会冷死人,你能介绍一下吗?老兵说,冷死人都不怕,死了就算毬,就怕不死,落个残废,落得个断子绝孙。金竹守宫说,断子绝孙?你阿爸,开萝卜花!老兵,你可不可以,给我们详细点,怎么会断子绝孙?
老兵说,到了最北面,就到了地图那个鸡冠子上,零下四十多度,一不小心,清鼻涕吊在鼻子上,就凝结成为冰凌。拧一下鼻子,鼻子就掉在手中。鼻子会这样,耳朵当然也是同理,也会拧在自己手中,耳朵比鼻子还要薄一点。还有,脱裤子拉尿,尿液马上就结成一根冰棍。老兵说,弟兄们呐,千万要保护好你们的那条命根子啊,一不小心,把它老人家冻坏了,那就生不如死,那比活着还难堪。大家谈虎色变,不说话。只有金竹守宫又说了一句“你阿爸,开萝卜花!”随后他的乌鸦嘴,也闭下了。
我们开拔的目的地,是岔江军分区的乌拉边防站。从哈尔滨往北面走,我发现那一支心爱的宝贝,面前的那只枪,不再是一条木,一块铁,那就是一根冰棒。我的脚,好像是木了,没有血液流动了,不大听使唤。我的手,明明带着手套,十个指头的肉头还是太薄,不能保温留热,很快就成为十根木棍子,不大听我的指派。老兵说,弟兄们,把手指收拢,捏成拳头,伸到手套里,要暖和
一些。我照办,感觉真的要好一些。
我的脸,不可能完全蒙面,遮盖严严实实,总要留个孔出气呼吸。脸,露在外面,好像一点点开丝、裂缝,难受得很。我把戴着手套的手伸上来,打算在脸上摩擦取暖,热乎热乎,立即被老兵看到了。老兵马上制止说,你,不要脸啦?我说,咋个不要脸?老兵说,只要你把手套往脸上一磨蹭,你就没有脸,没有脸皮了!我被吓了一大跳,幸好老兵提醒,我对北方一无所知,只看过一部林海雪原,纸上谈冰。现在,才晓得北方的冰天雪地,真的厉害,真是冰到我的心蒂上了。此外还有不少冰的陷阱,一不小心会陷下去!
老兵说,大家看着我,把手套捂在脸上,不会丢脸,还会暖和一些。其实,寒冷也没有那么可怕,不用担心,我们对付寒冷,还是有一套办法的。另外,通知大家一个好消息,边防所所长要我转告大家,今天晚上到达乌拉边防站后,要开一个欢迎新兵晚会,晚会的主题节目是冰火两重天,这个节目精彩得很!
到了乌拉边防站,留下部分老兵值守营房,我们全体新兵从地上转移到地下。我们走进地道,仿佛走进一个迷宫,这些地道不是挖土掘地刨出来的土洞,而是用钢筋、水泥构筑的隧道。地道弯弯拐拐,上下左右交叉纵横,似一张地下网络,有些迷魂。最后,我们进入一个大厅,可以容得下百把人,这就是欢迎晚会现场,壁上挂着一幅红布标语,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新战士!”
一走进地下大厅,就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好像立即就回到了我们南方那种春暖花开的环境。春暖的感觉,使战友们都不自觉脱掉外衣,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白衬衣。大家都很年轻,包括站长在内,最大的不超过三十岁,最小的就是我们,十七八,都充满着青春活力。大家有说有笑,一见如故,没有初识的隔膜。花开不光是指大家的笑容,而是地上的那两个大灶塘,大灶塘边,堆着很多干柴,干柴在灶膛里嚯嚯燃烧着,火焰像正在盛开的花朵、花瓣、花蕊在招摇起舞,且是动态的花。地下室里的温度,一下子上升了三四十度,大家的身上,开始冒汗。
两口大锅里面,煮的是什么东西呢?那么鲜香,那么馋人,让人的口液垂钓得老长。所长宣布,这是岔江的鱼,煮猴头菇,还煮黑木耳。得知新战友即将来临,老兵费了很大的劲,撬开一个冰窟窿,缺氧已久的鱼儿,咕嘟咕嘟游到这井口里,呼吸新鲜空气,还不断吐泡泡。老兵就拿着舀兜,要多少,舀多少。鱼儿开始活蹦乱跳,最后跳到这两口大锅里,就再也不跳了!
