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喜
杨正治
一
早就想到松桃天龙湖去走走看看了,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
我对天龙湖感兴趣,缘于一个故事。准确地说,是因为故事的主人公。
故事是作家老龚讲给我听的。说是在松桃自治县天龙湖畔的团山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有一个人叫刘大喜,他家一共三兄弟,他最小。他家原住九江乡小桂寅村(现已更名为九江街道小桂寅社区),那里山高路远,交通闭塞,自然条件恶劣。他们三兄弟常年在外打工不敢回家,原因是家里只有两间破旧的木房,大家一回来,睡觉就成了大问题。有一年,刘大喜恋爱了,女孩叫陈国芳,是在广州打工时认识的一个四川姑娘。陈国芳的姐姐不放心妹妹远嫁贵州,便陪妹妹长途跋涉来到刘大喜家里。当看到刘大喜家那破旧的木房时,姐姐顿时就哭了起来。于是,她坚决反对妹妹的婚事。可刘大喜和陈国芳偏偏又两情相悦,最终冲破重重阻拦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就在他们带着孩子在外漂泊的时候,家乡传来喜讯,松桃自治县实施易地扶贫搬迁,刘大喜家在县城分得一套一百平米的新房。得知妹妹在县城分到一套新房,陈国芳的姐姐根本就不相信,当她来到松桃,看到妹妹家的新房时,又哭了。
我之所以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一是因为刘大喜和陈国芳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二是因为陈国芳姐姐的两次流泪。这两次泪,在我看来,第一次是辛酸的泪,第二次是幸福的泪。当时我就想,他们的背后肯定还有许多感人的故事,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走近他们,面对面跟他们聊聊。
二
那天,在老龚的陪同下,我终于如愿来到了松桃天龙湖。
天龙湖给我的印象是:宽阔,像一个大写之人的胸襟和格局。一眼望去,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虽然还没完全竣工,但眼前的山、水、桥、塔、楼房、倒影……组合在一起,已是一幅优美的画卷。我掏出手机,把这幅画收藏在相册里。
“这个团山安置点,最大的特点就是打造产、城、景一体化。”站在天龙湖畔,老龚给我介绍起来:“你看,这些古色古香的楼房,在规划上是纳入天龙湖景区统一打造的,重点突出苗族传统建筑风格,目标是打造民族韵味浓厚的特色小区,能够让居住群众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我问老龚:“他们从山里搬下来之后,是如何就业的呢?”
老龚指着身后说:“你看,那里就是松桃经济开发区,有许多工厂,岗位很多,上班又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的确有一种繁华的感觉。
“而且这里本身就紧靠天龙湖景区,就业机遇也多。”老龚继续说:“还有,这个九江街道林业资源也比较丰富,上次我听他们县里同志说,通过聘请护林员的方式就可以解决两百多人就业。”
说着说着,我们已到了团山社区。面对清一色的仿古建筑,没想到,一向以“好记性”著称的老龚也“迷路”了,他也搞不清刘大喜家具体住哪儿了。
这时,我们看见一家名叫“幸福人家”的小卖部,里面坐着两个人,便前去问路。听说是来找刘大喜的,他们热情招呼我们进店去坐。还真是巧,他们也是搬迁户,而且也是从小桂寅搬下来的,都跟刘大喜很熟,其中一位还立即拨通了刘大喜的电话。
不巧,刘大喜刚外出办事。不过,听说我们是从铜仁特意赶来采访他的,立马告诉我们,稍等一下,他马上就回来。
在小卖部里,我们和这两位搬迁户攀谈起来。从他们口中得知:团山安置点目前已搬迁安置农村贫困人口一千多户、五千多人。这里的房子全是步梯房,全部采用“3+1”(一楼门面+三层安置房)和“4+1”(一楼门面+四层安置房)的仿古建筑风格,户型有六十平米、八十平米、一百平米、一百二十平米四种。
三
正聊着,刘大喜来了。
只见他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个子不高,却一脸“喜”气。事实上,我一路上都在勾画着刘大喜的样子,没想到,他的相貌居然跟我想象中的还真有几分神似。
我们朝刘大喜家走去。原来他家就住在小卖部隔壁单元的二楼。
我们进屋的时候,陈国芳正在收拾房间。见我们到了,她赶紧停下手中的活,热情招呼我们坐沙发。
刚坐下,我就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张照片。我起身走近一看,是一间破旧的木房,上面印着“刘克现搬迁前照片”字样。
“刘克现是谁?”我问。
“是我父亲。”刘大喜说。
“这就是你们以前在小桂寅住的房子?”
