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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显德散文两篇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0-08-06    

父亲的日历本




  乔显德





   


        早年,每年元旦前父亲都会从集上或门市部买回一个日历本,挂到墙上或放到桌上。他说,每天看看日历本上的日子,心中就有数了。有时还在当天的日历上圈圈点点,记上点什么,到了第二天早晨就会准时揭开新的一页,从不耽误掀开新一天。后来,父亲指着日渐变薄的日历本说:“这一天天,不经撕,哎,又这么薄了。”实际上他是在感叹生命的短暂。再后来,父亲不是每天揭日历了,而是问着我们当天的日期,一下子就翻过一大摞去,用铁夹夹上。几年前,一场重病过后,父亲已看不懂日历了,放在桌上的历本也没什么用处了,只当摆设。
  从炕上到桌上,父亲的眼光常常就在其间游移,有时候盯着日历看,或许他还想翻开每一天的日历,哪怕看看怎样变薄,现在连如此感受岁月的能力也不在了。
   日历本,是父亲几十年前就结交下的朋友世家。每年老朋友不在了,又接替上新朋友,年年如此。每年新买了日历本,父亲总是像翻书一样先大略翻动一遍,意思是,新的一年又开始了,要好好地伴随着新日历过下去。或许,他要记住重要的日子,我说父亲是想把日子过两遍,一遍是翻着过日子,一遍是真的过日子。父亲说,每一天都要好好过。
     
    二 



起初,父亲的日历本是挂在他卧室间墙上的,他每天早晨一起来便将昨天的日期顺手翻过去,夹到用线绳拴着的小铁夹上,顺便看看今天的日子,假若是重要的日子,就会仔细端详一番,再蹙眉想想当天或最近的大事小情,便顺手记到日历本上。日历本上留着父亲歪歪斜斜的笔迹,有时还画什么符号,我看不懂。出于好奇,我会到近前看看,大都是“某某家某日孩子结婚(二人去)”,“某某家孩子过百岁”,“帮某某家到城里去买菜(孩子结婚)”,“到某某家去做酸菜”……农村的人情来往真不少,父亲的日历本写着父亲的生活,也写满了乡情,怪不得父亲那么关注日历本呢。这些,未必记不住,但写在日历上,就有了郑重,有了记性,也有了随时可以翻看的故事。
   日历本也是父亲每日必看的知识教科书,他说,自己的进步很多是在日历上学到了知识和信息。父亲看了日历本就会对我们说:“今年年前打春,明年无春日,按老黄历,孩子不能结婚,其实现在有论的,有不论的。日子好了,每年每天都是春,不讲究这一套老黄历了……”“今年过年到六九五了,天暖和了。挨过冬天,就是春天……”父亲看着日历,数着几九第几天。他还跟我和弟弟、妹妹说着“春打六九头”,说着一年四季,说着“二十四节气”。“明天就是夏至了,这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冬至饺子夏至面,这个讲究必须有。”父亲好像在叮嘱我们,日子的仪式感很强。“后天小满了,快割麦子了。麦子满仓,你们的学习看把你小满……”父亲说这话也怕伤了我们自尊,这是间接的批评,所以总是说的很轻,但我们心中都记住了父亲的叮咛。过去常听父亲和乡邻们一起议论节气的时辰,譬如:在什么时辰冷,什么时辰热,什么时辰风多,什么时辰雨多,什么时辰好年景,好收成,什么时辰不太好,等等。我越发觉得,日历本上折射着浓郁的农耕文明,父亲看着日历本,学到了不少知识,知识使人进步,而在父亲这里,知识是他的伴儿,没有这些农耕知识,他也不知道和家人和乡邻说什么了。我并非说父亲不懂得亲情表达,而是少言寡语,日历,让父亲变得爱说话,这是真的。
   十年前的国庆节回老家,父亲突然问我:“十一国庆节,放几天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五天。”父亲便反问:“国家统一规定不是放七天假吗?你们怎么放五天?”我说:“单位里迎接上级检查,只放五天。”父亲这才相信,这事瞒不过整天看日历的父亲。他很希望儿子跟他多相处一些时日,我说,爸,你不像小时候讨厌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了?父亲无言,我戳到了他的痛,他想反驳,但还是低头抽烟去了,现在我们念叨父亲的事,无论好的不好的,他都喜欢。
   看日历本时间长了,父亲对日历本上的红数码就看出了门道,不是节假日就是星期天。有一次,他对我说:“以前不知道,那天揭着月份牌(父亲都把日历本叫月份牌)看看,发现过节和星期天都是红色的,这回有数了。”从此以后,父亲便对红色数码的日期喜爱有加,因为他知道,那大都是我要回老家的日子。父亲看日历,看出了像这样的不少的新奇事。其实,这是父亲年老以后的发现,记忆重新被唤起,我心中感到一丝丝的欣慰了。
   

