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和霓虹(组诗)
韦汉权
趋近故乡
据说有两座以上相连的山,所以很久以前
人们叫它雅龙
山间有很多深洼的弄场
人们便叫它七百弄,起伏着
像女儿七八岁时的唇齿
像万物和自己的影子
它的远处是一幅地图
有着更多的山
有河流和森林
山区悬崖的溶洞下,木屋像禽类
孵出的蛋
可近处明明是山脉的尾部
却那么粗犷
父亲说:孩子
要放下你的倔强
每一次途经都如同演练,怀揣乡愁
却又羞于启齿
这一次是真的涉足吗
你比童年前一天来到,并无声步入暮年
故乡是你最趋近的
又是最渺远的
远方和霓虹
显然,我一直是最后一批在村道上迟疑的人
在有人提议去粤东之前
我终于决定尾随
我和他们头顶着石块和树荫
我没有多想。这些年以来
我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
在领头人关掉亮光之际
她开始低声抽泣
当时似乎有一道光照下来
它来自天空的云缝
我依稀看到那坚毅的淡蓝色
和故乡山的重影
以及它的晨光
都似乎昭告着梦想的远方和霓虹
我们所鱼贯穿过的小桥
它的秋日如期寒冷
后来我们又尝试穿过那片工业区
和一带开阔的厂房
从那天以后,至今二十多年
我已渐渐认不出她和他们
和生养我的
那片故土的
模样
第七天
接下来的第七天,鸟声终于零落,红叶枫
在三两秒之间飘过。你徊徨的脚步
路径和卵石,是你奢华转身的轮子,抑或是善变的私语
这一草一木啊,我轻捋的云彩,此刻若能放手
这马匹驰骋的草原,一条远处的河,就足够
我终生眺望
而我最后总是在这一天,第七天
你说选择想见
我也希望执手相看,我们曾一起走过的六天
山美,和风吹拂
你努力挤到了我的遮盖,虽然并没有雨
但是会有谁那么傻傻地去描述那个动人的时刻呢
直到那雨夜后,我最终在冷静中读懂
我们渐渐变得蹩足的对白
许下诺言了吗-----这是第五天,这区别于我们的初识
从一棵挺拔的树到崩坍
我们见证的坚果开始霉变
一枚成熟的果实
在于它从酸涩,从苦难边缘
甜如蜜地
回到味蕾
村庄最细微的部分
村庄最细微的部分,是一块瘦瘦的田埂
下着微微细雨
一切都在被端详
村口被绿叶覆盖的晒场
开始积攒悲伤的落瓣
一些初冬的雪下着
或者像无声地哭着
或者融化着
而谁没有童年牵过的手啊
后来长大了
又是谁
无预兆地舍弃
多少人说:我曾经居于贫穷
也嫌弃贫穷
为黎明出走而规划的路径
最简洁的莫过于两三个字
或一段过往
圭 臬
依然有人会将受伤的自己,再次置于农事的尖犁下
在种植时节的故乡,你也许可以被遗忘
包括所有细密的劳作
也就没有什么人
敢在这样的季节里,妄将自己微弱的心跳
占据着田间休憩。那同一棵树荫下
你先放下双肩包,然后
放下自己
这正是一个无法纪年的圭臬
没有多少企图
也不是饥肠辘辘的煎熬
可是那里,却有我们长年累月的坚守
有父辈们的吆喝
和缰绳
遥想最远的疏于耕种的荒年
最深的枯井,包括我们勤俭中丢失的乳名
此刻在故乡,是不足为据的
云雾里荡漾的山海,或者广袤无垠的甘蔗地
在天和地的空杯里
一干而尽我们颓废的体液
河面上的碎片
河面上的碎片有时像纸质的书页,有些旧黄
易脆。肯定是过了年月的
谁人遗忘的笔迹
情书,或者诺言
风的手,还在不停翻阅
其次,你若再能嗅到
诸如藻类的气息,鱼腥
以及燃烧的稻秆
翠鸟扑扑飞来,落在近处
荩草丛的莺,躲着绵雨
那种种低矮的生存
我曾偶尔用笔细心写过,塬坝下
除了呼吸的腮
有谁还在意湛蓝的天空啊
另有一处苇草
在慢慢的倒伏中枕着对方
迟开的花絮有一部分像木棉,还有一部分
在晚风中静穆,当挂雪的枝丫举起
我竟然潸然泪下------
这多像父亲当年坟前的灵幡
而我却无知到一无所知
现在想来想写,已经于事无补
如同水中垂下的翅膀
飞翔的障碍
怀想一种植物
忽然怀想那种植物,和山间缭绕的晨雾
这也许就是那次我必须回来的理由
没有少年时照路的火把
那面有点歪斜的西墙
挑战着老屋的立场
小路来自田间
绿草覆盖两边
一个在斗室里呆得太久的农人的后代
在暮色和草茎上涨之前
他奋笔疾书
他描绘着这些无关痛痒的植物
他对它们风中摇曳的姿态很在意
在微冷的时节里
在沉重的气息中
在村庄和村庄之间穿行
他践踏着根系间的泥泞
在最后一波烟花升空后
来自最高山峰的投影
覆盖着他的句子
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我认真打量着
他和整片田野的骈散
其中一株植物最醒目
它在至黑和至白之间湛蓝
它是我唯一一个除了留连她之外
留连的理由
同时也使我
从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向陌生的地方
当我从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向陌生的地方
从植物间抽身,我看见
年迈的他已走向对面的黄土坡
偶然途经
因为雾
人们纷纷从
村东的场院里出来,有人偷偷地
看了最后一眼
不远处被笼罩的村庄
也没有人会提醒
哪里是路途的尽头
遥远的粤东,或者闽南
当舒张的车道渐渐收拢
所有的虚空和陷落,都被我们偶然途经
即便是再沉下的誓言也渐渐悬浮
终于有人悄悄放落刘海
遮挡眼底的暗流
蔓陀罗铺张的阔叶在月光下晃动
一点迷幻,犹如微风中摇曳的灯火
我们纷纷握了手
也难抵挡如此凄迷的夜
忠告我们:此刻需要的不仅仅是凝视
我还要你
削瘦的如岚的吐纳
于是也会慢慢消散的
正如我们冉冉上升的尘世
这里是山海,同时也是大地
它承受的氤氲,常常和雨水一样多
人们正等着这一阵微风吹过
猛然一抬头
竟是满目的光秃和落瓣
当秋霜袭来
你有时候向着大地深处匍匐
有时候背对自己
那些秋天的落日有如醒目的虫眼
它欲说还休
每一季时光的排列,都成星辰的模样了
而你还在梦中
竭力割据着仅有的地盘
将绿色封存于沃土。始于你仰天长啸
我又要双手合十了
当鸟声坠下,你扯下布缦
扯下桃,和娇羞眼帘
天空渐渐纯净,重重树影里
隐约是来不及收敛的拥抱
而并不只是一瞬光芒
比落英更靠近的枝桠,飘落着啼声和黎明
燕子走后田野一片空寂,草川前所未有地葳蕤
这颤动的羽翼啊
将去漫无边际的旷野
黄昏的红头巾霜气浓重,一个中年男人的痛
一双脚离开龟裂的路面,就停住
远远近近的灯火
应和了天地万物的翕合
作者简介:韦汉权,男,壮族。中学教师。广西作家协会会员。曾于《民族文学》《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广西文学》等多种期刊发表诗文。曾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曾获年度广西壮族诗人奖等。现居广西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