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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书銶诗选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0-07-13    

 

 罗书銶诗选

     罗书銶

 

  落叶如诗

  

  一条小道转到另一条小道

  一个山顶登上另一个山顶

  那些委婉的凋零,太美

  足以让人迷途于江南

  

  沿途很多落叶

  已不止看了两三遍

  绿的变红,红的变黑

  黑的变成腐朽

  北风一吹,裹挟着一份冰凉

  直到卷入湖水中央

  

  爬山人已疲惫

  坟茔间曲折穿行的人们

  回首处,山径遍地碎花

  挂在不远处灌木丛上,凌乱

  岩石坚硬,坟草稀疏

  仿佛一个一个在说着故事

  

  天际低垂成一首忧郁的诗

  尘世顿时有了一种味

  山脚下农家乐在播放舞曲

  来往之客一直排到了城郊

  有人赞,小道其实不小

  有人怨,山并不高

  只有坐在山顶的那些人

  足以看得清这人间

  

  河畔暗香

  

  落日轻坠

  有一半还在山腰

  河畔草木微动

  河水被落日映红

  鸟声渐细,万物安宁

  

  穹庐空阔

  松尖摇晃着岁月

  一对年迈的夫妇,互相搀扶

  走过河边小径

  鹅卵石上洒下了一团影

  悄然来去的温情

  总是消失一遍,重新一遍

  

  桥上月光缓缓涌起

  此时暗香阵阵

  几棵银杏刚刚移走

  桂花闲落

  应和着眼前光景

  确实如此,故去的已故去

  暗香却是常新

  

  明媚阳光中的一场雪

  

  坐在阳光下,手捧一场雪

  无形和有形,最终化着一团光影

  阳光不老,雪正年轻

  今天的影像

  也许是若干年前的真相

  

  在一个小院坐下,抚琴

  橘子树,一直没有结过果

  快要被长草淹没

  古旧灶台,看不到火焰

  往日升起的白烟

  包裹着糯米的香气

  

  那条干净木板长凳

  放着一本线装书

  阳光正好照在上面

  很多情景跳了出来

  有围炉看雪

  也有就着火,烤土豆,小饮

  

  时隔多年

  城市的地图更换了几个版本

  许多地方并没有长成希望的样子

  唯有借多年前明媚阳光

  照耀着一场大雪,来温热内心

  

  一袭晚霞

  

  酒,喝了一个下午

  直至黄昏落入怀抱

  一袭晚霞

  是天空微醺时

  

  面前溪水缓流

  背后山峦隐隐

  那些新来的凉风

  覆盖着胸膛

  也干净了快要到来的夜晚

  

  原野空旷

  雪松尖立着一只候鸟

  拐弯处,有新修水泥地

  乱糟糟的车流涌动

  动物园的栅栏铁锈斑斑

  里面一头小兽

  孤独地打着圈

  

  一袭晚霞

  裹着喝酒人,凉风,山水,候鸟,小兽

  却裹不住哪怕极为细小的寂寞

  

  二月春风

  

  不久前的一场雪

  挂在草尖上已过半月

  而又有多少这样的春天

  可以这么挥霍

  

  韭菜江对岸的落日硕大

  长江中路上空

  一只白鸟盘旋在弥敦城

  河边柳叶尚未新出

  水里有冰凉的枯枝

  

  很多的我们已敏感于早春

  风总是来自最高处

  吹向最低处

  洼地,或者荒野

  

  我们摇晃着肉身

  来抵御滚走的巨石

  我们试着抓住这一切

  然而,直到失去这一切

  

  三月

  

  阳历三月,还在农历正月

  早餐,一杯麦片粥后

  经庆丰西路,转上长江中路

  春光明亮

  似乎可以看见往日的车马和舟楫

  如今长而又长的汽车队伍

  算得上是新生烦恼

  

  走走停停不算是坏事

  两边尚未开花的樱树和海棠

  静静等着

  新砌的大超市

  垒起了一座迷人的光阴城

  孩子们,满地疯跑

  符合了我们设想的童年

  

  东边的修竹有着不一般的颜值

  只有很少人能体会到

  经过冬霜后,质地内

  能纳出人世间的空落

  有人却习惯在一棵香樟树下

  审慎地计算着

  一弯下弦月何时在娄江上升起

  

  三十年

  

  三十年了

  想起来却没有半点惊心

  三十年前的那个小县城

  工会,党校,小酒厂,小酱菜厂

  偶尔会有两个影,单薄,消瘦

  咀嚼着每次模拟考试后的分数

  和被雨浇透的分离

  