我们大开海口,狂吃猛喝起来。会喝酒的每人只准二两高粱烧,多了不准,怕醉了误事。结果,新兵们把最后一件衣服脱了,变成了一条条黄牛,脸上背上,汗水一滴滴,汇集成一条条小溪流,往下身溜。有的战士把酒碗端起来,说还要!站长一边说不给,一边转身,向老兵使眼色,老兵跑出去了。
“嘀——”“嘀——”边防站警笛声响起,有紧急情况,马上集合!我们这些新兵一惊,个个手忙脚乱穿衣服,由于身上有汗水,衣服老是穿不上身,狼狈不堪……
70.谁是侵略者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一日,岔江乌拉边防站,晴。
昨天晚上,正在经历冰火两重天,疯得正欢的时候,紧急集合的警笛猛然响起,大家好像一下子从热炕上跌回冰窟窿,汗毛孔即刻关闭,二两烈酒也被激灵得没了效用。作为军人,我们毕竟有一种敏感,以为外面发生了紧急情况,结果一场虚惊!边防站长看到大家忘乎所以,大开吃戒,有的甚至还想要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到这里是为什么。为了让大家警钟长鸣,留有戒心,就导演了一场惊心警报。
金竹守宫说,你阿妈,开萝卜花!我还以为真有敌情,吓老子一跳,原来是站长拿我们开涮,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不知是哪一根神经发岔,我又想起与尤奇洛夫·瓦西里那个异邦小朋友,想起我们在星宿湾猎蜂的情景——
那天,我和熊、金竹守宫三人在星宿湾的小垭口上,通过金竹守宫再次圈套那只曾经脱逃的青米蜂,熊在中途接应,我在另一端守候接力的方式,最终让地上跑的两只脚,赶上了天上飞的翅膀,我发现了那一面小白旗,飞进了一个土坎的草丛中。
金竹守宫和熊下气紧接上气赶来,问小白旗哪里去了?我说,没有跟丢,亲眼看见它飞进了草丛里。金竹守宫用右手掌搭着凉棚,用他的金睛火眼观察白旗消失的地方。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看到金竹守宫有了发现,咋呼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弟兄们,野蜂的老巢找到了,你们看——”
我和熊睁大眼睛,往草丛里面看,但没有看清。
“你们两个,是鸡蒙眼,还是睁眼瞎?明明有那么多蜂子进进出出,像撒豆子一样,飞起来,又落下去,一分钟起码起落几十颗!”
我仔细观察,真的看见了一根根黑色的线条,飞进飞出。偶尔可以看见,慢速飞进的蜂子,它们的嘴里还衔着食物、树屑、树脂之类的东西。飞出来的,也有异常情况出现,我看到它们前胸抱着什么东西,飞出来没有多远,就抛弃了,不知抱的是什么。我把这一发现,告诉金竹守宫,希望得到他证实、解谜。
金竹守宫说,野蜂和蜜蜂一样,在工作上也有明确分工。它们衔回来的树屑、树脂之类的东西,是用来筑巢的。含来的蟋蟀、青蛙、蚯蚓、蛇肉之类的东西,是用于养活蜂儿的。还有,它们衔回来的水珠,也是用来给蜂儿解渴的。金竹守宫还说,吉他,你看到它们从洞穴中衔出来,然后丢掉的东西,不是别的,是土。野蜂在筑巢的时候,要把地里面的泥土一点点挖掘出来,里面才有空间拱窝筑巢,它们担忧把挖掘的新土堆放穴口,会暴露自家的位置,就把泥土摔在较远的地方,以免被发现。熊听得竖起耳朵,说,好聪明的家伙!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金竹守宫用随身带的镰刀,割开土坎上的野草、荆棘。随即,我们看到一个不规则的月亮形地穴,露了出来,青米蜂王国的族人,从那里进进出出,十分热闹。我发现,我们拴在青米蜂身上的那一面小白旗,由于体面大了一些,进不了穴口,被那只青米蜂剪断发丝,搁浅在外面。我观察蜂穴口周围,正如金竹守宫所说,果然没有青米蜂挖出的新土就地堆放的迹象。
“准备烧蜂子,弟兄们。”金竹守宫发出了烧蜂的指令,“吉他,你去帮我找一些臭蒿来,最好是臭蒿。然后,你和金竹守宫,去找两抱干草来,准备点火。”
金竹守宫用我找来的蒿叶,搓成一个圆球,用一根小树枝穿着,将蒿球极其小心伸过去,堵住蜂穴出口。随后,以镰代锄,在蜂穴边上一点点挖着。里面的蜂子出不来,外面回归的蜂子进不去,纷纷围着我们狂飞乱舞,我和瓦西里被吓得不敢出声,躲得远远的。
金竹守宫面对若干蜂子的围绕威胁,没有半点惧怕,不停挖土。他说,快要接近老巢了,弟兄们,过来帮忙,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敢担保你们无事。外面围攻的老蜂子是工蜂,不可怕,就怕里面的卫兵突围出来,才会动真格为人扎针。我和熊缩头缩脑,靠近金竹守宫,看到他的蒿团,继续向里面推进。金竹守宫用镰刀拍拍土壁,凑近听了听,说有空响声,让我点火。
我拿出随身带的火柴,抖抖索索将火把点燃。只见金竹守宫一镰刀挖下去,土壁就贯穿一个大窟窿,灰色的蜂巢就露了出来。我看见,蜂包上的若干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准备起飞突围,向我们飞射而来的时候,金竹守宫一把抢过我的火把,堵住缺口。里面发出嚯嚯之声,十分恐怖。我想,那是高原上一个原始国度遇难,一个原始兵团的千军万马,正在拼死突围。群蜂涌动,将火把和蜂巢,煽拍得呼呼的响,发出潮水般的的声音,实在是惊心动魄!
