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现场> 正文

格木河尽头是大海(小说)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0-12-02    

格木河尽头是大海(小说)

            

 王善常

 

格木河急匆匆地从北而来,走到格木镇以西三里地时,一头撞进了群山之中,迷路了一样,转来转去,穿过了几个石洞,绕过了几个崖壁,最后才寻到出路,一路向南,欢快地流向了遥远的远方。

格木镇有三个志向远大的少年——铜锁、海涛和小胖。他们坚信,格木河的尽头一定是大海。他们正在筹划建造一艘船。他们要乘着这艘船顺着格木河航行到遥远的大海。当然,他们谁都没见过大海。大海只存在于他们的梦里。在他们的梦里,蔚蓝的大海广阔无边、深不可测,充满了神秘和激情。

铜锁他爸在格木镇粮库上班,是个扛麻袋的,别看他五大三粗,可在粮库却总受气。他在粮库受了欺负,憋得难受,只好回家发泄。他发泄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喝酒,往死里喝,二是打人,往死里打。他打人主要是打铜锁,拿铜锁撒气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一直指望着铜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好当粮库的主任,然后收拾粮库的所有人,或者更好些,当上格木镇的镇长,收拾全格木镇的人。但铜锁却早已厌倦了学习,经常逃课,成绩在班级垫底。

铜锁勉强读完了小学,没能考上格木镇中学。他爸知道铜锁已经无缘粮库主任,更别说当镇长了,所以就加大了打他的频率和力度。他几乎每天都要打铜锁一遍,都养成规律了。

今天铜锁又挨打了。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反正他知道他没犯啥错,但他没犯错不等于他爸不打他,他爸到了后来打他已经不需要理由了。下班后,他爸看了看饭桌,又是土豆炖白菜,根本不适合下酒。他爸十分沮丧,干了大半辈子,连一盘花生米都成了奢望。他爸也没吃菜,猛地干了一大杯酒。劣质的高度酒落到肚里,登时变成了一簇火苗,升腾上来。他爸顺手就把铜锁抓了过去,先是扇了几耳光,又踹了几脚。觉得不过瘾,不解气,他爸就把他绑在了铁床头上,然后抽出自己的裤腰带抽他。他爸的裤腰带是牛皮的那种,带个铜扣,虽然老旧了,但打人是个好东西。

他爸抽了他一会儿,累得呼哧带喘的,就坐回桌子接着喝酒,边喝酒边骂他们粮库的人。他越骂越生气,为了防止自己被气炸,他急忙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干掉,然后又冲向了铜锁,接着用裤腰带抽铜锁。

说实话,铜锁很有英雄气概,像刘胡兰一样英勇不屈。而且他爸打他的时候,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更感觉不到委屈,他只有愤怒,眼睛瞪得都要滴出血来了。他爸骂他,他当然也要骂他爸。他爸抽他一腰带,他就骂他爸一句。后来他和他爸较上了号,他说,有能耐你就打死我,不打死我你就不是我爸。他爸气疯了,竟然哈哈大笑,对他竖起大拇指,说,算你有种,我今天就打死你,打不死你,你就是我爸。然后他爸就丢下裤腰带,往厨房跑,要拿擀面杖给他脑袋开瓢。

关键时刻,铜锁的妈和大姐都冲了上去,阻拦他爸。他妈不要命地抱住他爸的腰,他姐趁机把他从床头解了下来。铜锁跑出门,想了想,在胡同口捡了一块砖头子,又跑回了家。他爸正跳着脚骂人呢,他照着他爸的脑袋就把砖头子撇了过去。他打得可真准,登时就把他爸给闷倒了。他爸倒在地上,脑门上汩汩地冒着血,挣扎着要起来。铜锁在他爸爬起来之前,冲他喊道,老混蛋,我早晚要离开格木镇,我看你还打谁去?然后就跑出了家门。