  再也没有当年在雨中奔跑的体力

  尽管我们都觉得还没老

  在一个叫东门酒家的饭馆

  我们磕着瓜子,喝着白水

  这个春天的韭菜依然是如此廉价

  

  时间就堆叠在那里

  铺满了三十年的尘土

  我们吃得很少,基本不动筷

  我们也聊得很少

  如同这个深夜的广场,静寂如初

  

  淡月照着我们的孤独

  也只有这样的夜晚,让我们深知

  就是这样的春天也快要走了

  不惊心,是三十年前的恨别

  今天你转身,是安全的

  三十年的阅历没有建立什么权威

  被拉长的影,一直延伸到县新政府大楼

  

  在小满中徘徊

  

  一样过客,一样尘土

  落在这世间的地毯上

  那些网状,如同眼睛

  被揉进了太多碎片

  

  如果清淡,便是有

  往年的穷苦和劳顿

  如果辛辣,便是有

  今天的脂肪和荒诞

  当小满再次来临时

  就有了新的黄昏

  

  空心菜吃过后,剥芒果

  临江小楼,就是华藏寺的晚照

  这里真能看透人间的过去和现在?

  半月当空,是一条小河

  

  一切在升起或枯萎

  墨绿阔叶,有了四月的味道

  窗外小路悠长

  几个孩童在互相追逐

  

  沉默

  

  图书室要迁移

  扶着栏杆,看到一列

  闷罐车向西远去,似乎整个初夏都显得疲倦

  

  闷罐车身有画

  车内装着几代乃至几十代人的灵魂

  许多跳跃的歌词诗赋

  围成了一个窗口

  窗口尺寸和锅炉大小差不多

  一锹一锹新煤烧红了天空

  

  刚架起电线杆很严肃地立在那里

  对于这座新建城市还很陌生

  只是熟悉的小屋将消失在铁轨下

  曾经迷人的小人书

  透出忧郁的眼光

  

  所谓追求,不过是游离的白云

  没有谁会知道去哪里

  先哲们有预言

  “不必知道将从何来,又从何去”

  哦,没有起点,就谈不上终点

  

  无限

  

  还有几天就是夏至

  在今天十一点前,梅雨尚未来

  很多事情也没有想好

  包括端午那天挂得很正的太阳

  

  简单事情可以先准备

  比如隔壁一老人在吩咐做他的寿材

  两条黄狗,一大一小

  在欢快地玩耍

  

  简单的事情终归是简单

  青菜一盘,米饭一碗

  哦,要么再加一小碟花生米

  这是否谈得上浪费

  关于饮食的复杂性

  实在是某些简单得多了

  

  世界杯

  

  俄罗斯之夜,其时是乱的

  四年一次的感伤在于很多人

  无论是遇见端午还是夏至

  都抵消了不了夜如白昼的迷惑

  

  所以,多事者多饮

  时差,在傍晚或深夜

  可以让很多人忘掉

  翠绿青山,和凋敝的人心

  那些无法阻止的冲动

  显得难以评判

  

  可以守在门内

  也可以出去部落里

  遍地欢呼声,一浪一浪传来

  没有什么值得吟诵

  仿佛坚固又冰凉的等待

  让很多人心空了很久

  

  五月白杨

  

  五月白杨,树高叶阔

  正是黑鸟们的修行之所

  立于枝头最高处,看白云涌入人间

  观音净院上空有雾气

  许多人和事,可以看得见

  也可以看不见

  

  风一吹,阔叶哗啦,鸟影摇晃

  而于山水原野,是沉默的

  那条被保安收养的小狗

  同样需要一份生活

  奔跑的影子,常在河水中掠过

  恰好盖住了刚从白杨树稍飘落的叶

  

  黑鸟眼睛里的树荫,还在摇晃,或许是人影

  也许都只是一片阴影

  因为这高得快要入云,白杨高处

  还藏有一尊神

  

  三十年

  

  三十年来,没有收养一只猫狗

  三十年来,总是小心翼翼

  担心被人间遗弃

  

  那些依然属于神的日子

  在空空院子里一颗枇杷树上挂着

  仿佛随时要掉落

  树叶哗啦哗啦

  划出了无数多的影

  也覆盖了三十年,或更久

  藏着的隐秘

  

  在溪水边,在香樟下

  作为一条躺在原野的命

  谈不上安静,更遑论舒服

  所有被神收养的罪过

  释放着秋末的肃杀

  

  三十年,翻阅倒塌的经墙

  每度回想,即是幻觉

  年龄越长,越无信心

  枯叶翻落成片,贴于华藏寺

  乱糟糟尘世堆积的轰鸣

  又何止碾碎三十年

  

  告别秋天

  

