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如此不平静
黎启瑞
夜、悄然离去。
雨、疲倦了心伤。
我总喜欢在安静的夜晚放纵内心,去寻找那些伤心和苦涩的往事。心拾着残留的足迹,将谎言遗留在夏夜的悲伤里,呼唤这整个季节的安宁。回忆总让人陶醉,一路沉载悲伤,那木刻一般的心情再次将思绪卷入那年、那事、那人。那些故事里总有生离、死别、错爱、遗恨。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我依然拖着灵魂的躯壳、守候着那村子不安静的夜晚。
——题记
这件事过去有些年份了,我还是会不经意间想起,心内的那份愧疚久久无法释怀。“素梅”一个干净、温和、勤劳、朴实的农家女孩,父母因病早逝,从小与年迈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过着贫寒的日子,幸得二老严格教育,素梅一直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在我的记忆里,她比我大10岁左右,由于都生活在一个村寨里,我们又属同辈,所以我叫她“素梅姐”。
小时候,她特别喜欢我,一有时间就来带我玩,还常把好吃的东西都分享给我,以至于我对她有不一样的记忆,不一样的感情。
由于家境贫穷,素梅姐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一边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边以幼小的身躯支撑着整个家庭。从我记事起,寨子里就常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可大都是接触几天就没有往来了。记忆中她经常一身朴实的打扮,白边布鞋,青布裤子,一条黑黑长长的马尾辫,镶嵌在米花色的外衣上,显得格外的耀眼。嘴角时而泛起淡淡的微笑,总爱含蓄的低着头,透红的脸蛋上常有一对浅浅的小酒窝。美中不足的是她从小背上长了一个包,农村人常常取笑她是“驼背子”,也有人叫她“驼背素梅”。素梅常因为大家这样的取笑感到难过,她也曾尝试拼命的反驳村里人的叫法,甚至破口大骂,可是最终都只能哭丧着脸离开。
这是素梅心里的一道硬伤,她永远也无法改变驼背的事实,每当寨子哪家有红白事的时候,或者在人多的地方,她都努力挺起腰杆走路,生怕别人看出来她是驼背。尽管如此努力,村里还是有长舌妇说三道四,整天拿“素梅”开玩笑,“素梅,张家儿子长得不错,你哪天去相亲怎么样啊?”“是不是又被别人甩啦?人家都看上你了,是不是因为你是驼背,他父母反对?”这样的话语经常在素梅耳边响起,“长舌妇”说完后,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离开,留下呆愣的素梅。面对这些话语,素梅沉默着,悄悄抹着眼泪,不知作何回应,她只能努力地干活,希望通过强力的劳动,忘记内心的痛苦,亦或是换来别人的一丝怜悯。
小学毕业后,我离开了村庄去外地求学,回村的日子越来越少了。那年的寒假回家,我听家人说,素梅的爷爷、奶奶去世了,安葬得非常简单,没有请阴阳先生看地,也没有请太多人帮忙,简单找了个木匠,再找几块木板钉个盒子就给二老埋了。尽管如此简陋,也算是让老人入土为安吧。我不敢问原因,也不愿意去深刻思考,因为我心里明白,一切都因为“穷”。
二老走后,家里就剩下孤苦伶仃的素梅,我每个假期都会主动找素梅聊天,由于悲痛的打击,她明显话少了很多,你问一句她回答一句,她越发沉默了,我发现她思维语速迟钝了许多,不过她没有放弃和我交流。她偶尔也会主动问我学习情况如何,我也问她现在有什么想法和打算。她说爷爷奶奶走啦,没有亲人,也没有依靠,村里人还是喜欢拿她的缺点开玩笑,拿她的事情作为她们的笑料。她说着说着,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不再隐忍悲伤,摇晃着脑袋,哭丧着脸,撕心裂肺的说没有办法,命苦啊。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她可以去外面打工吗?我说“当然可以啊,外面赚钱确实比家里要容易点,但是要找到熟人带你,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不安全。”几个月后我听说她去沿海城市打工了,现在还不错。后来还听说她在外地旅行结婚了,她找的男人也是外地的,对她非常好。她男人还在一个沙场当工人,收入也稳定。她的婚讯没有通知村里的任何人,断断续续的消息从别人那里传到我的耳中,我替她高兴。
几年的时间过去啦!我很少再听到村里人再提起“素梅”这个名字,几乎也不再有与素梅相关的事情,好像村子里那几个爱说闲话的长舌妇突然安分了许多。