铜锁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火烧火燎的,一跳一跳的疼。傍晚的格木镇寂静无比,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卷着,贴着路面疾跑。走到格木镇商店时,他看见了一只肮脏的狗,正在商店门前的垃圾堆上嗅来嗅去。铜锁对着狗大喝一声,滚!狗瞅瞅他,继续低头在垃圾里寻找着虚无的食物。遭到一只狗的轻视,铜锁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拾起一块石头,猛地掷了过去。狗怪叫了一声,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跑掉了。铜锁比较满意,裂开嘴笑了笑,牵动了身上的伤,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空气是凉的,秋天已经来到了格木镇。

铜锁加快了脚步,向镇西走去。他要去找海涛。他们必须加快造船的速度了。秋天之后紧跟着就是冬天,如果他们不能在格木河结冰之前造出一艘船来,那他们的计划就必须推到来年。铜锁一分钟都不想待在格木镇。他盼望着早日离开死气沉沉的格木镇,到遥远的远方去,到梦中的大海上去。

海涛的父亲是格木镇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见过大海的人。他的家乡在遥远的南方,整个少年时期,他一直在大海上帮助家里捕鱼。二十八岁时,他离开家乡,开始流浪,被命运牵引,到了格木镇,成了一个上门女婿,然后生下了海涛。自从来到格木镇后,他就时刻怀念着大海,一直渴望着能够再次回到大海上去。但直到死,他也没有离开过格木镇一步。因为想念大海,他给他唯一的儿子取名海涛;因为想念大海,他懒于生计,成了格木镇人人耻笑的二流子。在海涛刚刚能听懂话时,他就天天不厌其烦地给海涛讲关于大海的一切。但他给海涛讲大海的时候,都要避开他妻子。

海涛的母亲严禁海涛的父亲对海涛提半个海字,海已经让她的丈夫堕落成了格木镇的笑柄,她决不允许再让儿子步她丈夫的后尘。要不是听信了母亲的劝告,招了这个外来的男人入赘,她的生活将会像其他格木镇女人一样,悠闲、自足,甚至要强过其他女人,因为她毕竟曾经是一个受男人追捧的漂亮姑娘。和海涛父亲结婚后不久,她就感到了后悔。她的丈夫并不爱她,她丈夫的心里只有大海。她估计她丈夫之所以早逝,就是因为他思念大海,积郁成疾造成的。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离婚,如果不是舍不得年幼的海涛,她早就把她丈夫逐出家门了。还好,她丈夫死了。她觉得他死了也好,她可以不受影响地抚养儿子,直到把儿子培养成标准的格木镇好男人。

格木镇坐落在大山深处,几乎与世隔绝,是一个闭塞的镇子。但这里几乎什么都有,格木镇人即使不与外界交往,也能自给自足。格木镇人满足于自己的生活,他们认为,世界上最好的镇子就是格木镇,这里简直可以和世外桃源相媲美。

格木镇人从古到今一直憎恶和轻视那些不安分的人,他们不允许自己人的背叛,更不允许外人的侵入。当初海涛的父亲来到这里时,他们是拒绝的,他们不允许一个外人打破格木镇早已形成的秩序,要不是海涛的母亲当时接纳了他,他会被自负又愤怒的格木镇人驱逐出格木镇。

如今,海涛的父亲已经死去五年了,在这五年里,海涛时时想念着他父亲和他父亲口中的大海。他是格木镇第一个提出造船的少年。他父亲曾跟他说过,世界上所有的江河最后都会流到大海,格木河也不另外。海涛坚信,只要有一艘船,就可以顺着格木河一直航行到大海。他想去他父亲的家乡看看,看看大海,体会一下在大海上航行的快乐。

造船必须秘密进行。格木镇人对那些异想天开的人深恶痛绝,他们绝不会允许有人在格木镇的地界里造出一艘船来,尤其是像海涛他们这样的少年。他们是格木镇的未来,格木镇的未来不应该出现变数。船对于格木镇人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这里除了山就是山,仅有的一条格木河也根本就不需要船。从古至今格木镇也没有出现过一艘船,船与格木镇的生活格格不入。如果真的在格木镇出现了一艘船,那这艘船无疑就是一枚硬刺,将会深深地扎进格木镇人的肉里,让他们疼痛、烦躁。

