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太平河
陈庚发
一
离开故土久了,家乡这个词就只是一个概念。父母在家在,父母不在,家散了,家乡的含义变得十分平淡。然而有些事物,无论你走到哪里,身居何处,它总是那样如影随形,令人魂牵梦绕,难以释怀。
太平河,我家乡的河,无时无刻不在我心里回旋,在我生命中流淌。太平河发源于武陵山脉主峰梵净山,这座以佛教意义冠名的圣山,用它广袤茂密的原始丛林,孕育了太平河,使她倍受世人的青睐与点赞。
太平河最初只是一滴滴雨水,千千万万汇集成溪,溪聚成河,最终形成遥遥东去的流势。她弯弯曲曲穿过丛山峻岭,流经我的家乡太平。千百年来,人们就这么亲切地称呼她一一太平河。
太平河在我生命中流淌了六十余年,这便是我没法舍弃,更不可忘记她的根本原因。记得缺齿的孩提时代,我第一次下水,就被她狠狠的浪了一巴掌,呛得我涕泪涟涟,又哭又叫蜷缩着身子,不敢再入她的怀抱。可是,水的清凉,小伙伴们打水仗的情趣,勾引着我幼小而胆怯的心灵。我不得不悻悻然又走进她的浅水处,抱紧一块石头,用两只小腿不停地踢踹……说来也怪,细浪轻吻,水花弹起,我光溜溜的身子不再下沉。如是三番,我学会了最古老的泳姿一一狗刨势。
太平河全长三十公里,从梵净山自 然保护区流出至县城,沿途有着许许多多激流险滩,以及数不清的村庄田畴。太平河穿村过寨,带着梵山净水的凉意一路向东,哺育出一坝一坝灿灿的稻谷和油菜花。这里虽没有晨钟暮鼓,却有着看时容易画时难的雨后烟村。记得在那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季节,河水总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浑浊。这是春意正浓的符号。河岸一排排蜿蜒不绝的柳树,叶子由鹅黄变成了嫩绿,柳絮如风铃一串串挂在梢头,让人觉着春光盈盈,激情满满。天空之下,绿洲之上,一行行白鹭自由飞翔。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太平河的柳梢头生活着一种鸟,体形跟八哥差不多大,黄色的羽毛,歌喉清脆响亮。这种鸟,喜欢把窝建在随风摆动而又下垂的柳枝上。大人们说这种鸟有一种可耻的行为,当亲鸟把幼鸟养大,幼鸟会把亲鸟逐出巢穴,甚至啄死。大人们用梵净山土语称这种鸟叫黄鸣郎,并用一句歇后语诅咒那些不孝敬父母的人,黄鸣郎养崽一一一代还一代。因此,我小时候很讨厌这种鸟,总是远远的用弹弓去打它。可是呢,当我长大,当我沿太平河走出大山,当我学过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以及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句时,我大悟大悔了。土语里的黄鸣郎,其实就是诗圣笔下的黄鹂。我曾疑惑自问,两位贤达可曾到过黔之梵净,留连于太平河畔?要不然,那些流传千古的名诗绝句,其描绘的景象,为何跟太平河的风景如此相似呢?而今,多少年过去了,春风年年吹,岸柳岁岁绿,我却再没有见过这种鸟,再没有听见它清脆嘹亮的歌声。青天白鹭依然在,两个黄鹂早没了。作为自然物种,能唱且美丽绝伦的它还有存于世吗?
