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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五爷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0-07-11    


                         文五爷

 

             梁国赋 

  

 文五爷在思南县城中也算得是一人物。他经久不衰的声名与他的羊肉粉店有关。店面不大,二十余平米,常见的老式木房。屋内两张小方桌,四只条凳,没人时显得疏朗。其次便是两眼灶,两口锅。煮肉的那口锅大一点,人称“二水锅”,涮米粉的锅小一点,名“小水锅”。店面后边是居住地,十足的家庭作坊。但就是这片店,便是县城中人享口福尝美味之地。事过这么些年,半夜想起文五爷,想起他那碗羊肉粉,嘴角还会淌口水。

 文五爷和他的羊肉粉,并非一个“好”字了得。我一直以为,他天生就是删繁就简的原创大师,一生就四个字:地道、简单。我想,人生能作到这四个字,不成伟人,必成大家。

 当然,文五爷和我们之中大多数人一样,都属一介草民。不同的是,他日子过得地道、简单。他一生似乎只做两件事:前半生打渔,后半生作羊肉粉。那时我离他很近,走下县文化馆木楼,再走过灯光球场,往右,五十余米,就抵文五爷羊肉粉店,稍等片刻,就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羊肉粉。那时单身,之后中午我很少混得饭吃,似乎也不太饿,就将息着,如果工作不忙,就等到四点后点燃煤油炉独自作一个人吃的菜和饭。如果衣袋里还有足够的钱,第二天十点左右,必去文五爷的羊肉粉店。

 文五爷每天只备一头羊的料。

 天亮即开门,十二点前便卖完。去得早的,还可吃到羊血羊肝羊肚羊肠。羊脑精贵,他一般留着独自受用。后来我听一位老中医说,羊脑富含血蛋白入药,可醒脑补脑。

 之后我就盯着他粉店里的羊脑。我私下里跟他说,我夜里要读书要写文章,天长日久,脑子疲惫得很,和文五爷相熟后,十天半月的,他会给我煮一只羊脑。事实上,文五爷扭门得狠,更多时候,他粉店里只有三个人,由他亲自掌勺,这是铁定的规矩。否则,就关门。他婆娘只负责收拾碗筷洗涮碗筷,其它事务是不能触碰的。其次是他大哥(我一直不清楚是他二哥或三哥抑或四哥),只负责在滚沸的锅里涮粉,其它事不见他干或许也不让他干。文五爷除了掌勺,便是收钱。你看他手脚之利索,就即便不吃他一碗羊肉粉,都会觉得是人生一大遗憾。但文五爷的扭门与吝啬与他的羊肉粉味一样也是有口皆碑的。有人说,五爷,你多给一口汤?他高兴时,用汤勺在汤锅里点一下,不高兴时就当没听见。有人说,五爷,夜里没吃饱,请多给几根粉。他其实更多时候是当没听见。如是有人再提出申请,他会说,汤量和粉量都是配搭好的,要是不够,就再来半碗或一碗。当然,再来半碗或一碗是要付半碗或一碗钱的。尽管这样,天亮开门,就食客不断,要是过了中午十二点,就见锅灶逐渐冷却,店里只剩下两张桌,四条凳,只有他婆娘弯着腰在洗涮剩下的碗。他则闲下来,吸一袋烟,在桌前极惬意的数落那些食客送来的大小钱钞。

 中午后要小睡一阵。

 之后,就到江边,把钓鱼竿子上的饵料投进江里,咬不咬钩其实一点都不要紧。这似乎只是每日里要做的一道习题。其次是把养在江边的那匹年纪并不大的马放出栅栏,让它吃草,或者领到水边给它全身作一次清洗。要到天傍黑时才杀羊。杀羊与他作其它事一样利索干净。只是天黑后别人看不见血腥。当然,从杀羊到清洗入锅是需要一些时间的,烹肉的锅原先是一只大铁锅,后来改用定制的大砂锅。先旺火后文火。即便睡下了,也要三次起床,先醒肉,大火轮番三遍,后肉骨分离,切片,之后调汤。天亮即开门。这些事之前都是五爷独自一人作。说辛苦其实也辛苦。不过,每天只卖一头羊,也算得是动静相宜。