最终,一只只老蜂,都被烧没了翅膀,烧断了脚爪、触须,英勇就义。被臭蒿的臭气逼进去,在蜂巢深处藏身的,也未能逃过劫难,被火焰和浓烟熏晕过去。金竹守宫用一根木棍,不断扩大洞口,最后,捅开蜂巢的外壳,里面的宫殿就展现出来!
这个宫殿一共九层,每一层的蜂眼都统一朝下,就像九列筛子,一层层倒挂着。密密麻麻的蜂孔,有的还敞开着,里面有蜂王刚刚产下的卵,有的还是幼虫,嗷嗷待哺。被白草纸一般的东西密封住蜂孔的,是正在羽化的蜂蛹。或者已经长出翅膀,正准备咬破封皮,出洞试飞的雏蜂。这些不足为怪,奇怪的是,我们在这些蜂列中,发现了一种奇怪现象!
在九盘蜂列子中,我和熊居然发现,有两盘蜂列子不是青米蜂,而是比青米蜂大三四倍的花脚蜂!负责喂养监护幼蜂的老蜂子,也是花脚蜂。在这么长的跟踪、开挖、火攻过程中,从没看见花脚蜂飞进飞出,哪怕是一只,也没看到。这两列花脚蜂,这两列杂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金竹守宫说,这不奇怪,这是寄生虫!
回到家里,要把蜂蛹扯出来,金竹守宫教我们扯蜂的技巧。不用一个个的扯,只要把每一层连片的白膜撕去,翻过来用手轻轻一拍,蜂蛹就像白色的雨点,纷纷落下来。我们照着做,落在下面簸箕里的蜂蛹,足足有四大碗。金竹王用菜油将蜂蛹炸了,让大人下酒。立即得到了尤奇洛夫、自由鸟的夸奖,他们说这不是海味,也是山珍,香美得很。
我们三个,只有瓦西里不高兴,哭丧着一张苦瓜脸。尤奇洛夫问他为什么,他不说。还是我口无遮拦,说出原委:
“我知道,他,被侵略者的毒枪刺中!”看到大人莫名其妙,我说。“在扯蒙皮的时候,瓦西里被一只头藏在蜂孔里,屁股露在外面的花脚蜂,刺中了无名指,手指肿了,伸也伸不直!”
“什么什么,你们说侵略者,谁是侵略者?”尤奇洛夫问。
“花脚蜂,花脚蜂是侵略者。是它,蜇了瓦西里的手。”金竹守宫说。
“你们才是侵略者,谁叫你们去挖别人的巢,抄别人的家,谁叫你们杀人放火,斩尽杀绝。活该!”一直不说话的金竹王,突然发话呵斥我们。
尤奇洛夫、自由鸟听了金竹王的话,一脸尴尬……
71.有一种记忆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四日,晴。
今天的我突然非常想家,想念我的亲人,还有朋友。我想给他们一一写信,诉说我对家乡,对父老乡亲思念之情,但是,我知道做不到,部队有约束,想写信是千万不可能的。不能打家中的电话,更不能给家中发电报,这是纪律。
我想着念着的,最初只有那么三个人,爱人飞地、妈妈蝶兰、养父自由鸟。后来,增加了金竹王,星宿湾的一些乡亲,还有我在南龙县城读书的同窗好友。梦,这个东西怪得很,我的梦有一大半在星宿湾。尽是梦到在山坡坡上寻找鸡㙡,在荒野里追猎野蜂,在灌木丛中觅采野果,在龙瀑潭戏水洗澡。这些梦,大都与金竹守宫,飞地和爸妈有联系。还有,就是梦到那条狗,梦到与下司黑一起玩耍的情景,总是很多。
在老家星宿湾,爸爸吉宦游的远方来客——尤奇洛夫,还有他的儿子瓦西里,给我留下良好记忆,挥之不去。这一点,我想,不仅是我,即便是金竹守宫,对于那些往事可能还记得。尤奇洛夫喝酒的海量,哈哈大笑的豪爽,都给人留下了可亲,可敬的印象。
有的时候,我又会突发奇想,我想会不会在这北国,遇到尤奇洛夫伯伯。会不会在这边防线上,邂逅他的儿子。说实在话,我想见到他们,同时又怕见到他们。之所以想见到他们,是因为有那么一段异国情谊,实在难得。怕见到他们,是由于发生了风云变幻,弟兄之间不便相见。我还担忧哪一天,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不愉快。
这些念想,一一被我兀自摇头否定,我说,不会,也不可能!瓦西里和我在星宿湾相处虽不长,不过在悬崖遇险,是我急中生智救了他的命,相信他不会忘记。此外,那天在龙瀑潭洗澡,我差点被漩涡吞没,瓦西里救我的那一幕,对于我来说,没齿难忘——