春天的太平河,刚刚经历冬的严酷,万物亟待复苏。当梵净山的残雪一天天往上退缩,寒风不再切骨的时候,绵绵春雨便无声无息漫过山梁,浸入田地,渗入太平河的怀抱。此时的太平河,轻云出岫,十分柔弱。人们在对年味的依恋中,疯完正月送走二月,开始清沟理渠,引水犁田。于是,田地间就有无数的八哥乌鸦,在追逐跳跃,紧跟庄稼人的脚步,疯抢铧口翻出来的蚯蚓蝼蛄。这情景,完完全全一幅闹春耕春的画图。
二
待到春去花还在的夏季,太平河则是另一番景象。大平河季节性很强,河水随梵净山的阴晴产生变化。有时,即便是朗朗蓝天,阳光灿烂,河水也会暴涨起来。这就是山洪,山洪到来前有着独有的迹象。倘若你隐隐听到轰轰隆隆的声响时,你得赶紧离开河滩。不然,转瞬之间便有山洪奔泻而出。山洪挟带着丛林的枯枝残渣,以势不可挡的凶猛,席卷着古老的河床。那轰隆之声来自河床底部,山洪推动着粗糙的石头,在河床上翻滚碰撞,仿佛飞机降落时产生的轰鸣。这种情况,无疑是梵净山丛林深处下了倾盆大雨。当然,山洪并非经常发生,或三年五年,十年八载,偶尔出现一次。山洪会给太平河沿岸的村庄带来损毁,或决了堤岸,或冲了水车,或巻走了渡口的木船。严重一点的是泥沙淤埋了农田,造成少数生产队欠收少粮。然而,世世代代与太平河相处的人们,并不过多的怨天尤人,哀声叹气。过不多久,人们在大寨精神鼓舞下,堤岸恢复如初,崭新的水车依旧兀立河边,咿咿呀呀转动着打水灌田。被冲走的木船呢,人们去下游某个河湾拖回来,嗨哟嗨哟掀上岸,请来工匠钉钉轧缝。不几天,木船依旧在渡口重复起它古老的节奏,把南来北往的客人渡向彼岸。
很多很多时候,太平河跟两岸的庄稼一样深绿。她波光滟潋,涛声依然。太平河的水,似乎永远清清洌洌,浪花欢跳着徜过沙滩,徉过河湾。来自洞庭湖的青鱼江鲨,在太平河的绿水清波里追逐繁衍。这种时候,河岸季节性的渔民们兴奋了,疯狂了。他们将存放已久的线网从屋梁上取下,扛着抬着装上渔船,随随便便选两个河滩,搭棚磊灶,撑杆下网。那时,一个河滩能捕上几十条青鱼江鲨,全是十斤八斤的大家伙。而今,我差不多五十年,没在太平河里见过这两种鱼。它们再也不来了,下游的电站,拦河大坝阻隔了它们浩浩荡荡,用生命回游的进程。
趁着夏天的水势,太平河上另一道风景出现了。远自湖南常德的排客筏佬,挑着篾缆徒步来到梵净山。伐木工人们砍下的松杉柏竹,大片大片地堆积河岸,正等候着他们的到来。那时交通不便,梵净山丰富的竹木资源,唯有水路可以外出。于是,太平河喧嚣了,数不清的木排竹筏,像一列一列的火车,流淌在碧水绿波之上。木排从大山里出来,沿途要经过雷公滩、阎王滩多处激流险滩。技能高超的水手,一天就能把木排放到县城。初初下河闯荡江湖的生手,不谙悉水道,常把木排竹筏搁浅在陡滩之上。这就苦死了水手,不得不用斧子斩断篾缆,把竹筏木排解散到微水处重扎。放排人最要紧的功夫,是观察水势,水大了控制不住木排竹筏,水小了又放不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太平河常有木排搁浅在河道上。我们一帮十三四岁的野小子,成天在河里泡着,见有木排挂滩,便光着屁股飞奔过去帮忙。放排人非常喜欢我们,三五个娃崽拱背弯腰一起使劲,常常能把木排推动。木排动了,我们跳上去坐着,依依不舍送下两三道河滩,直到离家远了,才跳下木排凫水上岸,踩着滚烫的石头往回跑。乐此不疲,其乐无穷。
最让人羡慕的是竹筏,一条竹筏差不多有一列火车那么长。竹筏不易搁浅,只要筏头走准了水道,筏身筏尾即便在没水的乱石上,也能哗哗滚过。记得有个麻阳的筏佬,大胡子大个子,脸黑如锅底。只要我们爬上他的竹筏,他便乐哈哈地拿饼干我们吃,还要我们喝他挂在棹头水壶里的烧酒。他喊我们叫"伢崽",教我们怎样撑篙扳棹,鼓励我们长大了,也放排下常德入洞庭。那时,我只从小学课本里知道八百里洞庭,是个非常富庶的鱼米之乡。在我儿时的视野里,洞庭湖太远太远,遥不可及。