记忆中那是一个初夏,雨后,铜仁的天气异常闷热,我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素梅,是我多年没有看见的素梅姐,她又回来了,回到她不喜欢的山村。我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她淡淡的微笑着回了我一句。
这次回来,我发现素梅姐变得憔悴不堪,总是沉默着,走到人多的地方,她总会绕道而过。反应也慢了许多,素梅的回归,村子里沉默多年的“长舌妇”又活跃了起来,后来我听说素梅老公在沙场工作时不小心被石头压住了身体,人没啦,当时她怀着小孩,由于失去丈夫后,生活没有依靠,伤心过度孩子也流产了。这对素梅的打击很大,差点要了她的命,没有依靠的她只能回老家,回到那个经常有人说她闲话的村庄,又过着被村里“长舌妇”欺辱的日子,过着往常清贫的生活。
素梅回来后,村里有些好心人也帮她说了几桩媒,希望她能找个好的婆家嫁了,可别人听说她的事情后,除了表示可怜,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村里的“长舌妇”说她命硬,克死了男人……风言风语太多,素梅渐渐地麻痹了,“长舌妇”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而开玩笑,时而揭她的伤疤,时而冷嘲热讽。渐渐的我发现素梅基本上不说话了,也不再注重衣着,整天蓬头垢面,偶尔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除了村庄里的“长舌妇”依旧对她不依不饶以外,再没有人管她。
时隔数年,我大学毕业那年回到家,素梅就出现在我家门口,一身污垢,头发凌乱,脸庞格外的消瘦,她明显的病了,神态呆滞,两眼无光,她一进门就对我说“弟,你在外面读书,知识广,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找人把我给卖了?我真心想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依靠,没有感情的寄托,我在这里只有被别人羞辱......”,她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了,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针扎一般的难过。我缓缓回到屋里,从行李箱里面拿出一包糖果,塞在她的手里,她接过后,并没有吃,转身准备离去,脚步已不再轻快。嘴里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弟弟,你能不能找人把我卖了……。我想给她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企图给她解释了一番,她却固然转身,自言自语地走了。
那年春节过后,我再一次离开家乡,去外地谋生计。没过多久,我听见家人说素梅死了,喝农药死在自己家里,几天才被人发现,当我听到这一消息时,揪心的痛,当初......。
满脑的懊悔和自责,内疚在心里埋藏多年,我却一直无能为力。每次我回家,时常会想起这件事,想起素梅姐。每当路过素梅姐的坟墓,那长满野草的土坟包,无人打理的土坟包,孤零零地在那里,远离了喧嚣和尘世。如今的村庄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一切都变得格外安静,当年那些“长舌妇”也差不多都走了,活着的,依旧住着破旧的房屋,微弱的喘着粗气,似乎在等待着死亡。
又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独自敲打着寂寞的键盘,写那些扑溯迷离的人与事,带着悲伤,带着迷惘。我改写着生命中的故事,脸上满布满苦涩。一次次孤独远行,那个未知的梦,独自追溯,一路沉载悲伤,一路沉载着荒废的记忆,甚至找不到自己,滞留在记忆最深处的哀伤与悲愤,在这夏日里宣泄。
祈祷生命如夏花一样的灿烂,愿天堂的你命运不再坎坷。
作者简介: 黎启瑞,贵州德江人,土家族。多次在国家、省、市、相关刊物发表文章。2015年10月参加上海中国商飞客服中心“追梦大飞机”微信公众平台“投身大飞机、回望故乡情”征稿活动,荣获一等奖。2013年1月-2015年11月在贵州贵阳社科杂志发表文章10余篇、2016年10月获得第二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现居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