海涛他们把造船的地方选在了一个山洞。格木河穿洞而过,洞里有一块巨大而平坦的石头。这里隐蔽,又临河,是造船的好地方。海涛在造船之前把格木镇能找到的书都找到了。他逐本书搜索,终于找到了一艘船的图案。他按着船的图案画出了一副图纸。他决定造一艘四米长的小船,船上有桅杆,有帆,还有一副桨和一把舵。这样的船至少能够乘坐三个人,海涛是船长,负责掌舵,铜锁和小胖是船员,负责划桨。船的名字他们都想好了,叫海神号。这是一个既神圣又响亮的名字,船造好后,海涛将用红油漆在船舷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个名字。

海涛他们原本是要建造一艘大船的,但经过他们的讨论,觉得还是小船更好些。虽然海涛知道,格木河越往下游就会越宽越深,但在格木镇这段,因为穿山而过的原因,河道深浅宽窄变化不定,不适合太大的船航行。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无力建造一艘大船。首先他们缺少材料,弄不到足够的木板和木方。再一个,他们根本没有相应的工具。他们只有一把斧子和一把锯子。斧子是海涛从他伯父家里偷来的,木柄已经松动,斧子头经常会掉下来。锯子是铜锁从他家的仓房里翻出来的,锈迹斑斑。他们还缺少铁钉,不是几根,是几百根。好在小胖他妈在格木镇商店当售货员,小胖说他能从商店里弄到铁钉。但直到现在,小胖连一根铁钉还没弄到手。海涛和铜锁为此给小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三天之内他再弄不到铁钉,那么他就会被开除出去,他将不会有机会乘上海神号航行到大海。

铜锁到了海涛家,拍了拍门。海涛妈打开门,看是铜锁,赶紧把门又合了合。她的脸镶在门缝里,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铜锁。铜锁说,我来找海涛有点事。海涛妈说,海涛不在家,出去好长时间了,说着就要合上门。铜锁有点生气,把膝盖卡在门缝里,扯着脖子对着院子里喊,海涛——海涛——他相信海涛就在家里。

门还是被海涛妈合上了。合上门后,海涛妈在门里厉声说,以后不许来找海涛,我家海涛可不能像那些没出息的孩子一样,以后注定要去粮库扛麻袋,我家海涛以后要去镇里吃公家饭的。

海涛妈要是骂铜锁没出息,铜锁还可以忍受,海涛妈一说他以后会去扛麻袋,他生气了。扛麻袋就是和他爸一样,他对他爸恨得牙根直痒痒,他怎么还会和他爸干一样的工作呢?他越想越恼怒,抬起腿照着门踹了两脚。海涛妈在里面骂道,你个小流氓,再踹门我找你爸去,让他打断你的腿。铜锁说,你要再敢骂我一句小流氓,我就用石头砸烂你家的大门。门里没了动静,铜锁趴在门缝上往里瞧了瞧,看见海涛妈站在门里,脸色雪白,双唇翕动,看口型是在骂人,但却没有一点声音。铜锁得意地笑了笑,转身走了。没找到海涛,他决定去找小胖。

小胖是个喜欢幻想的少年。他和保守麻木的格木镇人不同,他喜欢一切新奇的事物。像所有伟大的人物一样,他从小就充满了探索精神。他拆过家里的挂钟,想了解时间的秘密,当然,他只能把挂钟拆开,却怎么也装不回去。他还曾试着把一枚鸡蛋放在被窝里,妄想用自己的体温孵化出一只小鸡。但一个月过去了,他也没能孵出小鸡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小心地把鸡蛋剥开,里面哪有小鸡的影子,只有一汪臭水。他最执着的梦想是飞上天空,像鹰一样翱翔。为了尝试飞翔的快感,他偷偷地用家里的白床单做了一对翅膀,绑在自己的胳膊上。他爬上家里的房顶,然后自信地一跃而下。他拼命地扇动着翅膀,但他一厘米都没有飞起来,而是急速向下坠落。要不是他掉在了一堆干草上,他那天一定会摔得头破血流。如今小胖的梦想是去大海上航行,自从听了海涛的讲述后,他就对大海着了迷。大海多好啊,那么大,那么深,那么蓝。海里游数不清的鱼类,海上有各种各样的轮船。小胖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去大海上看一看。