如果有人问我,人生最难忘的时光是哪段,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童年。那么,童年是什么,童年的内容有哪些呢?童年是美妙的音乐,童年是灿烂的金子,童年是晴空万里的蓝天。我童年的尾声是文革。文革开始,我便从阳光明媚的校园小学毕业。红卫兵乘车满世界串联,排山倒海呼喊毛主席万岁的时候,我因年小没资格参加。我成了生产队的放牛娃,成天跟小伙伴们赶着一群水牛,去太平河的沙洲上放牧。放牧的时光没有书读,但却充满了校园里没有的乐趣。太平河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沙洲,沙洲上长满绿草,河中还长有水草。水牛喜欢泡在河里,把头埋进水里啃食水草。这种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可以尽情玩耍,或摸鱼,或抱腿碰拐跷,或惩罚似的打跪岩。最具挑战性的是打跪岩,远远的竖一块石碑,划条线用鹅卵石瞄了打。石碑翻倒,叫谁跪下谁就得跪下,石碑扑倒,打的人反跪,跪着的人全都起来。这是一种竞技性体育运动,练习人的臂力和打石头的准确性。除此之外就是摸鱼。太平河鱼多得可以用筛子舀,尤其是无鳞的鲶鱼,黄角丁和扁条刺,随便摸个石孔都会触碰到它们。摸鱼是个细心的活,两手要轻,弄不好被黄角丁扎了,痛得你呲牙咧嘴跳着叫唤。当夕阳搁在梵净山黛色的脊梁上时,哥儿们才吆喝着牛,骑在牛背上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打道回府。
完了夏天,秋的脚步接踵而至。
三
太平河的秋天,天空十分高阔。尤其在中秋节前后,夜空常常一碧万倾,繁星在苍穹上闪烁眨眼。我与小伙伴们常憋气比赛,比数天上的星星。比赛规则是先念一段话,然后接着数数,其间不准换气。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哪人数得二十四颗星,算他是狠人,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如此往下数,直到气断力竭方才停下。此外,最浪漫的时刻是泛舟太平河上。我们三五个少年,怀揣未来的幢幜和恋情,把渡口的木船划到远远的河湾里,然后任其漂流。东边山峦上的圆月刚刚升起,太平河半明半暗,波光粼粼,涛声轻响。我们最爱唱的歌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和《洪湖水浪打浪》,时常唱得口干舌燥,方才停歇。当圆月升得老高老高,我们累了睏了,便躺在船板上静听天籁之音。河水在银色的月辉中静谧地流淌,细浪温柔地吻着船帮,似少女的手,如母亲的胸那样令人宽慰。时不时有大鱼腾跃水面,发出哗啦的声响,搅了夜的安闲,水的宁静。
太平河是以我家乡的名字命名的。
我的家乡,因为屡遭水火之灾,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败落。我没有见证过家乡的繁华,她的繁华是一代一代长者口口相传的。可以这样说,我的家乡是有由头,有历史和文化底蕴的。诸如禹王宫、太平寺、石龙桥这些至今依然称呼的地名,足以印证她曾经的颜容。在我的印象中,家乡除了两位穿长衫握茶壶说书的老者,用“三侠五义"的故事吸引我们之外,最让我没齿难忘的是另外一个人。此人姓杨,乳名香林娃,我与小伙伴们都喊他香林叔。香林叔在县城里读过高中,是生产队的会计。他家里有许多成套的连环画,有中国四大古典名著,还有许多大部头的现代小说。比如巜苦菜花》、巜迎春花》、《林海雪原》和巜儿女风尘记》等。他经常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给我们一帮少男少女讲故事,直讲到大人们扯声恶气,呼唤子女回家睡觉为止。讲故事的场所很特别,选在我家乡被洪水冲洗得残缺不全的堤岸上。夜是那样的静,月光洒在河面熠熠生辉,看得见柳影婆娑,听得见窸窣水响。我们听故事很入迷,除了巴掌打长脚蚊的噪声,连咳嗽声都低压着。老实讲,香林叔是我们智慧的启迪者,世界观的开拓人。