  

   


大概有二十年了吧,我每年都给父亲买回挂历,偶尔外加台历,我把挂历给父亲挂到西间墙上,把台历摆放到东间桌上。父亲只是爱看挂历上的彩图,爱看台历上的健康知识和生活小窍门,对别的就不感冒了,他最爱看的还是别人觉得很不起眼的日历本,日历本成了父亲的钟爱。可能翻篇的感觉已经成为习惯了,这是他对待日子的态度,一旦失去,好像日子就不是日子了。
   老家有个“三八”集,父亲常爱去赶集,可又不知道是哪一天。我便给父亲在日历本上把“三”和“八”都一一勾画出来,可几天下来,父亲就把日历本翻乱了,即便有标注,也不知哪天是集了,近几年,父亲大都不翻和不揭日历了,即便守着日历,也不知当天是几月几。不过他常问我和弟弟:“哪天是清明?”告诉他后,再过几天他又会问:“哪天是清明?”我便问他:“有什么事吗?”他说:“没什么事。”到了清明节那天,我跟老父亲说:“爸,今天就是清明节了。”父亲只“哦”了一声,如释重负的样子,这一天,他在为逝去的亲人们祈祷?我不得而知。
   父亲的日历本曾伴随着他走过了几十个春夏秋冬,丰富了父亲的农业知识,指导着他农耕、生活,成了他几乎天天离不开的朋友。现如今,八十八岁老父亲已看不懂日历本了,远离了看日子过日子的模式。而我的心却与日历本贴得更近了,因为,我了解父亲与日历本之间的秘密。有时,我也去集市上买一本日历,常拿来翻翻,想着我的父亲。
 




  树,摇钱了(散文)