那日我和瓦西里,还有金竹守宫、下司黑一起,到龙瀑潭洗澡。我们脱了衣服,跳进潭水里,变成了三条白条鱼,再加上一条乌棒鱼,三白一黑,那是下司黑,也跳到水中凑热闹。我们不能小看下司黑,它的游泳的天赋,比我们要强。我听妈妈说过,牲口比人凫水的本领还大,尤其是猪狗的本领更不用说。俗话说猪凫三江,狗凫四海,可见狗的本领比猪还大。我们开始是在浅水里打水仗,然后不经意之间,游进了深水区。
这个龙瀑潭,我从来没有在其中洗过澡,妈妈蝶兰说过,不准到龙瀑潭洗澡,那里有消洞,有伏流,像一张大嘴巴,会把人一口气喝下去,无影无踪。只允许我到浅水沟里,玩玩狗刨式,且每一次,都是妈亲自陪同。当时,我忘记了妈的话,在水里的时间一长,就慢慢学会了一些游泳的技巧,兴趣越来越浓。我开始忘乎所以,渐渐地,我游向龙瀑潭的正中地带。
到了龙潭中央,我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把我往水底下面吸,我的四肢,变得沉重起来。瓦西里,金竹守宫他们在水中各玩各的,玩得正欢,根本没有留意我的动向。我突然想起妈妈蝶兰的警告,明显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嘴,一张水鬼的大嘴,正把我往龙潭底下吸吞。我想喊,喊不出来,我在挣扎,四肢无力。身子经不住下面的吸引、拉扯,渐渐开始了下沉。这时我隐约看到下司黑,好像已发现了我的危险处境,向我游来……
接下来,感觉到有人把我连托带推,把我弄到浅水边,我脱离了危险。我呛了几口水,清醒过来,看到救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瓦西里。当时我首先证实的是,自己在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下司黑,在危险时刻,曾经向自己游过来。他们告诉我,下司黑真的发现了我,一边向我游去,一边狂吠,是它的狂吠声,先警觉了瓦西里,后惊动了金竹守宫,他们才先后游过来,从漩涡中救出了我。
我这才感觉到漩涡可怕,下面的伏流更可怕,那里有死神招魂夺命。同时怕妈妈蝶兰知道这件事情,会又哭又骂,怕爸爸自由鸟会阴沉着脸,半天不说话。我相信,下司黑的口风没有问题,它不会向家人讲述这件事的。担忧的是瓦西里和金竹守宫泄密,就与他们勾指发誓,不准向大人透露半点溺水事情。
72.下司回归
“后来呢?”“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宵童、哈博,还有主子方舟,九只眼睛形成对对眼,咕嘟咕噜地转,无意中表演了一场你我他的游戏,你问我我问他他问你,循环往复,一时给不出答案。
最后,他们的目光都一起看着我,似乎在问我,我很茫然,后来的事,我根本不知道。日记本,不是在主子手上吗,看看就知道了。
“后来,日记本没了……”主子的话,打破僵局。
“日记本,不是在你手上吗?”哈博说。
主子把日记本翻给大家看,空白,白纸上不再有下文。
“其实,再后来,大家都知道,边防站旁边建起了边贸市场,市场上摆着各种农副产品、生活用品。两国边民自由出入,你卖我买,你情我愿。过年过节,两个边防站还会聚在一起,搞文艺联欢,瓦西里、吉他、金竹守宫一定欢聚一堂……”这是主子方舟说的。
哈博:“你怎么知道他们欢聚一堂呢?”
主子:“瓦西里当兵的边防站,就在岔江乌拉边防站对面。”
宵童:“我想知道的是,我爸金竹守宫后来到哪里去了。”
哈博:“那还不简单,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宵童:“栽黑洞的。我有闲去问他,我还跟着你们干吗。”
主子:“我想知道下文,想知道吉他后来怎么了。我的心,比你们更急。”
哈博:“探长,日记后面的内容,是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