除了讲故事,香林叔还毫不吝啬地借书我们看。书里的人物,故事情节,给我们幼小而蒙昧的心灵装上了钥匙。我们开始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梵净山之外,太平河之下,还有另一个大千世界。印象最深是那本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书中好像还有插图。这本书是典型的无产阶级文学代表作,书中主人翁保尔.科察金,是我们学习效仿的榜样。保尔一生十分令人敬佩,他性格坚强,品德高尚。他对革命事业和布尔什维克的无限忠诚,给我们幼小的心灵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香林叔的书,是我们获取知识的源泉,我们如饥似渴地吸取书中营养。《苦菜花》中德强与娟子,《林海雪原》中少剑波与白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与冬妮亚,他们的爱情故事,让我们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我看书上了瘾,看书让我忘记吃饭,以至于每天晚上耗费一盏灯油,让母亲心痛而遭到责骂。我那时只是个小学生,书中许多字认不了,尤其古典著作,许多句子其意不解,半懂不懂,但我照样借书读。读了这本换那本,秀才认字认半边,常把裸体读成课体,李逵读成李达,金禅子读成金弹子。古人云:读书百遍其意自见,反正不求甚解,圄囵吞栆。
太平河的秋天,景致美在两岸的田坝。太平河历经千年万代,丰沛的水量将河床雕刻出不同的版块。这些版块或大或小,或宽或窄,在人们世世代代耕作下,变成大小不一的田坝。中秋前后,太平河两岸的田坝一片金黄。稻谷熟了,风吹稻浪翻滚,谷香扑鼻。丰收的喜悦,无不显现在庄稼人铜色的脸膛上。突然有一天,生产队长一声喊:打谷子啦!立即,田坝上人头躜动,腰影起伏,镰刀割禾沙沙沙,戽斗哒谷嘭嘭嘭,整个田坝热闹非凡。村寨里的晒场呢,忙欢是另一种景象。妇女们负责晒谷,每人头上搭张帕,嘻笑着,喊叫着折簸满场的晒席。娃娃在哭狗在叫,风车咯吱咯吱响过不停,每个女人都没空顾及杂事,任凭奶水在胸口里荡漾,全都乐哈哈地在追赶那西沉的太阳。
太平河水量充足,毫无疑问,两岸庄稼旱涝保收。
当满田满坝稻谷收得差不多的时候,另一幅激动人心的场景出现了。人们成群结队将谷子挑去公社粮站,公余粮入库开始了。那时人们思想觉悟很高,完成国家的,再分自己的。为了争夺名次,人们争先恐后上缴公余粮。有的地方离粮站远,没有公路,一人一天挑担谷,起早摸黑一个来回,还生怕扣上个上粮不积极的帽子。上粮的行为是集体性的,粮站时常排队如龙,装满谷子的箩筐摩擦着,拥挤不堪。然而,劳动者们却空前的冷静,说说笑笑抓耳挠腮忍耐着,直到挑灯过磅,把谷子倾进粮库,方才晃悠着空筐往回走。
完了皇粮国税,几乎所有生产队都一个分配模式。会计保管将剩余的稻谷盘点一下,除去军属烈属五保户,留点备用粮,其余的统统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到了这个骨节眼上,庄稼人辛苦了春夏秋三个季节,挑在肩上的谷子才是自己的。人们挑着担子,闪悠着步子,笑脸盈盈,这一年的汗水和希望,辛勤与收获,仿佛全都装进了自家的箩筐。
收了稻谷的太平河岸,似乎一夜之间变了格调,金色褪尽,满田满坝全是脱去谷粒的草笼。庄稼人终于有了几天轻松的喘息,休闲似的把稻草堆成垛上成树。田野空空,山色茫茫,诚然,秋色已尽,冬将来临。
四
入冬的太平河,水势渐小,偶有几场绵绵细雨,掀不起多少浪花,增添不了多少水量。太平河早先一泻千里,滔滔淼淼的气势沒有了。当冬的脚步从梵净山铁色的山脊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云开雾散,晴空万里的时候,圣山厚重的脊梁,开始隐现出淡淡的白色。这白色由远而近,由高到低,渐渐如一张巨大的天网覆盖下来,太平河沿岸的山峰,银装素裹。