小胖的爸在格木镇收购站上班,平时负责收购格木镇的猪和鸡蛋,有时也会收一些废品和草药。小胖的妈在格木镇商店当售货员,卖油盐酱醋和各种五金。小胖的爸妈整天忙于工作,根本没时间管教小胖,再一个,他们觉得小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似乎是精神上出了问题。精神有问题的孩子注定不会有出息,所以他们索性就任由小胖自己胡闹,只要不闯出祸来就行。

铜锁来到小胖家院门时,小胖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往出走。铜锁问,你去哪?你看见海涛了吗?小胖说,海涛去格木河了,他说让我告诉你,今晚要挑灯夜战,抓紧时间造船。又说,咱俩快点去吧,他该等不及了。铜锁说,原来他真没在家,那太好了,天天挑灯夜战都可以,反正以后我也不回家了。小胖问,你爸又打你了?铜锁说,差点打死我。我必须快点离开格木镇,我一天都不想在格木镇待了。又问小胖,你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小胖自豪地说,铁钉,满满一下的铁钉,崭新的铁钉。铜锁高兴地拍了一下小胖的脸蛋,夸赞道,真有你的,海涛要是看见这么多铁钉,一定会表扬你的。

铜锁和小胖乐颠颠地往格木河走,转过一个山头,他们沿着格木河钻进了一个大山洞,到了他们的造船基地。洞里燃着一堆篝火,海涛正用那把破锯子在锯一块木板。看到铜锁和小胖,海涛说,你俩快来干活儿,我们必须快点把船造好,我已经在风里闻到了大海的气息,大海正在召唤我们呢。

接下来的几天,三个少年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造船工作中,每天忙到半夜后,海涛和小胖才回格木镇。铜锁一个人留在山洞里看守,反正他也不回家。他不回家他家里人也不出来找他。他的家对于他来说已经形同虚设。

    但三个少年的造船工程却出现了问题。他们的材料、工具和技术根本造不出海涛图纸上画的那种船。最后实在没有了办法,他们只好造出了一个三米多长的木筏子。但他们也满足了,这样的木筏子虽然短小简陋不威风,但一样可以在格木河上航行,一样可以到达大海。他们用一块红布做了一面小旗子,海涛郑重其事地在旗子上写下了海神号三个字,又把旗子挂在了木筏上的一根木杆上。他们接下来又准备了一些吃的东西。海涛说,从格木镇出发,大概需要一个月才能航行到大海。他们必须准备足够的食物。他们开始从家里往出偷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有馒头、鸡蛋、糕点和一些水果。

但他们的船却被毁掉了。

出发前的晚上,三个少年在洞里往格木河里搬运海神号。别看海神号只是一个小木筏子,但也有几百斤重,他们单靠笨力气根本搬不动。最后还是海涛想出了办法,他让小胖和铜锁找来了一些木棒,先用长木棒撬起海神号的一端,再把一根短木棒横着放在下面,接着再往上撬了撬木筏,又塞进去了两根短木棒。这几根木棒就像给海神号安上了几个轮子,他们再往格木河里推时就省劲多了。

三个少年汗流浃背,喊着号子,一点点地移动海神号。即将踏上寻梦之旅,他们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号子喊得更起劲了。可就在这时,几束手电筒的光柱照进了洞里,紧接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是海涛妈、铜锁爸还有小胖爸。他们简直难以置信,这三个孩子竟然造出了这样的东西,要不是他们及时得到消息,这三个格木镇少年就会顺着格木河漂走,那样的后果很严重,是对他们的背叛,是对格木镇的背叛。他们怒不可遏,只用了几分钟就把木筏子拆散砸碎了。散乱的木方和木板被丢进了格木河,顺着河水向下游漂去,也许它们会飘到大海,但它们已经不再是完整的海神号了,它们只是海神号的尸骸,已经无力承载三个少年的梦想。