乔显德


 一
   

 摇钱树,也叫“金钱树”,因叶片椭圆似钱币,故名。这种树的名字,很吉利,人们看得上的是“摇钱”两个字。摇钱,也是乡人的心愿,多少年了,只是个愿望,怎样变成现实呢?
   我的家乡背靠山东省风景名胜区大泽山,家乡的苹果园,很出名,可谓代代传。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栽了树,结了果,到六七十年代丰了产;改革开放后,果树焕发了青春,特别将就三个暴发户,他们靠着打理果园而腰缠万贯。土地分到户后,家乡田野里突起了一片片苹果园,辐射效应就像激光,家乡人都群起种果树。如今家家户户苹果大丰收,家乡的果农们也笑开颜。
   他们抓住了时机,沾上了新时代的光。我时常回老家,跟熟悉的乡人聊起,最多的是感叹这些年苹果给了他们好日子,他们就称这苹果树是“摇钱树”,树,摇钱了。这是他们的话,看似波澜不惊,却难掩内心的兴奋。
   家乡发展苹果园,有着深深的历史渊源。让时光追溯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物质匮乏的时代,农人们养家糊口靠“土里刨食”,每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整天吃不饱,饿得常常围着锅台团团转。村里老党员举荐我大舅官先福担任村支书,一呼百应,群中把希望寄托给他,他以高票当选。刚刚二十郎当岁的他感到心里沉甸甸的,他是初生牛犊,也想勇挑重担,他没有花言巧语,只发誓要让全村父老乡亲吃饱饭。他当时就大胆地提出了:“要想吃饱饭,必须种果园。”这句话,在乡村百姓中喊了许多年。大舅说,好几年没有见个收成,村民还是拥护这个口号,真让他感激不尽。这是一个信念,大舅和村民都相信种好果园是出路。
   当年,大舅带领群众搞起了“集体农庄”,在八路崖、长岭坡、老驴崖、老龙湾等山岗薄地发展果园,让“黄金帅”“红香蕉”“青香蕉”“国光”等苹果树苗在家乡“安了家”、“落了户”,让荒山秃岭变成花果山。又迅速成立起林业队,上烟台,跑五莲,学管理,学修剪,很快就培养出了自己的林业技术员。冬去春来,几度春秋,当年栽下的果树苗已叶茂枝繁,林业技术员们大胆地在自己栽下的果树上摸索着,修剪嫁接,不断探索,让一片片果园大变了样,春来,花开如雪白花花一片;秋来,青香蕉、国光苹果绿莹莹,黄金帅苹果金灿灿,红香蕉苹果红艳艳,一如进了果品的“大观园”。一嘟噜一嘟噜的苹果把果枝压弯了腰,走路不小心还让苹果碰了脸。家乡的“黄金帅”苹果被评为“省优”,一直成为乡村百姓的美谈。当年的一片片苹果园成了乡村里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煞是好看;更成为乡村百姓的发家致富园,记得在改革开放的前夜,村林果年收入就达到了13万多元。这在过去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经济收入相当可观。
  村里的经验不胫而走,耕地一亩也没有破坏,山林得到了绿化,还有了经济效益,的确让村民尝到了发展果业的甜头了。树,摇钱了。村民们没有华丽的语言,只有这几个字,表达着他们的喜悦。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吹绿了远近闻名的“瓜果之乡”乔家疃。刚上任没几年的书记乔洪业从县、公社开会回来,果断地提出要实施承包制,将一片片果园变成承包人的摇钱树,果园承包后,他深入果园中,与承包户促膝长谈,鼓励承包户精心管理,不负果树,把钱从树上摇下来。到了年底,真正给所有承包户兑了现,承包户们除了上缴齐村集体的承包费用,家家收入了很多钱,有三户纯收入过万的。我邻居乔吉月,当过林业技术员,果树承包责任制一推行,他就大胆承包了一片果园,他懂管理,会修剪,搞出了“高枝换头”的技术;科学环剥,弱树坐果多增产;多追肥,勤浇灌,使果树有力量多增产;常打药,使果树无病虫害,皮质光滑卖个好价钱;大胆合理地疏果,使苹果个大增产多卖钱。乔吉月这个林业技术员没白当,当年收入除了上缴集体承包费还过了万。
   和老乔谈起当年,老乔说,人整天在摇钱树上,你说还会没有精神么?给了政策,给了奔头。这话今天听起来很简单,当年可是一个让人感动的真理。老乔称“两给”,这是他的心里话。
   村子里一夜间冒出了三个万元户,曾轰动了十庄八疃,顿令村民们心急眼馋,纷纷要求实行全村承包,乔书记马上组织支部成员研究出台全村果树承包方案,并在全体社员大会上拍板定案,年底统一结算,严格按承包方案兑现,使大家伙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方案一出台,农民笑开颜,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一块小果园。学着管,学着剪,男女老少齐上阵,三天两头跑果园。原林业队技术员成了“香饽饽”,这个找上门去问,那个跟着学着剪,家家户户都有人会管,有人会剪,确保了分包的果园增收丰产。我家当年在一个叫“老驴崖”的地方承包了11棵黄金帅大果树,可把父母忙翻了天。因我叔叔原是林业技术员兼保管员,他承包的果树与我家近邻,父母便拽着叔叔一起追肥,一起浇灌,一起打药,一起修剪,一起收获,我家和叔叔家当年的收入都是数千元。记得当年我家那棵最旺盛的黄金帅果树收获了9筐苹果,而叔叔家那棵最旺盛的果树竟收获了11筐苹果,乐得父母和叔婶嘻嘻哈哈笑半天。当年虽说没有达到响当当的“万元户”,但却家家户户“利润共摊”。果园成了家乡改革开放的“桥头堡”,改革开放让乡村百姓尝到了甜。
   尝到了甜头的村民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想把果树栽到口粮田,尤其是原来干过林业技术员的,更是急得手发痒、心里馋,很快就引进、培育出了黄金帅树苗,一股脑地栽进了口粮田。刚过一年,又从外地引进了“红富士”树苗,这是果树时代的巨变,于是,又“一窝蜂”地把“红富士”树苗栽进了口粮田,把已过时的黄金帅又改成了“红富士”,家乡的片片果园都成了“红富士”家园。广阔田野里的数千亩果园,确实令人可圈可点。
   之前,村上有个“仙”,会算。其实大家都是逗他乐,日子过得并不好。不过,自从红富士引进来,大家还是找他来逗乐子了,他算了,说这个“富”总好,可以摇钱。人们讨个口彩就是,谁都知道苹果树是摇钱树,好话不怕重复,大家还是将就“仙”,包给给他几棵果树看着。
  