冬天的太平河,形消骨立,水落石出。
奔泻了大半年的太平河,跳够了,疲惫了。在白色山峰的映衬下,太平河涓涓细水,呈现出浅浅的墨色,流速十分缓慢,仿佛一位奄奄一息,却又不愿放弃长途跋涉的老人。她力尽途远,举步维艰。河岸那些高大的柳树,已经没了先前的风采,绿叶早已落尽,树梢张狂着黑色的枝枒,在河风中舞动。追逐梢头的黄鹂不再鸣唱,白鹭也不再编队飞翔,它们三三两两兀立河汀滩头,瑟缩着脖颈,苦苦守候小鱼细虾。
太平河落寞了,岸柳死寂,流水无声。就连渡口的木船,除了场天船老大提着烘笼,到码头上来撑船之外,平日里竟放了神仙船。船老大丢根竹篙在船上,任凭过河人自已摆渡,真有几分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韵味。这就苦了那些不会撑船的人,他们把船推离码头,左一竹竿右一篙,撑得木船在河中央打旋旋。木船随波逐流往下漂,急死船上客,笑煞岸上人。
随着冬的深入,太平河两岸对应的山峰,雪线一天天下落,白雪最终到达坝上。在某一个清晨,有人似乎感觉天亮得很晚,慵懒地拨开窗帘向外瞧。啊哟,银光耀眼,寒气袭人,一床厚厚的雪被捂住篱墙,盖了院坝,大地被压得严严实实。下雪啦!下雪啦!有人惊惊诧诧传递着迅息。小孩们听见了,咕咚咕咚滚下床,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只有老人们无比沉静,含着烟袋,踽着脚步去到牛圈边,掉几笼稻草进圈,提桶温水往圈门口放。更多的庄稼人呢,是沿着河岸去看那被大雪淹埋了的小麦油菜,心里稳稳的惦念着,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有好收成。
大地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太平河变成了一条黑色的河。显然,这南国之雪尽管飘飘洒洒,来势汹汹,却永远封冻不住河面,遮掩不了太平河苍老的容颜。在那些远去的冬天的岁月里,能把太平河搅起浪花,弄出声响的只有一种生灵,那就是鸬鹚。成群的鸬鹚常在最冷的时候,从太平河的下游远道而来。它们能在高空发现鱼群,折叠着翅膀俯冲而下,将鱼群从深水处撵出来。鱼群一块块,一团团,黑压压往浅水处奔逃。鸬鹚逐鱼的速度极快,它们从鱼群后面,猛然加速钻进鱼群。鱼群立即如沸腾的水,四面散开跃出水面。鸬鹚啄鱼的场景,非常令人兴奋。它们每次从鱼群中穿出,都能稳稳的叼住一条半斤左右的鱼,然后快速腾挪鱼的身子,从头部将其呑下。一只鸬鹚最多能呑下三条鱼,然后飞去远远的滩头梳羽凉翅。
太平河的鱼,由于梵净山泉水的滋养,早就遐迩闻名。我小时候听父辈们说,一九五零年冬,解放军梵净山剿匪胜利,为了庆祝匪患结束,让老百姓过一个平安之年,部队首长下令往太平河里扔了几颗手榴弹。天啦,那鱼多得如解冻的浮冰,漂满整个河床,连洗衣的女人都绾起裤脚,下到河里用竹篮舀鱼。那欢乐的场面,我虽不曾见过,但却真真实实感觉它的存在,且终身难忘。
深冬,太平河水清如镜,水小到不能再小,唯有刮耳的河风,乌咽着像妇的哭泣。河岸上的人们,暂时忘记了太平河的存在。庄稼人操劳了一年,有了闲暇就盘算着怎么过年,龙灯怎么舞,花灯怎么跳。当日子过了腊七腊八,家家户户磨转碓响,接二连三竟赛似的杀年猪吃刨汤。真可谓佳节未到年味已浓,村村寨寨沉浸在过年的幢幜之中。
太平河休眠了,她步履蹒跚,无声无息。她似乎生命垂危,力尽气绝,没有脾气没有性格……然而,不了解她的人不会知道。我心爱的太平河没那么孱弱,她正蜷缩着身躯养精蓄锐,韬光养晦。她在酣睡中聆听着,那来自天穹高处的雷声。春雷响,风旌摇,太平河立刻就会生龙活虎,碧波荡漾,气势如虹。这便是生命的轮回,自然的往复。
太平河,我生命中的河,你跟黄河长江一样古老。你永永远远流淌不息,生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