“是的。”
我说:“我来之前就听老龚讲过你,说你们家过去因为房子问题,三兄弟常年在外打工不敢回家,逢年过节也不回来。”
“是啊。”刘大喜说:“那时候,每年过春节,我们三兄弟都要事先通气,哪个回来,哪个不回来,我们都要商量好。不然的话,大家全部一回来,睡觉就成了大问题。”
站在一旁的陈国芳说:“那时候的确太老火(困难)了。”
见陈国芳主动搭话了,我一时来了兴趣,便笑着问她:“他家这么老火,当年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
“当时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一不小心就上他当了。”陈国芳笑着说。
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我便趁机对她说:“那你给我们讲一讲,当年是怎么上他当的?”
我们坐回沙发,陈国芳果然给我们摆起了她和刘大喜的爱情往事。
二○一○年春节刚过,陈国芳便去广州打工,她进的是一家鞋厂,当时刘大喜也在这家鞋厂,而且是厂里的技术员。刘大喜不抽烟不喝酒,做人老实本分,又能吃苦耐劳,而陈国芳温柔、善良、贤惠,于是两人一见倾心,不久便双双坠入了爱河。一转眼,两人的感情就发展到了谈婚论嫁阶段。
陈国芳是四川省广安市武胜县人,家中一共三姊妹,她最小。当时她的大姐和大姐夫也在广州打工,得知妹妹要远嫁贵州松桃,他们实在放心不下,便决定陪妹妹到刘大喜老家看一下“门户”。虽然他们也知道刘大喜是一个很优秀的小伙子,但这毕竟是终身大事,相互多一些了解,对大家都有好处。
二○一一年六月的一天,在刘大喜的带领下,陈国芳、大姐、大姐夫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松桃小桂寅。经过一天的翻山越岭,当看到刘大喜家那破旧的木房时,大姐顿时就哭了起来。本来对妹妹远嫁贵州就有想法,没想到刘大喜的家境又是那样贫寒,于是,她把陈国芳拉到一个背僻处批评说:“你看,他们家这个样子,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她坚决反对妹妹的这桩婚事。不仅大姐、大姐夫反对,远在四川广安老家的母亲得知情况后也极力反对。
“当时大家都反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问陈国芳。
“我才不管他们呢。”陈国芳笑着说:“恋爱自由嘛。况且,我又不是爱他们家的房子,我是爱刘大喜这个人。”
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便问刘大喜:“你们家的房子不是紧张吗?可是,那天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你们是怎么睡觉的?”
“全部睡在大哥家。”刘大喜说。
见我们一头雾水,刘大喜便解释说:“那时候我大哥已经结婚成家,父亲把房子分了一间给他。当时,大哥一家恰好在外面打工,房子是空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全部睡在他家。”
第二天,刘大喜和陈国芳、大姐、大姐夫一行四人离开小桂寅,来到松桃县城,搭上了开往四川的客车。虽然大姐和大姐夫都反对,但陈国芳已经铁了心要跟刘大喜在一起。不仅要在一起,而且还要从母亲那里拿到户口簿,办理结婚证。
母亲会不会拿?陈国芳心里没底,但她和刘大喜已经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争取。
果不其然,陈国芳刚开口向母亲要户口簿,母亲的反对声就劈头盖脸落下来。尽管陈国芳好话说尽,母亲还是不同意,而且态度非常坚决。“刘大喜家距离那么遥远,家境那么贫寒,你们相识又那么短暂,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啊?”母亲生气地说。
也难怪,母亲生陈国芳时,已经四十八岁了;大姐出嫁时,她才三岁。“在他们看来,我太年轻,太幼稚了。”陈国芳说:“其实我也理解他们,他们也是为我好。”
见陈国芳无果,刘大喜只好亲自去请求。没想到,还是不同意。但刘大喜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说情,说到最后,他还向陈国芳母亲作了两个保证:保证让陈国芳过上好日子!保证让陈国芳住上好房子!
“我可以说是磨破了嘴皮子。”回想当年对爱情的争取,刘大喜笑着说。
苦心人,天不负。那天,陈国芳母亲见刘大喜态度诚恳,终于含泪把户口簿交给了他。
拿到户口簿后,陈国芳和刘大喜当天就到武胜县民政局办理了结婚证。
陈国芳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二○一一年六月二十七日。“那是非常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陈国芳笑着说:“因为那天刚好是农历五月二十六日,我的生日。”
我问刘大喜:“办了结婚证之后,你们是不是马上就回家来办喜酒了?”
