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太阳的人

                    种太阳的人

  揭国生

 一天，夏兰去车站送她哥哥一家去南昌。正在候车厅等待乘车的时候，突然走过来一个很帅的小伙子，叫了一声“夏老师”。夏兰疑惑地看着他，一下子没有认出是谁。

 “我，欧阳金山，您的学生。夏老师，您不记得了？”小伙子见夏兰没有认出他，便马上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欧阳金山？他是欧阳金山？那个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男生？

 夏兰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伙子：高高的个子；浓黑的头发；高挺的鼻梁，将整张脸衬托得非常有型；眉毛很有特色，先是斜着长，到眉梢处略下弯，好像写毛笔顿了一下。是他，真的是他。只是已经变了，长高了，帅气了，精神了。

“金山，你这是要去哪？”夏兰问。

“老师，我现在在上海一个船舶公司工作，这次回来探亲，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您。”欧阳金山回答道。

“哦，你现在过得还好吧？”夏兰又问。

“还好，这都是老师您的功劳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我本来早就想去看您，只是没有您的联系方式，又找不到您……对不起啊，老师。”欧阳金山说到最后眼睛有点湿湿的，并向夏兰鞠了一躬。

“不要这么说，做老师的就希望自己的学生过得好。你能有出息，就是老师最欣慰的事。不要说对不起。喏，这是老师的电话号码，以后可以打电话联系。”夏兰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了欧阳金山，欧阳金山马上记了下来，并拨打了夏兰的手机。夏兰把他的电话也做了备注。

趁等车的空档，师生俩交谈了一会，夏兰知道了欧阳金山离开读书坑之后的一些事，包括什么时候去宁都中学读书、什么时候去读大学以及他大学毕业后到上海工作的事。

说起来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夏兰在一个叫读书坑的偏远山村做乡村教师，还当了班主任。班上有个男生叫欧阳金山。因为欧阳金山不只成绩比较差，每周一上午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他还会迟到，几乎每周如此。夏兰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工作很有热情。她想，我得找时间问一下情况来，决不能让班上的任何一个学生掉队。

“欧阳金山，下课后到老师办公室来。”夏兰对他说。

欧阳金山吃惊地看着她，脸也憋得通红，显得很紧张的样子。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去，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下课后，欧阳金山低着头跟在夏兰身后来到了老师的办公室。

“欧阳金山，别紧张，老师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每个礼拜来上课的时候你都会迟到，有什么原因你直接说，如果有什么困难，老师帮你一起解决。”夏兰对他说。

欧阳金山抬起了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夏兰。夏兰回之以微笑。

“老师，我家住得远，走路时间长，所以会迟到。”沉默了一会，欧阳金山还是回答了夏兰。

住得远你不会早点起来？早一点起床不就可以了嘛？不过，夏兰只是在心里想，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她想，也许欧阳金山确实有他的难处。为了搞清事实真相，她决定做一次家访，去欧阳金山家看看，顺便了解一下他家里的情况。

欧阳金山平时住校，周末会回家一次。夏兰跟欧阳金山说，这个周末会陪他一起回家。

没想到欧阳金山好像很开心，问：“真的吗，老师？”

夏兰肯定地回答：“当然是真的了。欢迎吗？”

“当然欢迎啊。可是，老师，我家很远的，家里又不好，我怕你……”欧阳金山神色渐渐地变得黯淡起来。

“你担心老师么？老师不怕的，除非你不欢迎哦。”夏兰嘴角一直挂着微笑，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欧阳金山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并回夏兰以微笑。

原来，欧阳金山笑起来还蛮可爱的。夏兰从其他同学的口中了解过欧阳金山，同学们大多不喜欢他，说他不讲卫生，人又笨，学习成绩又差，老是拖班上的后腿。班上的同学基本上不跟他玩。难怪夏兰觉得他很孤僻，原来是同学们讨厌他。

周五那天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课，欧阳金山立即来到了夏兰的办公室。

“老师。”他叫了夏兰一声。

“哦，下课了啊。好，你等我一下，我改完这几本作业马上跟你出发。”夏兰正在低头改作业，听到欧阳金山叫他，抬起头回答。

等夏兰改完最后一本作业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太阳西斜，将办公室门口的那棵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从读书坑到欧阳金山的家据说有二十多里。夏兰没有这样的概念，不知道山路的二十多里是怎样的体验，她以为大概就是从她家到她外婆家那么远吧。她家在县城北门，她外婆则家在南门外。小时候走路去外婆家，要走好久，脚都走疼了。

山路崎岖，山路弯弯，小路像一条蛇，蜿蜒在山腰沟谷处，望不到尽头。

走了约有一个小时后，夏兰实在走不动了，要命的是，脚上好像起泡了，每走一步都疼。

“金山同学，到底还有多远啊？”她问道。

“老师，一半都还没有走到呢。”欧阳金山如实回答。

“不会吧，走了这么久一半路都还没有走到？”夏兰吃惊地问，她还以为快到了呢。

这还不算，由于未吃晚饭，夏兰这时候感到有点饿了。路上又没有带上什么吃的，只好任由肚子一阵又一阵的提抗议。她本以为去欧阳金山家看看还能立即赶回来的，所以压根就没有想太多。哪想到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到一半。照这样的速度走下去，搞不好要走到半夜了。