第二天,海涛、铜锁和小胖失神落魄地沿着格木河走。它们的海神号眨眼间就被毁掉,他们航行到大海的梦也随之破碎。他们的梦多么美,谁知竟是一个肥皂泡。也许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离开格木镇,去到大海上航行的机会了。

秋天的格木河不停地向南流淌,每一个浪花都那么快乐,格木河里的每一滴水都会流到大海。

我们怎么办?小胖问。海涛说,还能怎么办?没有船,我们谁也到不了大海。小胖说,那我们再造一艘船吧。海涛说,说得容易,我们还怎么造?我们再也找不到木板和木方了,就是找到了,再造出了一艘船,他们也会给我们破坏掉。铜锁咬咬牙,说,我不管,就是造不出船来,我也要离开格木镇,不行我就游泳去大海。

三个少年万分沮丧,他们耷拉着脑袋,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着格木河向南走。他们有一刻真想就这样走下去,走到死都认可,只要能到达大海,看看海到底是不是和梦里的一样就行。

忽然,他们前面的一棵大柳树后转出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小蒜头鼻子下拖着鼻涕,两只小眼睛眯缝着,正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们。这个小男孩他们谁都没见过,他根本就不是格木镇的。格木镇方圆二十里以内都没有村镇,这个小男孩是哪来的呢?

小男孩说,我爷爷叫你们有事,让我在这等你们,快跟我走吧。铜锁撇撇嘴,不屑地说,你是谁呀?我们也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小男孩说,你们不是要去大海吗?铜锁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大海?想了想,又狠狠地说,我知道了,是你出卖了我们,把我们造船的事告诉了格木镇人。又问,你到底是谁?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小男孩的衣领子,脸凑了过去,压在小男孩的脸上,眼睛逼视着小男孩的眼睛。小男孩吓得要哭了,说,我可没告诉他们,快放开我,快放开我。海涛说,放开他。又问小男孩,你爷爷在哪?他找我们有什么事。小男孩瞪了铜锁一眼,对海涛说,我爷爷就在前面,他找你们是说船的事。海涛一惊,急忙说,好,那你快领我们去吧。

小男孩领着三个少年沿着格木河往南走,转过一个山崖,又穿过了一个山洞,眼前豁然开朗。在格木河边的一块平地上,长满了向日葵,向日葵花开得正旺,一片金黄,像燃起了一大片金色的火焰。三个少年目瞪口呆。他们从小就在格木河边长大,游泳、捞鱼、捡野鸭蛋,格木河上上下下十几里地的河段他们都走过,可是却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这一大块葵花地就好像刚刚才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小男孩领着三个少年走进了葵花地,沿着一条小路左转右转,最后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这个木屋是用很粗的圆木搭建起来的,格木镇从来就没这种房子。进到屋里,三个少年看见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木匠工具,各种各样的锯子、刨子、凿子、斧子,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工具。一个老头正坐在屋中央的一张木桌边喝酒。这个老头胖胖的,圆圆的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有,下巴上只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长胡须。

三个少年进屋后,老头抬起圆脑袋,一双怪眼翻了翻,眼里放出一束寒冷的光,像鹰在高空俯瞰躲在草丛里的兔子。海涛他们有些害怕,站在地上不敢大声喘气。老头看了一会儿,还不说话,低下头,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起小瓷酒盅往嘴边送去,酒盅待沾不沾嘴唇时,他就已经紧闭上了双眼,然后他抬臂,仰头,嘴里发出尖锐的吱吱声,动静像刚出生的耗崽子。他喝酒时脸上是十分夸张的痛苦,好像那酒是穿肠的敌敌畏一样。但酒刚一下肚,他嘴里紧接着就叭地出了一声响动,然后睁开眼,露出无比舒坦的表情,满脸的皱纹像菊花一样开放,同时满意地摇晃了几下脑袋。

