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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子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0-08-24    



空 房 子


毛 文


 

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寨子,拿着表册开始挨家挨户地进行“访谈”。从一家到另一家,从一个村组到另一个村组。疫情期间又是农忙季节,工作开展得不是很顺,好不容易找到村民家,家里却没有人。来到二组,家家关门闭户,韩韩不停地问“是不是走错路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想找个人问问路,可走了好远都没看到人。心里犯着嘀咕,恍惚间某个窗口传来一种古老又悠远绵长的音乐伴着机器莎莎的噪音。给人的感觉是歌曲和播放歌曲的机器都不属于这个年代。

我们寻着音乐的方向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这样的年代还能听到这种古老得不得了的“山歌”调子实属罕见,我不知韩韩是怎么想的,但我第一感觉就是听这种调子的人一定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

敲门,门没锁,虚掩着。又敲,没人应。那古老的调子从屋里缓慢地逸出来。还敲,还是没人应。于是我们推开门,房间里没人。只一张床孤单地靠墙躺着,床上冷冷铺着一床垫单,没有被子,没有枕头,只是床是新的,垫单却旧得让人不想去猜它的年代,它经历了什么又见证了什么呢?床脚上两米来长的细绳栓着一只母鸡,地上撒着些大米,母鸡像是很讨厌套在自己脚上的绳子,总是提起脚不是很努力地挣扎一下,想逃跑,却又很认命。往里间走去,黑!只有黑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无明,这种黑由千万颗长了手的黑离子组成,于无形中拔着我的头发,我的汗毛,抽离着我的坚韧的毅力,怕!就在这“怕”当头袭击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口没有盖子的白色棺材就横放在门边,里边放着些东西,谁还有心去管它放着什么呢。我本想拔腿就跑,可我的腿却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动不了。我就闯进了一个空房间。

不,房间被一种古老的,绵延的,苍凉的“调子”充溢着,一位老人从另一间同样黑得厉害的屋子里走出来。黑色的民族服装,黑色的头巾从头上拉下来包着脸,手里拿着黑色的我上中学时用来听英语的那种复读机。那调子就是从那黑匣子里流出来的。

老人家见到我们也不奇怪。打量我俩的眼神像雪地里的月光,散散的,清冷的。

“老人家,你知道某某家住哪里吗?”只要有人就不怕,我有些局促但不害怕了。

“你们要找的这个人……年龄多大?”老人想了想说:“如果年龄大就只有寨子边那家姓这个……如果小的话我就不知道了。”老人断断续续地说,像是中医里提到的那种中气不足。毕竟看起来她真的太老了。

“那你叫什么呢?”韩韩问。我们六人小组负责访谈这个寨子,虽然分了工,居于农户上山干活难找到人,所以约好走访的时候都问问户主的名字,如果在访谈名单里就一并把工作做了。老人家告诉我们她的名字,我们拿出名册来对照,不在访谈名单里。

“老人家,你儿子叫什么?”

一般情况这种老人应该和自己的儿子一个户口。户主有可能是她的儿子。

“我的大儿子叫XXX。二儿子叫xxx。三儿子叫xxx。”

“那你跟哪个儿子住?”韩韩向老人靠近了一步,提高音量以便老人听得清除一些。

 “我跟我的小儿子住。”老人的声音仿佛从远古走来,沉重且疲惫。

“你小儿子叫什么?”我凑上前去插话,“他在哪里?”从居住环境来看,老人连基本的照料都没有得到,我有些愤愤的。

“我的小儿子叫xxx,可是我的小儿子死了。”老人的声音里无限忧伤。

“其他两个儿子呢,他们应该要照顾你的嘛。”韩韩补充着。

“其他两个儿子也死了,三个儿子都死了。”老人声音里响彻着巨大的悲凉与无奈。

遇到这样一位老人,我不知道我该问什么,要了解什么,一阵一阵的胸闷,喘不过气来。

走进她的房间,我看到了她的床,不知道用什么搭的,一个饲料袋装着一捆草纸放在床头,应该是枕头吧,草纸被靠得皱巴巴的了。垫着稻草,一床旧得不得了的发了白的脏兮兮的军被从床上拖到地上来,地上烧着一小堆火,似燃非燃。

“老人家,你要注意安全,不要烧到被子了。”我有些窒息。我得走了,必须马上走。

“我今年83了,但我会好好活着的……以前以为活不下去了,但谁能想道国家政策这么好,给我买米,给我看病,还给我送肉……我感谢国家,我要好好活着,为我的儿子们守着家。”老人自言自语着,仿佛坚信她的孩子们一定会回来一样,不然怎么会有“有妈的地方就是家”这样的说法呢?