 有时,我也陪五爷去江边养马、钓鱼,和他探讨肉味和汤味。突出的特点,肉筋道且绵柔,而汤鲜。他说,那其实简单得很。一是选好羊,必是山中放养的,羊吃百草,也必是生下后两月就阉割的公羊或母羊,一生不见生育,放养至二年三年百十斤左右的毛羊,膘肥体满才养人。夏秋之间要选放养阴山的,不火燥,春冬之间,则选阳山的,添温补。其次还有一环,便是选好了羊,要关栏里圈养十天半月,让羊安静,喂些苞米谷物,每日喝些茶叶水,让羊清心祛燥,接近人的本意。烹煮时,也不必放其它佐料,一是大火而文火,三番醒肉,让肉香极大的发散开,后投进一大把茅草根茎,既凉血又清香。鲜肉出锅,再添青椒和蕃茄,汤与肉就鲜香。

 文五爷这样一说,我大抵就明白。我老家牧羊山也养羊,如是留下来自己受用,一般就宰杀三年以上百多斤的毛羊。日子过得久长的羊似乎肉味更香。当然,羊羔子生下二月就给绝育,之后,羊就少了些羊间的欲望,只比试羊们谁长得强壮膘肥,而不是比试谁的子孙多。

 如是遇上县城乡人赶集天,五爷的羊肉粉店就开门晚一些。一般是九点开锅。五爷说,城中人是吃早餐,肉味不给饱,汤和粉也不给多。乡里人是进店吃“咯午”,因此,汤和粉就给多一些。从这个角度上说,五爷作事,是极为的精心,也细心。我理解他的用心,城里人图味,因此不多给一滴汤一根粉,不是因为扭门,而是多一份则长少一分则短。味好,其实就在浓淡之间。因了这样,他一直是不让别人摸他手里瓢勺。

 赶集天,五爷也显忙一些,不过,也就一头羊,只不过比平日的大一些,肥一些,卖完就算完。之后闲下来,一边吸烟,一边数落钱钞。尔后就不见了他身影,独自去了江边坐下钓鱼,或起身去伺弄他那匹年岁不大的山地马。

 事实上,五爷是五十岁以后才开的羊肉粉店。之前一直打渔。他说他有两只船。一只舢板,独人独舟,船舱窄,只能前后放两只脚,放网,去的远。我说,我也能划这种小舢板,他不信,我就在江面给他表演了一番。之后,他就对我好,十天半月的就给我私下煮一羊脑。另一只船是蓬船,是江面上常见的那种渔船,只是比别人家的精致牢实。渔船里有鼎罐有锅,还有铺板,他说年轻时和他婆娘出门一走就是三月五月,孩子有时就是在渔船上生的。这样说起来,五爷的命中,是既占水,也占山了。前半生靠江,打渔,后半生靠山,逮羊开羊肉粉店。

 五爷只是会意的笑笑,他日子的确过的简单。见他羊肉粉店味好,我就说,你其实可以把店面扩大一些,开个羊肉粉馆,由店而馆,气派,肯定生意也红火。他说,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说,那就请俩帮手,你只作指导,负责收钱而已。五爷平心静气的说:那就不是我的味,就不是我五爷的粉馆。

 因此,他一直就开的是他自己的“店”;一直就是那两张木质小方桌,四方条凳;一直就是两眼灶两口锅,煮肉汤的那口锅大一点,涮粉的那口锅小一点。

 事过二十余年,我从五爷门前过,不见羊肉粉店,听说他也仙逝了。愿五爷在天上,同样过得简单。简单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心态,同时也是一种意境、是修炼,甚至也如书写文章,不在数量。

 



 作者简介:梁国赋  男,苗族,1953年13日生,1973年考入贵州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1976年毕业分配到思南县文化局工作。业余从事乌江系列小说写作,为“乌江文学”发起人之一。1989-1990年被省作协聘为贵州省第一批聘任制专业作家。1991年调贵阳白云区文化局,其间1999-2001年挂职任贵阳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助理,现已从白云区文化馆退休。有水系列、山系列近百万字。代表作有《命运的这个港湾》、《蓝帆》、《霸王滩的美人鱼》、《船》、《神孕》、《有雨或没雨的云》、《门前树上鸟》、《牧羊山》、《日头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