站了好一会,看老头只顾着喝酒,并不理会他们,海涛心中有些生气,他鼓起了勇气,问道,你找我们有什么事?老头这才抬起头来。上下左右地看了看三个少年,好像他刚看到他们一样。老头说,你们还想不想去大海了?铜锁马上接过话说,怎么不想去,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老头看了看铜锁,哈哈大笑,说,这事儿还真和我有关系。说完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门,原来他是个瘸子。走出门后,他回头说,小家伙们跟我来。

三个少年跟着老头出了小木屋,沿着葵花地里的另一条小路向格木河边走去,走出葵花地,他们到了格木河边。在河边的一块平地上,海涛他们看见了一大块蓝色的苫布,蒙在一个巨大的物体上。海涛他们不知道苫布底下藏着什么东西,心里既好奇又有些害怕,都疑惑地看向了老头。

老头说,把苫布掀开。三个少年赶紧走过去,他们急于要揭开秘密,三下两下就把塑料布扯了下去。他们呆住了,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喘气都有些费劲了。他们看见了一艘船,一艘漂亮的船。船有四米长,一米半宽,船身涂着绿色的油漆,船头两侧的舷上写着三个大字:海神号。海涛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甚至以为这是在梦中,口中喃喃道,海神号,这是真的吗?这艘船他太熟悉了,船的样式、大小、涂的油漆,还有那三个红色的大字,都和他在图纸上设计的一模一样。

海涛转身问老头,这艘船你是在哪弄来的?怎么和我设计的一模一样?老头捋着仅有的几根长胡子,洋洋得意地说,这是我专门给你们做的,怎么样,和你们想要的是不是一样?海涛喊道,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这也太神奇了!

小胖和铜锁只顾着看船了。他俩的脸上先是震惊,随后是控制不住的喜悦,咧着嘴,笑容像向日葵花一样灿烂。

铜锁问,你怎么知道我们需要一艘船?老头笑而不答。小胖说,我知道了,你是个神仙吧?老头哈哈大笑,说,这世界上哪有神仙,我就是一个木匠。说完哈哈大笑。

三个少年决定第二天就乘着海神号离开格木镇。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多等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煎熬。老头向三个少年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他们必须把小男孩带着。三个少年有些犹豫,他们不想带着小男孩,他太小,应该不会划船,也不会掌舵,不能给他们分担工作,只会给他们添麻烦。航行到大海不是一天两天事儿,时间会很长,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有个小累赘跟他们在一起是一件烦心事。海涛和铜锁还在犹豫,不知道怎么拒绝老头,这时小胖说话了。老头看三个少年都不说话,就说,你们可要想好了,如果不带上他,这艘船就不属于你们,你们还是自己去造船吧。三个少年一听,赶紧说,好好,我们带上他。小男孩乐坏了,一个劲地蹦跳,又拉着老头的衣角说,爷爷,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海涛说,是啊,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你更了解这艘船,你可以给我们掌舵。老头摇摇头说,我还不能走,我还要造一艘船,你们走了之后,用不了多久,格木镇就还会有几个孩子想要造一艘船,他们也想顺着格木河航行到大海,这帮小可怜虫,他们也造不出什么像样的船来,我必须帮帮他们,给他们也造一艘。

第二天一早,格木河上就刮起了北风,这是一个扬帆起航的好日子。海涛、铜锁、小胖和小男孩坐上了海神号。他们升起了帆,唱起了歌,开始了梦寐以求的神奇之旅。海神号在格木河上顺风而行,劈开波浪,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两岸的青山慢慢地在后退,头上一群群南迁的大雁和海神号上的孩子们遥相呼应,发出嘹亮的叫声。

没用上多久,海神号就驶离了格木镇地界的群山,少年们眼前一片开阔。他们手搭凉棚,望向遥远的地平线,那里天和地都是一片淡淡的蓝色,仿佛大海就在那里。少年们纵情歌唱,快乐的音符飞翔在格木河上空。 

作者简介:王善常,男,黑龙江作协会员,作品见于《北方文学》《广西文学》《莽原》《延河》《大地文学》《雪莲》《当代小说》《十月少年文学》《少年文艺》《意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