“听说今年传染温病,村支书来说了好几次叫我不要上街,每次来都很关心我,给我带吃的。我不敢上街……我怕我惹了病回来,传染给乡亲们。人要有良心,做事要对得起人,人家对你好,你就要对人家好。”来人似乎很健谈。

“老人家,国家政策好,会照顾好你的,你不要操心。”韩韩安慰道:“你年龄大了,我看你还养了鸡,不要养了,你去伺弄的时候怕你摔倒。”

“我本来不想养的,我这把年纪了,连吃的米都是支书送来的,只够我吃……不过我吃一顿饭就抓一把米喂它,我好有个伴。”

我看到韩韩的眼睛红了,我从她看我的眼睛里也看到我的眼睛红了。

“我的儿子死了,三个儿子都死了,我一个人活这么久……我不想和谁住,我就想住在这里。房子始终是要有人住的,人住着有烟火气,不然就烂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守着这房子,为他们留一个家。”

我想那红红的眼睛里一定有颗什么滚烫的东西流出来,落到我的胸口上,不然怎么会这么疼?灼烧的感觉!

“老人家,你住在这里太简陋了,这样不安全。”我想我得为她做点什么。

“我有新房子,国家政策好啊!危房改建,给我建造了新房子,还买了桌子、凳子、床、被窝、连锅碗瓢盆都给我买了新的,我没想到啊,政策会这么好啊!感谢国家了。”老人说得激动起来。

“是的,我们国家正在帮助穷人脱贫致富,你要健健康康的,既然有新房子就到新房去住吧,住在这里不安全。”我尽力劝说。

“支书和网格员,还有包保我家的老师也这么说的,我就是每天都过来坐坐,烧一把火,让这房子有些烟火气,给我的儿子们守着”。老人的声音很虚弱但也很固执。

我告诉老人我们要走了,老人送我们到门口,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干干净净的。

“你们要找的人家在寨子边。”老人好奇地问。

“我们是老师,是来做扶贫工作走访的。”

“哦,老师啊!老师好啊!能不能请你们去看看我的孙子。”

听了老人的话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失学儿童”,这个必须要弄清楚。

于是问道:“你的孙子在哪里?有没有上学?”

“在他家,他还没出生他爸爸就死了,他和他的妈,他后爹一起住。”老人哽咽起来,流着眼泪,再也说不出话。

“他几岁?读书没有?”韩韩拍着老人的肩头安慰她。

“16。”老人又想了想“有18了。书,不读了,眼睛看不见,他妈老实,不会说汉话,我想让你们去看看他,教教他,我这日子难熬啊!身上哪都疼,骨头和肉都老得很了,感觉活是活够了,可是不敢死哦,我这孙子眼睛看不见。我想他学点生活的本领,以后不要像我一样成为贫困户,拖国家的后退。”老人的形象在我心里高大起来,仿佛她佝偻的背脊挺拔起来,那孱弱的声音也洪亮起来。

我们答应老人去看他的孙子。她再次强调我们要找的那户人家在村子边上。离开老人的家我们立即打电话给网格员,询问了老人孙子的情况,不容乐观的是,老人的孙子不仅视力不好,精神也不太正常,村里曾经送到特殊学校,可是他已经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我们都黯然地挂掉了电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韩韩把这个事告诉六人小组的组员,大家一致决定每人出点钱买点东西去看望老人。其实我们想安慰的无非是我们无力的心罢了。访谈结束后,我们带着在村里小卖部买的东西去看望老人。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不太说话,空气沉闷闷的。我们都知道老人其实不愁吃穿,看病也有保障,政府的扶贫工作是落到实处的。

“唉!”明年就要退休了的马老师叹息到:“老来的苦,苦得很呐!”我也附和着说:“老来的甜,也很不一样!”

空气里像是长了锋利的角,刺痛着 我们每个人的心。

可是那个声音始终鼓励着我,坚定了我走在扶贫路上的脚步。

“国家政策好,感谢国家,我要好好活着,为我的儿子们守着家……”

不只是谁带的头,我们情不自禁地哼起一首曲子来,慢慢地大家都唱起来:“国是荣誉的毅力,家是幸福的洋溢,国的每一寸土地,家的每一个足迹,国与家连在一起,创造地球的奇迹。”下一次去看望老人,我要把这首《国家》带去,要请她放心,有伟大的祖国,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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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毛文,原名毛文红,女,1985年6月出生于贵州省黔西南晴隆县,2009年7月毕业于贵州凯里学院教育科学院初等教育文科班。2010年3月参加工作,2015年5月正式加入贵州省作家协会。散文,诗歌,小说散见于《云南日报》《贵州作家》《山花》《黔西南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