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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的话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0-07-12    


                   主持人的话

於可训

 

我与欧阳黔森有一面之缘,那年到贵州讲学,蒙他盛情款待,留下很深印象。回来后找了他的一些作品来读,印象益深,觉得他的作品既有何士光的余响,又有蹇先艾的遗风。说有何士光的余响,是因为当年何士光写“伤痕”、写“反思”、写“改革”,都不直接把灵肉的“伤痕”暴露出来、把“反思”的结论告诉读者、把“改革”的方案展示给人,而是把这些由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和政治家干的活计,都点化为一点因由,缩略成一种背景,而将全部笔力集中于人情和人性这个文学永恒的描写对象。凡是读过短篇小说《乡场上》的,应该都不会忘记那震撼人心的结尾。这结尾之处的震撼人心,决不仅仅是因为冯幺爸的那几句肺腑之言或曰“豪言壮语”,而是冯幺爸在说这几句话时的精神状态,一个让贫困扭曲了身心的农民,终于伸直了腰杆,找回了尊严,这固然得益于社会政治环境的改变,但作者让我们看到的,却不是社会学或政治学意义上的挣脱枷锁,获得解放,而是那一点不可磨灭的人性的光辉。同样,在《种包谷的老人》中,老人的那一点卑微的愿望,也不仅仅反映了新的农村政策带来的生活变化,而是人之为人的一点常情常性。何士光当年的别出机杼、高人一筹,也正在于此。在这个问题上,我同意周新民对欧阳黔森的作品所作的分析,也同意他基于这种分析所得出的判断,即认为欧阳黔森的作品也像何士光一样,挣脱了政治学社会学和历史学的拘囿,没有让人物成为再现生活的工具,成为时代精神的传声筒,而是让人物回到了人本身,恢复了人之为人的“本来面目”。

说他有蹇先艾的遗风,是说他的作品有乡土气息和地方特色。这虽然是句老话,但这些东西真要在作家的笔下表现出来,并非易事。鲁迅在为《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作序言时,曾特别拈出蹇先艾来,把他放在比他资格老、名气大的许钦文、王鲁彦之前,就是因为他的创作最能体现鲁迅所论“乡土文学”的特色。鲁迅说蹇先艾的创作“所写的范围是狭小的,几个平常人,一些琐屑事,但如《水葬》,却对我们展示了‘老远的贵州’的乡间习俗的冷酷,和出于这冷酷中的母性之爱的伟大,——贵州很远,但大家的情境是一样的。”无独有偶,鲁迅在这段评价中也说到了蹇先艾的创作写习俗不止于习俗,而是从这习俗中写出人的至情至性,进而说蹇先艾的小说写的是偏远的贵州,但他所表现的人情人性却是普遍的。或许何士光正是受了蹇先艾的影响,而这影响又传承到了欧阳黔森,所以他的创作也就如蹇先艾和何士光这些前辈一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地方特色。欧阳黔森说他的作品在表现他的家乡贵州铜仁地区的地方特色的同时,又兼有“楚味”,而这“楚味”是缘于他的家乡旧属武陵郡,属楚文化范畴。可见这乡土气息和地方特色,也并非说来就来,想有就有,而是要得之于独特的地域环境的长期浸染。欧阳黔森生长于斯,对黔、湘边界的民情风俗习染既深,又对这种杂糅了两种地方文化的历史人文勤于研习,所以他的作品中的乡土气息和地方特色,才别有韵味。这一点似乎也与蹇先艾有契合之处。蹇先艾的家乡遵义地区临近四川,也是杂糅了两种地方文化的边缘地带。他的创作如欧阳黔森一样,兼有两种地方文化的特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鲁迅说蹇先艾的作品写的是“老远的贵州”,“描写的范围是狭小的”,那是他不可能看到蹇先艾后来的作品,他后来的作品,有很多不仅是写贵州,也兼写四川,兼有“川味”。他有一篇被评论家和学者称为“地方色彩最浓的”小说《在贵州道上》,就是一篇用川黔一带的方言写成的兼有两地特色的小说。这种契合决非偶然,而是同一地域的作家跨越时空的精神文化传承。

从蹇先艾、何士光到欧阳黔森,这三位作家所处时代不同,在文学上的成就和影响,也有轩轾之分,但作为一个历史链条上的三个重要环节,却共同串起了一部贵州文学的历史。这历史,不像北京那样,是驳杂的,不像关中那样,是沉重的,也不像江南那样,是轻灵的,而是兼有这驳杂、沉重和轻灵三种元素。与上述三地相比,贵州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这特别,就文学而言,就在于它是孕育“乡土文学”的最佳土壤。早期“乡土文学”作家,也就是鲁迅所说的包括蹇先艾在内的那种“侨寓”北京的“乡土文学”作家,大多是出生于或来自于边鄙之地,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穷乡僻壤,也即是今天所说的老少边穷地区,或跟这些地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这样那样的关系。这些地区,因其偏僻,对外封闭,所以风俗保存完好,为“乡土文学”准备了最好的资源;又因其原始,未经开发,所以保留了更多的自然野趣,最能显示“乡土文学”的审美特色。当然,也有许多早期“乡土文学”作家包括蹇先艾笔下所写的蛮风陋俗,但对这种蛮风陋俗作批判性审视,同样也是早期“乡土文学”的鲜明特征之一。可见,无论从那方面说,“老远的贵州”都是文学的一块风水宝地。这当然都是说的以往的贵州,或者说是狭义的现代文学历史上的贵州,今天的贵州用一句套话说,自然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不论怎么变,它的那一点独特的地域元素和文化基因,却是不会消泯的。正如欧阳黔森自己所说:“每一个地域文化都是一粒宝石,该它闪光的时候,绝不会被淹没”,在欧阳黔森的创作中,我们就看到了这粒宝石所散发的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