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古记（组诗）

访古记（组诗）

杨声广

黎平：会议纪念馆

馆内安静，脚步声消失

陈旧的土枪、铜壶、磨盘……

在玻璃柜内以无形的笔，梳理

往事的脉络

墙上挂满黑白照片，笑容里

有某种固执又坚定的东西。床架子

火盆和脱漆的木柜，像从遥远的地方

来此立足，带着可以叙述的部分

 马灯散落的光、陶瓷延伸的花纹与

梳妆台上蒙面的镜子，是什么让它们

还在记忆里旋转？手稿、壁画、雕塑……

对早已不在场的事物印证

当他们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仿佛

得到另一种假设，它们像睡着了，或

是停止在某个时刻

——故事中，话多的人死于非命

而其它人凭借经验活了下来

灯 笼

某种悬挂，高于飘浮

同时依赖风感知光线，以及

被奉为命运的手

从摇晃的肢体中，它渐渐

理解某种抽象的几何。黯淡的光影里

它把椭圆认作圆

——时间无法重复叙述，许多朝代和

人脸，隐入檐角蛛丝网的浪纹里

并还在不断扩大

风在吹，光把它投射回过去，又或

 把过去拽进现实。纸糊上，一幅幅画

描绘着假想的生活，而真实的则留在

记忆里默不作声

没有风，长夜如斯，明暗相间

灯笼如此静谧与深远，一团小小的火

似要把万物燃烧一遍

巷 口

说到底，从这里进入的人

还是没能从另一头出来

一阵风，由来已久，往返的穿梭

它是否见过同一张脸？石碑上

某件重要的事，被拦腰斩断，归结于

一个句号。因目睹了太多的秘密

当走过它时，青石板松动。灰瓦和黄土墙

只剩下半截，另一截仍处于弹道的回声中

什么在呼啸？院子里曾住猛虎

而养虎的人，热爱看书

什么在遗失？一条沟渠，从不知名

的地方来，又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不到最后，巷子永远无法步，沿着它

像沿着一条无法抵达出口的路

——天空如深渊，抛开里面观看

装不住明亮的色彩。是谁在用历史

开导现在？又是谁从其中取得经验

那台阶、木门、把手是怎样独善其身后

重新出现在巷子里？

到最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

是被处理过的事物，而巷口在等待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南泉山赋

浓雾拢起，山峦一头扎进

难以度量的空间

森林浮着一片空白，仿佛是

置身事外的物件。蛇

在它创造的漩涡里，保持

一颗完好如初的心

在山腰，寺庙、凉亭、古井……

接受新的身份。而隐蔽的台柱子和门帘

失踪已久的雕花窗，转变为

某部历史的其中一段

——已经不存在完整的片段，它们

靠在老人的讲述中连贯。白雪和云

于紧绷感中幻灭又重生

求 签

僧人诵经，香客求签

繁琐的句子从虚无中过渡

——竹筒中空，用来盛放尚未发生的事

一片片简短的竹签，像是与生俱来的先知

测算并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而文字

作为传递者，某些笔划是否得出过

另外的结论

一只手的停顿忙于思考，却把决定权

交给潜意识

那需智力的东西，人们向来没有把握

陌生的神秘学，正在酝酿合理的解释

木桌上，许多人从上面消失

那又将出现在何处

彷徨间，旧册子合闭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僧人依旧诵经

呢喃里有我们已丢掉的生活

老水井

青苔汲水，腐叶沉入井底

阴影们交汇，倒向水的另一侧

流水平缓，但痴迷穿透力

以及热衷表达美感。石头

被一再折磨出痛苦的弧度，却置同于

某种艺术品

龙形雕塑仍有耐性，接纳水

长久的诘问，关于腐蚀、潮湿、光滑……

它用顽固的身体回应

——等人取水，水才能挣脱固有的定义

流态与柔软的表面之下，产生坚硬的利刃

在这之前，于经久不变的容器中，它始终

无法遇见另一个自己

井内多么清澈与纯净，金鱼在散步

水闪烁着波光，微小的起伏间有不曾

察觉的流逝

老水井无法诉说的秘密在更深处

阴影继续下沉，触及它古老的内心

无名亭看雪

山道上，无名亭孤立

周围的白雪透亮，正一点点吞掉它

铜质般的外表

雪已停，许多事便可以停下来

人的脚步、鸟的飞翔、亭子的回忆

——雪在沉思，它回忆起年轻的时刻

在小溪边、河边出现的少年，如今是否

如它一样纯白。

雪在落，万物间有隐秘的契约

树木与鸟兽、花草与虫蚁、亭子和行人

我们或坐或站时，一粒雪已找到生命的意义

当我们谈天说地，谈到雪与亭子

谈到从雪中赶来和消失的人

谈到因雪而存在的事物，谈到修建亭子的人

曾唤它什么名字？和雪有关与否？

——年月变幻，雪已不是当时的雪

亭子也走失在岁月中

春 雷

轰鸣声响起，闪电撕开云层

雨水带来天空的想法

雨在下降，不断变速中

突然甩开关键性的东西

那急遽、恍惚，无法直视的冲击

带来陌生的恐慌感，像有人在虚空中

用力，把黑暗里隐藏的劫难拖进我们

现实的生活

雷声渐大，铁塔、屋顶、避雷针……

于一阵光亮外习得分身术。而柔软的

稍纵即逝的闪电，在寻找某些可以探究

的实体。它明白只是顺着空气，并不能

抵达地面行走的伞，和伫立的人影

所以它伸出无数的手

——稍后，雷雨渐弱

连绵不绝的春雷和雨水，已从它们

敏锐的感官中识别到另外的事物

又一声霹雳，电闪雷鸣间

万物在惊恐中蹲下了身子

雨 伞

某种冲动在制造漩涡。使用中

它因反复折叠而错失痛觉

被握在手中，它感知力学比情感

更容易。一节依附另一节，一段承接

另一段，它善于从容的打开和关闭

同时伞腹中空，弯曲有弧度，它因此

滑走雨水，以及相似之物

——雨水击打，伞布上

某种乐器在发声。仿佛来自

天空的倾述，但它不予理睬

它只是从中掳获怪异的喜悦感

伞骨浸在水中，关节产生隐疾

仍旧是细微之事。它只专注聆听

雨声安静后，弹簧止于弹跳力

断裂声，在它内部传开

但雨已返回到天空中。阳台上

当它再次收拢，一个漩涡

在无声处悄然形成

逃脱术

房屋空阔，入口狭窄

新事物不断变旧，旧事物

不断被新的口吻提及

屋内，曾借油灯

有人读书、刺绣、讲古……

多年以后，灯座上火光熄灭，烟雾消散

曾坐着谈论的人，已变成谈论的对象

柜台上，拐杖、竹框、瓷杯……

是过去的事物，但仍留在我们日常中

墙壁上，时间无用，相框内的人

纹丝不动，连成完整的故事

而某些的段落，在昏暗的屋内

聚光灯也很难把它们连成整体

——夜深人静时，我们离去

它们留在原地，处理记忆中

一再出现的画面和身影

（铜仁学院农林工程与规划学院 2017 级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