  办公室外的河流

  被挖机填埋了一半

  一棵白杨倒塌于夜间

  临时工开发的菜园

  尚剩下一条枯藤

  前些日子快活的一群白鸟

  不知哪里去了

  

  我订好了明天回家的票

  快九十岁的大伯父在昨天

  拿感冒药路途中摔一跤

  几个小时后被人发现

  已是脑溢血,大出血

  呼叫120,医院不敢接受

  如今在他睡了一辈子的床上

  等着我们从四面八方赶回

  

  兄弟群的微信一度沉默

  在广州的父母立即要赶回去

  老家叔叔留言,大伯父难熬今夜

  这片在秋天里飘了快九十年的叶子

  是不是就要落了

  叔叔在电话里哽咽

  堂弟在电话里使劲控制情绪

  我在电话那头,早已泪湿眼眶

  

  大伯父,几十年前丧偶

  十几年前丧子

  半生孤苦,靠养鸡,买菜度日

  一辈子不争不吵,无欲无求

  一辈子只想着不拖累后人

  三个已儿孙满堂的女儿

  也就是我的堂姐,能责怪她们什么呢

  这一跤,摔痛了何止是一条命

  

  告别秋天,是如此不舍

  大伯父已无法说话

  但一定在倾听什么

  他的眼神告诉了叔叔

  寿衣的位置

  这算是对这个世界最后交代么

  

  这个世界一片朦胧

  我只能低下头,喃喃

  

  天火

  

  虚掩着的门,枯枝横生

  荒野垂满了叶

  一把铁锤从空中砸来

  声音粗糙,火星四迸

  天火开始,在雨水到来之前,肆虐

  

  天堂只是个镇,火漫过

  只剩下大鸟在空旷处盘旋

  巨大嘶鸣穿透了那些空房子

  草径深处,存有被天火烧存的浮云

  

  原来篱墙后藏着的一瓶酒

  似乎在诉说一场战事

  风,卷着残秋

  一只喘气的昆虫在黑夜里爬行

  所谓坚硬大石

  轻轻敲打,便是内心开裂

  

  漫延

  

  初冬在漫延

  海棠,樱花都快要掉光叶子

  看来,初春努力几乎要白费

  一老一少,在冬天门口

  谈论去年开荒的菜蔬

  

  一大早,便是大雾一片

  北风不来,雨尚未有形状

  坚持在海棠树下锻炼的人

  在这个天,找不到立锥之地

  

  尽管这些和漫延没有因果关系

  下雪边疆,孤烟大漠,海边深蓝

  还是令人心醉

  

  很多人在想,一个没有自己的地方

  也显得干净

  况且,坐在阳台上吸着卷烟的人

  看日头落了一半

  不着一字,也不屑他想

  

  太阳照在雾霾上

  

  人间坐着草筏子,要去天堂

  被太阳照亮的弄堂

  如今隔着层层雾霾

  

  大地已破,山崖落在大海

  唯,时光在沉浮

  剖开人间之腹

  枯草堆集,最凹陷处

  尚有灰烬,被雾霾缠绕

  

  一顶草帽飞舞

  有炼丹者的呼吸

  火焰飘荡的边缘,站满了过路虫鸟

  靠什么来歌颂

  那些太阳照射下之安宁

  

  许多求经者,曲折爬行

  再次放空的肉身

  悬挂着一场西北风

  等着洗刷,等着被埋葬

  

  山体

  

  空气多硬,江山多硬,生命多硬

  粉碎,愈合,再粉碎,再愈合

  群山,曲折通向远方

  蜂拥而至是一批批亡灵

  人间跳动,彻夜之火

  

  劈开水流,光阴显现

  趁着暮色掩面而过的水鸟

  像无形之风,穿透了谎言

  许多羞愧,如同断翅大雁

  站在枝丫上茫然

  

  忧郁之神快要渴死

  上帝制造哭泣的气氛

  山体分离处

  可以看见点点落日

  

  深冬白云

  

  深冬白云,和水汽

  都压得如此低

  晚来欲雪,让我们越来越不安定

  一再刮来的西北风

  是否能让大地变得干净?

  

  一排雪松在小公园里酣睡

  排水沟渐渐阔大

  映照着弥敦城往来之客

  那些想逃离的昆虫匍匐在长草下

  有着满足的透明和鼓噪

  

  护城河不深,能装得下所有

  柳叶,银杏,樱花,和竹林

  横着吹来的北风

  总能卷走最先落叶

  可能否卷走

  我们内心潜伏的阴影

  

  

  作者简介:罗书銶,江西省作协会员,有小说,诗歌等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扬子江》《诗歌月刊》《上海诗人》《星星》《鸭绿江》《延河》等刊物杂志上,出版诗集《一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