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飞过红树林（组诗）

白鸟飞过红树林（组诗）

鲁子

镜子的无言绝句

被杀的狗，因为从镜子中瞥见

了无数相同狗模样的同伴被杀

而加倍了死。镜子则因盲目的

繁殖，而仿佛成了罪恶的渊薮

塑像师

被斩首于他自己塑造的塑像前

理由是他不敬上帝所创造的神

未说出来的话

嘘！你说话的声音

可以停留在你的嘴唇上

如果你把它们交出来

这些词语，与声音

它们将抵达我，成为花朵

或者刀，或者毒药

而，那些未说出来的话

将在你的肚子里

成为珍珠

犁

一篷衰草，倒悬于崖边

渺视着大海的狂涛：这生命的波澜

波澜中他归来，鱼网斜拖一片海

从岸上刮来的风，又一次一次

把他的面孔，重新吹到海面上

漩涡大口，旋即又将面孔吞噬

几个身着白色孝服的人，捧着

一个蜗形的滴漏，将骨灰洒落海水里

黑色的鸦鸣将悲伤，涂漆到白色的

船弦上，厚厚的，一层又一层

从白色海雕的高度往下觑看

那艘轮船好像一具犁铧

龙骨犁出一片血海

月亮的银币

一个人用裤兜里的银币感知祖国。

入夜，他把银币放在手心里摩挲，

它开始生长，升温。

他抬头望月，端详着它清冷的脸。

又一枚银币。

此时，他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

跌落在月光草坪上。

那个追风的少年，曾经，也在月光下，

手里牵着一根长长的线。

草坪突然就像魔毯一样

飞起来，按捺不住。

它载着他，从银币的有字的一面，

向着有人的一面，飞去。

经乌鸦的赞美

群鸦匝晚树

枝头缀满了乌鸦嘴

吞巴吞巴着黄昏

天空，没有栅栏

我知道它们从昨日来

我的空巢满载今日之喜多

向他日漫溢

急弦繁管,振翅如簧

它们在黄昏中翻飞的剪影

已然锁定在时空中的座标

与我分享,与世界分享

悲喜交加、僧俗两全的我

却不知如何进入到它们

黑暗的卷心：那万有的引力

天葬

据说，最上面的石头才叫境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我把自己葬在最上面的上面

生前未能割肉伺虎

死后我愿舍此凡胎肉身

侍奉这天上地上的万物生灵

让老鼠来嚼我筋皮

苍蝇蚊虫亦来食我残骸

让锤子敲碎我的头颅吧

用我的骨髓给鹰鹫补肾壮阳

上天堂的事，等到了天堂再说

我愿就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由鹰代替我去飞翔

由虎代替我去称王

由蝇虫代替我去苟活

由大地代替我去仰望

一个女人从我的诗页里咳出血声来

剥开那虚伪的衣饰，两只白乳鸽欲飞

她的胴体恰是一尊肃穆的教堂一一

教堂的钟声应声响起，弥撒开始了

男人们交涉其中，得以遇主

我抬头看见满天的星碎

神迹迟迟不肯降临我的诗本

精子在流浪

卵子正妙龄

白鸟飞过红树林

把天空空出来吧

这些南迁的鸟们

有白衣天使样的外表

操着地道的北方口音

是我外省的、外国的亲戚

在这时节，鸟鸣

盛开在红树枝头

好似一场盛大的法事

我的心也直扑腾，如道场

衣衫飘动，又好像在招魂

我爱白鸟

爱白鸟翩飞的美

爱空天的洁净，和真诚

因了这份爱，我的身体和灵魂

都有了和白鸟一样的

属性

把天空空出来吧

让白鸟自由地飞吧

尽管此时，我把它们按压

在一张薄纸上

让它们委身于仅仅仅几个词

却也是灵动的、会飞的、

白衣天使样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