夏兰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么远，我家什么访呀。

但是，后悔归后悔，路还得继续走。总不能半途返回吧，夏兰咬牙坚持往前挪去。

期间，欧阳金山说要背夏兰走，夏兰看了看瘦小的金山，拒绝了：他根本背不起。当然，就算他背得起也不会要他背，堂堂一个老师，走路要学生来背，成何体统。这是夏兰当时的心理活动。

在聊天中，夏兰知道了欧阳金山家的基本情况：由于金山的爸爸两年前得了一场病去世了，一年前妈妈也改嫁了，家里就剩下爷爷奶奶和他弟弟一共四口人。因爷爷奶奶年纪渐大，身体也不是太好，所以生活非常困难。不过，到底是怎样的困难，夏兰没有具体的概念。

两人走走停停，前前后后大约花了三个多小时才抵达欧阳金山的家，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天早已黑了。有很长一段路他们是摸黑走的。路上，夏兰摔了几次，路实在不平，而夏兰又是第一次走这样的路，她走不惯。

夏兰一度这样想：我再也不家访了，实在受不了啊。

等进了欧阳金山的家，夏兰再一次震惊了。她想象过他家的情况，但没想到竟然会穷成这样。这是怎样的家啊？人家的猪圈都比他家的房子好。垒墙的土砖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已经由灰褐色变成了黑色，墙角、房梁等处结了好多的蛛网，一盏昏暗的点灯悬挂在桌子上方，乍看像停了一只萤火虫在那里。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欧阳金山的爷爷奶奶知道孙子会回来，早已做好了饭在等他。小孙子，即金山的弟弟已经吃好饭去睡觉了。

看到孙子的老师来了，金山的爷爷奶奶非常高兴，奶奶打了一脸盆水来给夏兰洗脸。夏兰接过毛巾后发现，毛巾手帕那么大小，不知用了多久了，黑嗒嗒的，已经辨不清原先的颜色，而且摸上去滑腻腻的，有点恶心的感觉。夏兰象征性地洗了脸，然后坐到爷爷搬过来的那把老竹椅上休息。老竹椅同样黑漆漆的，坐上去还有吱扭扭的响声；显然也是很有年代的了。

爷爷对夏兰说：“老师，你先休息一下，我老太太在做饭给你吃。”

夏兰说：“不要特意做，随便弄点就是。”她真的不是客气，因为这时候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就是弄几根她平时最讨厌吃的生红薯给她啃她也会开心得要死，哪会讲究要吃多好。

但是，金山的爷爷奶奶不这么想，人家大老远的跑这里来，无论怎样也要做点好吃的给人家。于是爷爷把那只准备过年吃的鸭子给宰了，重新生火做饭，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鸭汤。

夏兰实在是太累了，不一会就在竹椅上睡着了。睡得正香的时候，奶奶叫醒了她，叫她去吃饭。

看到桌上香喷喷的鸭汤，夏兰非常感动，她知道，这是人家家里最好的东西，有贵客临门才会这么做。这一餐，夏兰觉得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这次家访，让夏兰了解到欧阳金山为什么会那么孤僻、为什么总是会迟到。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受不了啊，何况他并没有别的恶习，他只是不会学习，成绩差。其实，他太缺少关爱和温暖了，几乎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问候过他。同学们只会疏远他，不跟他玩；其他科任老师聊到他差不多都是嫌弃的口气，因为他实在不能带来什么班级荣誉，老是拖后腿。

客观地说，欧阳金山并不笨，从他爷爷奶奶的口中知道了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有孝心，能体谅人。每次放假回到家都会帮家里干活，疼爱弟弟，有好吃的都会让给弟弟。夏兰想，如果没有贫穷家庭的拖累，欧阳金山也许会是另一种面貌。

从此，她对欧阳金山多了关注，多了关心和关爱。在夏兰的有意关照下，欧阳金山渐渐地变了，变得开朗了，活泼了，成绩也在慢慢地上升，跟同学们的关系也有了很大的好转。他也喜欢跟夏兰老师聊天，说心事，谈理想。为此，夏兰特意让他做了语文课代表。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老师的办公室了。

后来，因为工作调动的缘故，夏兰离开了读书坑，到了乡中心小学工作。再后来她又进城了，成了家，更多的琐事占据了她的生活空间，她对于读书坑的事也就渐渐淡忘了。过了这么多年后，如果不是这次在车站遇到了欧阳金山，她还真差点“忘了”还有那么一段奇特的经历。

“老师，我真的很感谢您，如果不是那年您对我的特殊关照，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所以，我一辈子都不能把您忘记。”

“金山啊，你这话太夸张了，关心自己的学生是老师分内的事啊。何况你本来就很优秀，是一块尚未打磨的璞玉，你的潜力一旦爆发出来，就有惊人的能量哟。看到你现在有出息，老师真的很欣慰啊。”

“老师，您就是种在我心里的太阳。想到您，我就有温暖。”欧阳金山动情地说。

夏兰张开双臂，抱了抱金山。一滴热泪从夏兰眼中滑落，滴在地上，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作者简介：揭国生，江西宁都人，中学高级教师，《中国乡村》·中乡美平台现代诗评审组组长，县刊《传承》杂志责任编辑，爱文学，爱山水，爱音乐，爱交友。作品散发于省市级各类报刊，出版散文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