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礼物

唯一的礼物

脱贫攻坚进入全县整体脱贫的最后阶段，我也加入脱贫攻坚队伍，同时接到包保九户贫困户的任务。

我的一户包保户蔡大用是“五保户”，他是一位70岁的智障老人，到村后我走访的第一家不是他家。蔡大用住的是民政保障性住房，一个人60平米的房子，够宽敞。然而屋前的水泥空地上是一个垃圾棚，木柴乱堆，鸡、鹅养在棚里，不断发出臭味。推开门，又是一股臭味扑来。蔡大用捡来的各种垃圾堆在门口，床前一堆没砍完的猪菜，床上的被子油腻发亮，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张矮桌子上摆着一个菜碗，也是一团黑，看不出菜色。原本是配套的厨房与卫生间，蔡大用在卫生间里养了猪，上厕所便与猪一起，粪便的味道熏得我想要割掉鼻子。

 图为疫情期间游筑京在蔡大用老人家查看环境卫生

之前就听同村的攻坚队员跟我说过他家很脏，因为弱智不配合工作。我强制压下想吐的冲动，耐心跟蔡大用说要拆掉屋前的垃圾棚，清理屋里的垃圾。

“我不拆！遮雨的！屋里这些东西我要卖钱的！”蔡大用既不同意拆垃圾棚，也不同意清理垃圾，一屋子的垃圾都是他一点一点捡回来的“宝贝”。

没办法跟他讲道理，得想办法把他的垃圾棚拆掉，把屋子收拾干净。

向攻坚队汇报蔡大用家的卫生情况后，攻坚队员们一起帮我想办法。村里正好有我们单位送来的新棉被、衣物等物资，决定第二天集中力量整治蔡大用家环境卫生。

第二天一早，村主任开车把蔡大用载到村委会，给他发放民政部门救助的棉被、衣服、洗洁用品。我和几位攻坚队员赶去蔡大用家，紧急拆除了垃圾棚。几个人齐心协力，把蔡大用的鸡、鹅关到屋后的栅栏里，垃圾棚里的废物全部拉走焚烧，用一辆皮卡车运了五次，总算把全部垃圾都清完了。

垃圾棚拆除后，之前联系好的工人立刻开工，为蔡大用搭建钢架雨棚。担心蔡大用回家看到拆除的垃圾棚发火，吃过午饭我直奔蔡大用家。

所幸蔡大用看到正在安装的崭新的钢架棚，确实比他原来的垃圾棚好得多，便没反对，只是看到他屋里的很多捡来的东西都被扔了，非常恼火，看到我便一通吼：“你们把我的东西全部丢了，我还要的！”

“东西丢了不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旧的棚棚拆了，才能搭新棚棚，旧的东西丢了，新的、好的东西就来了。旧的东西不丢，天天就只有旧的、烂的，是不是？”我耐心引导蔡大用。

“对对，旧的丢了，游孃孃帮你买新的来！”与我一起去的肖磊赶紧顺着我的话向蔡大用承诺。

“他现在不是缺东西，是缺收拾。”我深深明白这一点。

我继续耐心地引导蔡大用。蔡大用一直皱着眉头听着，突然笑呵呵地朝着大门口拍着巴掌喊起来：“还是新的好！”看到我请搬运工给他拖来的一个货架和一个木柜，蔡大用终于笑了。

蔡大用的屋子根本不能叫屋，叫垃圾堆更贴切。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更别说放置物架与木柜。首先要把蔡大用的杂物清理出来，才能把置物架与木柜放进屋。

我与肖磊一起给蔡大用打扫卫生，每清理一样东西，就会掉落许多灰尘、发出刺鼻的气味，不断有虫子爬出来逃命。约三个小时才把满屋的东西清理出来，肖磊提起屋角最后一个重重的口袋，一只老鼠从里面钻出来，吓得我飞逃出去，比老鼠跑得还快！我的身体被各种臭味腌制，已变成纯正的臭肉干，胃里气流上涌，趴在路边干呕不止，肖磊却还在忍着恶臭清扫地面。

屋子清空了，得把置物架和木柜搬进屋里。木柜很重，我本想搭把手，试着抬起木柜的一边，根本抬不起来。没想到一身书卷气的肖磊竟独自一人搬动木柜，对面他瘦弱身体里暴发出的惊人力量，我才真正体会到男字为何下面是一个“力”。

肖磊把杂乱的东西一一归类，清理掉上面的灰尘，分层放到货架上。最下面是地里产的南瓜、红苕等农产品，中间是肥料、生活日用品，最上面放米、油、面等食物。新被子、衣服等全部放进木柜里，锅碗瓢盆全部归置好放到柜子上面，床单也换上新的。到下午六点，六过多小时，蔡大用的屋子终于有了新气息。

 “你以后要记住，这个是游孃孃，她是你的帮扶干部，你这些东西都是她送给你的。”整理结束，累得直不起腰的肖磊临走前跟蔡大用交待。因他是弱智，肖磊担心他记不得我。

“我晓得，刘孃孃。”蔡大用大声回答。

我心里苦笑，我姓什么都分不清楚，这弱智不是一般的弱！

腊月二十八那天我与肖磊一起去走访贫困户，看他们的年货有没有准备好。路上冷冷清清，天太冷，大家都在家里烤火不出门。我心里记着蔡大用，一个弱智的孤寡老人如何过这个热闹的年呢？我帮扶以来，蔡大用成为我心里最大的牵挂。

没想到蔡大用的门锁得紧紧的，马上过年了，又不是赶场天，他去哪里了？我只好去问旁边的邻居，说蔡大用一大早就上街去了，还没有回来。蔡大用不会用电话，没办法联系他，我只好去其他家走访，一直到下午蔡大用都没有回去，我只好回家。

第二天肖磊又陪着我去蔡大用家，担心又找不到他，特意等到下午去。到蔡大用家果然他的小平房门开着，没见蔡大用。

“蔡大用！”

我站在蔡大用房子边上，喊了一嗓子。

“喔。”

听到我的喊声，蔡大用拖长声音答应，人也从屋里出来，看到我后，立刻又跑进屋去，拿出一个黑包包。

我把给蔡大用买的东西从摩托车上取下来放进屋里，蔡大用从包里拿出一个“挠痒痒”递给我。

“看，我给你买的，我上街去找了两天才找到，昨天那个不好，我没要，今天这个好，你看你看。”蔡大用像完成了一件大喜事，开心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昨天一天去街上就是要给我买这个？”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谁说他是弱智？谁说他不记得我？

“是撒，我从来没给哪个买过东西，我只给你一个人买，我哪个都不给他们说，我怕他们要你的，我晓得只有你对我好，我也只对你好。”蔡大用轻声说。

我紧紧握着“挠痒痒”－－这位老人一辈子唯一买给别人的礼物，一只无形的手一下一下挠在我心里。

作者简介：游筑京，女，仡佬族，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石阡县作家协会主席，现居石阡县，供职于石阡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