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诗歌天下> 正文

从迈特村到深圳(组诗)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0-07-23    


   

从迈特村到深圳(组诗)

                            马兴

 

我的大海

 

我很小就看见大海

它是无边的水

它是翻腾的浪

 

浪里有我父亲的渔船

他在风浪之上捕捞

养大了我

 

青春的大海,是蓝色的

孕育出漫天翅膀

在飞起又低落的弧线里,我常常

想象翱翔的英姿

 

现在,大海是故乡的琴

它用一波波浪,把岸涌动

弹奏我深深浅浅的脚印

和胸膛里

恢弘不息的交响

 

 

我拎着一兜蛙鸣来深圳

 

1988年夏天

南中国海边刮起了阵阵旋风

雷州湾,却在一场台风过后

为一个梦想架起了彩虹

 

走进深南大道东

陷入桉树林般稠密的楼群

我不由地缩了缩肩膀

网兜里的青蛙挤成一团

瞪着不知所措的大眼睛

和我一样,对这座未知的城市

保持起新媳妇般的警觉

 

登上10路公交车

窗外的霓虹灯一下子亮了

五彩缤纷的霓虹,让我目不暇接

而受挤的青蛙有小小骚动

它们控制不住惊恐,不时叫出声来

乡下的蛙鸣

引来了城里人异样的眼神

 

我红着脸

急忙拎着这兜水土不服的蛙声

中途下车

穿过了没有稻香的红岭中路

 

在荔枝公园旁的亲友家

我带来的老家美味,让朋友惊喜不已

我的羞涩才慢慢消解

 

那一晚,我们从青蛙聊到童年的萤火虫

聊到白鹭飞过的稻田

聊到虫鸣和乡音

从他家的阳台聊到荔枝公园的湖边

把那一兜迈特村的青蛙倒进湖里

它们扑通扑通的身影

溅起一片碎银一样的月光

 

这么多年,每当听到荔枝公园的蛙鸣

耳朵总是竖起来

想让这熟悉的乡音,不要停下

想让这熟悉的乡音,如一轮明月

升起在心中

 

 

 

从迈特村到雷州七十公里

道路记载着我大汗淋漓的学生时代

 

那时的安榄渡

只有五分钱的宽度

而五分钱一碗牛腩的气味

香喷喷地飘荡在渡口

如摇摇晃晃的渡轮涌起的波浪

撞击着我的胃

但每一次,我都紧紧攥住了

那枚过渡的硬币

像握紧了一生的前途

 

县农科所就在渡口的西岸

田间狂长着那个时代的标语口号

寒窗苦读的岁月里

我只读懂了那个“饿”字

 

在安榄渡口,小贩的叫卖声

喊痛了那些年的清晨和黄昏

也记下了我囊中羞涩的青春

 

时光过去三十年

每当我驾车在高速路上驶过

安榄渡口的船已经消失

河面上波光闪烁

恍惚中我依稀看见

那个消瘦的充满了期待的少年

依旧在那里眺望着未来

 

 

打喷嚏

 

小时候一打喷嚏

母亲会一边给我擦鼻涕,一边大声

吼出一句"阿呸啊"

她怕我着凉了,要赶走病鬼

 

后来,渐渐听到

打喷嚏是因为有人牵念的说法

我常常看见母亲正低头干着活

猛然间,她就仰起鼻孔向着日头

掩面打出一串喷嚏

打完就说“谁人念啊,鬼捉他了”

接着就朝大海方向望去

沿着她的方向,我就会想起在海上捕鱼的父亲

 

记忆中父母很少红过脸

他们在风浪里穿梭,在日月下劳作

地里的庄稼和我们兄弟姐妹的成长

都像鹤鸟一样凸立

方圆几里,父母亲的喷嚏打得最响

 

今夜,星星闪闪烁烁

在迈特村,在我家的楼顶,听着阵阵涛声,

突来一阵炸雷般的喷嚏

不为谁

只是胸膛里的雷暴在唤我父母

 

 

患病的记忆

 

两个木轱轳把泥路轧得结结巴巴叫

母亲把我抱紧在怀中

舅舅急吼吼地鞭打不知所措的老牛

想把我的小命和他们心里的火焰

赶在眼泪之前到达医院

 

那时,一场凶狠的脑膜炎

正肆虐着半岛西部的村庄

 

在灯火长明的病房里

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么多生病的人

有着各种姿势和面目

躺在母亲的怀里,有一种

巨大而发烫的东西变幻着色彩和形状

一会儿压住我,一会儿又将我托举

除此,我不知道病是什么

但记得母亲的牙痛又犯了

好像就是为了医好母亲的痛

我服下了人生的第一帖药

 

当我离开家乡,奔所谓的前程

来来往往中经历了很多遭际

幸有母亲的话语,像人生的药

使我仍能怀着患病的心情

在这病了的世界里

一次次被绊倒,又一次次站起来

 

生命的花朵还在哪里开放

 

滴滴答答

时针的步伐敲击着生命的节奏

每一次的跨越都是新的诞生

都是过往的消亡

 

时针仿佛一把尺

丈量记忆的流逝

丈量尘世的生死

 

在日落月出的交替中

我摸到太阳的另一种光芒

询问生命的花朵还在哪里开放?

 

时针却在肉体的痉挛和狂叫中

一步步扣向

每一个逝去的刻度

每一朵又将开放的生命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