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七弟妹去世,尽管先前知晓其病情已无法医治,但还是着实吃惊,不是吃惊她的离世,而是吃惊她对家的执恋。
七弟妺是癌症晚期,癌瘤生长在后脑勺上中枢神经位置,压迫神经,无法呼吸、说话,在贵州省人民医院手术后,能活到现在,实属奇迹。手术后,医生曾私下对我和我爱人说:你七弟妹的病只能拖天天了,你们要家属作好思想准备。然而,七弟妹却硬撑着,这一撑就是数月。
我知道支撑七弟妹在世多活了数月的是家,一是家中有一位双腿截肢的丈夫,相依相伴了几十年,自己离世后无人陪伴照顾,她放心不下;二是膝下一双儿女尚未婚配,她还没有完成为人母的责任,她想瞧瞧嫁出迎娶的风光热闹场面,那是为人母的骄傲;三是自己最后的这口气一定要咽在家里,依照当地风俗,在外去世的人不能进入家门,她想最后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把自己最后的影像留在这个家里,让自己和活着的家人都有一个完整的念想。
6月2日晚,七弟妹突然病情加重,呼吸困难,无法医治。只好办理了出院手续,用救护车送她回家。
在七弟妹离开省医返程的途中,我曾接到七弟胡新文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说七弟妺已经走了。我一万个不信,七弟说脉息、心跳全没了。我问七弟是不是医院或护送的医生护士通知的,七弟说是随救护车护送的儿子告诉他的。我说眼见为实,七弟妹不进家,绝对不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果然,几分钟后,七弟又打电话里告诉我,说七弟妹又有脉息心跳了。
我们的老家在凤冈灰堂河河畔上,有九个兄弟姐妹,由于生计,各自奔波,有的去了铜仁城,有的去了思南县城,有的进了凤冈县城,有的去了遵义城,有的上了贵阳,几十年过去了,老家的老屋因无人住守,房屋早已坍塌,房檐柱头均已腐朽,只有那宅基与石阶檐,还在向世人昭示着,这里曾经住着一户人家。
七弟与七弟妹通过自己一双手的辛勤劳作,在凤冈县城置了新家,迄今已有二十几年了。灰堂河的老家是回不去了,七弟妹现在要回的是凤冈县城的家。这家由于十多年前政府明文拆迁而失修,早已成危房,让人看了心酸,活活的被政府的拆迁规定困了十几年。但在政府尚未拆除时,这破烂不堪的房子毕竟是自己落脚的窝,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个窝,让我们为之一生奋斗,伤痕累累,负债前行,有的直到死,肩上还担负着这个窝的债务。这个窝呀,让世人几多欢喜几多愁。我怀疑七弟妹得癌症也许与这个拆迁规定有关,他们夫妻二人当时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是打算在上面加几层,用来开宾馆维持生计的,当他们正在上面加层的时候,政府确明文规定,这里属于归划区,要拆迁,他们正在增建的工程就这样叫停了。
后来政府把周边的都拆迁,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七弟妹一家和两家邻居的房子未拆,七弟妹一家和两家邻居多次找政府有关部门申诉都没有结果,就这样把他们活活的圈在这个破烂不堪的“窝”里,一圈就是十几年。七弟妹是一个有事喜欢闷在心里的人,这样长期把事闷在心里,不生病才怪。不知道这种家庭悲剧,政府有关部门是否应该承担直接或间接的责任?
进家十多分钟后,七弟妹才在凤冈县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破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辞世而去。她带着不能再陪伴残疾丈夫的遗憾,带着没有完成为人母看儿女出嫁迎娶的风光场景的遗憾,带着破屋政府明文拆迁而长久未能拆迁的遗憾,永远地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凤眼。
我知道,七弟妹是无奈地闭上了那双看人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眼睛的,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有人说七弟妹不够坚强,我说七弟妹才是最坚强的。
孝敬公婆,一生行孝。七弟妹的公婆(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八十多岁去世的,七弟妹从与七弟结婚以来,从未嫌弃体弱多病的公婆,对公婆从来没有红过脸,说过重话。每顿饭熟后,总是把饭添好,搀扶公婆坐好后,才添丈夫与自己的饭。公婆病了,端屎端尿,是七弟妹的家常便饭,但她从未有过怨言,这也许就是公婆偏偏要与七弟妹一家过日子的原由。
出嫁从夫,十年如一日,待奉丈夫,无微不至。在七弟妹的大脑里,嫁鸡随鸡 、三从四徳的思想根深蒂固。七弟一生多难,残疾前开大客车跑长途,为家庭奔波。十年前,在湖南株洲地段出了车祸,失去了双腿,安了假肢,从此与拐杖结伴。残疾后,七弟脾气变得更加暴躁,稍有不称心,就冲着父母妻子儿女生气,犹如借他白米还他粗糠似的。七弟每次生气时,七弟妹总是一脸堆笑,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一边劝说七弟,一边安慰公婆,又一边教育儿女。从来不让公婆儿女丈夫委屈。有时候自己受了委屈,七弟妹总是躲在无人的地方,或者厕所,关上门,悄悄地摸一把泪,然后又一脸晴天,笑脸迎人。
教育子女,以孝为先,做一个好人。对于子女,七弟妹总是和风细雨,耐心细心,严厉要求,从不伸手。她总是以好人的标准要求子女,在七弟妹的大脑里,好人就是上进、自尊、自强、爱国、爱家、孝顺。正是由于七弟妹的这种教育,一双子女才得以成才,融入了省城贵阳。
在丧事中,哭死人,旧俗称之于嚎,嚎啕大哭,声声哭诉,想你啊!念你啊!哭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当执事一声喊:开饭啦!拿开哭帕,坐上饭桌,喝酒的喝酒,说笑的说笑,三碗饭两碗汤,把那丁点儿伤心全都消失在了酒肉饭菜和笑声里。
然而,在七弟妹的葬礼上,我却没有看见那种嚎啕的场景,所有参与祭奠的人们全都沉默着脸,没有矫饰,没有虚假,那种无声无泪的剜心之痛,真真切切地写在每一位亲朋好友们的脸上。
人间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坡坡坎坎,到处是算计;天堂的道好走,风和日丽,平坦而无算计。来时不带尘,去时一缕烟。愿七弟妹一路走好,早昇天界!
七弟妹何许人,向新凤女士矣!庚子年五十一岁。
以此为祭,呜呼,哀哉!
2020年6月5日
作者简介:胡新平,女,土家族,凤冈人,《贵州文学》编辑部主任。喜欢读书,爱好写作,闲时总是习惯在字句行间寻找点乐趣,发表过报告文学、散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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