  三

  

如今的家乡苹果园,无论是割长沟,还是老母湾;无论是老驴崖,还是老龙湾,都是一亩亩、一片片,一眼望不到边。怪不得回老家常见不着人影呢,都奔忙在自己的果园。忙施肥,忙浇灌,忙打药,忙修剪,忙来忙去忙的是钱,忙着自己日子的希望。秋天来了果园一片红艳艳,映红了果农们的笑脸。红男绿女们比猴子还快地爬到了树上,采摘着自己的果实心里甜。小车推,大车拉,三轮车、拖拉机“突突”地冒着烟。现在福建、浙江、北京、东北等地的苹果销售商都进了村,全村四五个果品销售摊,爱到哪卖到哪卖,哪里给的价高到哪卖,都为了卖个高价钱,有的还储存到村子几家恒温库里,图个明年一开春卖个新鲜和好价钱。家乡的苹果不愁卖,大都销到了省内外、市内外,打出去的是品牌,收获的是实实在在的钱。现如今家乡果农的日子哟,大都指望着大姜和果园。果园的年收入大都是数万,还有的十几万。家乡的果园就像果农的“银行”,年年都有不菲的货款。
   家乡的苹果园,还培养出了许许多多为苹果套袋的女女男男,他们套得既好又熟练,每天套袋都数千,每天套袋收入一百八十元,远跑十几里走村串乡去套袋,一年算下来,这笔收入也可观。
  家乡的苹果园千千万,果树万万千,家乡的苹果园成了一方百姓的致富园,成了他们家庭的依托和经济帮手,正是有了它,果农们一个个都绽开了希望的笑脸。
   摇钱,是几代农人的心愿,如今真的实现了。说多了感觉就俗了,村民也这样说,于是每年贴春联就不再老一套,我看到一副春联,把“摇钱树”三个字嵌上去,味道真好——
   一双勤劳手栽下摇钱树
   三百致富剪裁出庆福图



  作者简介:乔显德,笔名江北乔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电力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在线、江山文学签约作家。创作散文等200余万字,散见于人民日报社《平安校园》《散文百家》《工人日报》《青海湖》《作家眼中的黄河口》《天津日报》《京晨晚报》《京财时报》《江苏文学报》《中国电力报》《国家电网报》《中国电业》《农家书屋》《工会博览》《金沙江文艺》《贵州政协报》《山东商报》《青岛日报》《小学生学习指导》《平度日报》等150多家报刊。荣获首届黄河口散文奖、全国第二届大众文学奖最佳散文奖等五项全国大奖。《家信》《大海行船》列入全国十几省市高考模拟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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