“没有。”刘大喜望了陈国芳一眼,尴尬地对我说:“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办酒席。我们第二天就去福建了。”
我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这时,刘大喜面露“冏”态,坦率地说:“没有钱,也没有房。”
“当时,他身上就只有三千块钱。”陈国芳笑着说。
虽然寒碜,但临走时刘大喜还是给陈国芳的父母每人包了五百元红包。
四
时间转眼就到了二○一二年。那年八月,刘大喜当上了爸爸,陈国芳当上了妈妈——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再一转眼,时间就到了二○一四年,十一月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又出生了。
虽说已经是儿女双全了,可刘大喜和陈国芳却一直都是在外漂泊,没有一个稳定的家。“主要是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刘大喜说。
房子的问题,成了刘大喜心中的一个“梗”。“在老家修吧,可小桂寅交通又不便,建筑材料都很难运上去;在县城买吧,又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刘大喜说。
二○一六年,就在刘大喜正在为房子的事费尽心思的时候,家乡突然传来喜讯:松桃自治县实施易地扶贫搬迁,小桂寅在搬迁之列,他家在天龙湖畔的团山安置点分得一套一百平米的新房。
“这真的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啊!”刘大喜感慨地说。
当年冬月,刘大喜一家终于搬进了梦寐以求的新房。“而且是拎包入住。我们搬进来的时候,政府就已经给我们备好了衣柜、沙发、茶几、电视机、饮水机、电磁炉……”刘大喜边说边屈着指头。
搬进新房那天,陈国芳给大姐打了一个电话,她得意地说:“大姐,我们搬新房了。”
大姐说:“搬哪里了?”
“松桃县城。”陈国芳说。
“房子多大?”
“一百平米。”
“花多少钱买的?”大姐问。
“是分得的。”
大姐说:“你吹吧。”
“没有,是真的。”陈国芳说:“而且还是拎包入住呢,电视机、饮水机、沙发都是备好的。”
大姐说:“你是不是在做梦啊?”
陈国芳说:“真的没骗你。不信,改天你和姐夫开车来看吧,就在松桃北站高速路口。”
大姐说:“世上哪有这么好的政策啊?”
陈国芳见大姐始终不相信,便把贵州的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给她讲了一遍。
房子终于有了,刘大喜便考虑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婚礼。他和陈国芳已经结婚多年,可他们却一直都没有举行婚礼。在这件事情上,刘大喜心里一直觉得亏欠陈国芳。
二○一七年正月十六,刘大喜和陈国芳在安置点的新房里,置办了一场久违的婚宴。“我们办得也很简单,我们要的是那种仪式感。”刘大喜说。
那天,刘大喜家宾朋满座,喜气洋洋。大姐和大姐夫一家也从四川广安开车来了。当看到陈国芳穿着新娘装、住进新房子时,大姐顿时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去年腊月,大姐和大姐夫从广州回四川过春节,经过杭瑞高速时,我还特意邀请他们下高速,在家里住了一宿。”刘大喜说。
五
喜事接踵而至。
二○一七年九月二十日,刘大喜家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省委书记孙志刚。
“我做梦都没想到省委书记会到我们家来。”刘大喜一脸幸福地说。
在刘大喜家沙发背后的墙上,我们看见了那张珍贵的照片。照片中,孙志刚书记正在与刘大喜一家亲切交谈。
说起这件喜事,刘大喜记忆犹新:“那天,孙志刚书记来我们松桃调研。他先到大川纺织厂,然后就到我们团山安置点来了。孙志刚书记首站就是我们家,他亲切地和我们聊家常,了解我们搬迁后的生产生活情况。他还问我,跟搬下来之前相比,感觉怎么样?”
“你当时是怎么回答书记的?”我问刘大喜。
“我对书记说:好了一百倍!”刘大喜说:“当时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天,书记还对我们说了许多鼓励和祝福的话。”陈国芳补充说。
六
交谈中,我们得知,刘大喜的大哥和二哥也搬到团山安置点来了。考虑到刘大喜的两个孩子都还小,需要照顾,父亲便跟着他过。
我问陈国芳:“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很满意!”陈国芳满脸堆笑地说。
“那你呢?”我又问刘大喜。
“当然满意!”刘大喜眉飞色舞地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过的就是幸福生活,就医、就学、就业都很方便。”
“不过,这还真得感谢党和政府。”刘大喜补充说。
“搬下来之后,你们还去外省打工吗?”我问他们。
“没有了。”刘大喜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松桃。”
“你们现在做什么工作?”我又问。
“她在家中带孩子,闲时做点苗绣。我在县城做房屋装修,刮仿瓷。”刘大喜说。
如今,刘大喜的两个孩子都在松桃第三幼儿园上学。“幼儿园隔家只有四五百米远。”刘大喜还告诉我们,以后孩子上小学、中学也很方便,因为学校就在附近。
对于未来,刘大喜说,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面,专卖硅藻泥。“硅藻泥是一种天然的环保建筑材料,这种材料甚至可养鱼,可种植物……”刘大喜说得头头是道,还翻出一些用硅藻泥装修的房子图片给我们看。
那天,我们在刘大喜家一直聊到下午四点过。
从刘大喜家出来,我看见几位老人正在路边一间屋子里玩扑克。他们那神情,那举止,明显透露出一种悠闲的幸福味。
临走的时候,我走到安置小区的广场上,掏出手机,对着那一排排漂亮的楼房照了许多照片。
我突然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