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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南瓜藤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1-02-21    

一棵南瓜藤 

王子豪

  

在我兵务老家那幢老屋的房角边前些年守老屋的堂兄种了一窝捧瓜,其中混了一棵是南瓜种,这南瓜发芽,长,生叶,抽蔓,开花,卷须终究是闲不住呢!它竟然越过为它搭好的框架,倚着旁边的偏房,爬上二楼的砖混楼去了,它很快又沿着墙攀上二楼伸出的一棵横木,又探头上了三楼。不久,它真的攀上了三楼,看架势还要往上升,只是三楼就是顶楼了,它向天空探探头,仿佛在凝思,摇摇头,便在瓦沿上蔓蔓漫漫地长着。据说是,人们都喜欢骂它做傻大瓜,看来,他首先懂得借梯登高爬上三楼,之后又知登天之难而不强求,它真不傻呀!

它傻吗,回想起这句话,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

我有些感动,便索性找张小櫈坐下来,静静的坐在瓜架下数瓜,一个,二个,三个……这瓜架上的捧瓜一个个从瓜茎间,瓜架间吊下来,悬在空中,微风拂过,慢摇轻晃的,像个凸头凸脑的小娃娃在荡秋千。你瞧,这片叶下有一个,哪片叶下也有一个!个个像小葫芦似的,稍大的成熟些,长了小刺稍小的圆嘟嘟的,嘴上还没长毛,还有哪更小的呢,还附有粉白色的小花,一切都逗人喜欢,顾而乐之。再看那棵南瓜藤,不知不觉间已爬上土墙,攀上房去了,南瓜的高攀似乎没太多影响捧瓜生长的兴致呀!南瓜与捧瓜可谓性相近,习相远,却各有所宜焉。

那几天,因我对老屋边的这笼瓜起了兴趣,一个人便有意无意地在寨中走动,寨子很大,人很密。每到一处,便感到有一股股暖烘烘,热浓浓的乡情在心中流动着。闲逛中,我看到哪家门口,厢房侧或菜园里有一笼瓜,总要上去驻足瞧上半天!仿若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女青年在寻找意中人时那样的痴醉,那样快乐。由此可想,快乐是随处都可发现的,它离我们很近,没有梦想中那么远。后来,逛了黄家寨,又逛洼子寨,甚至远一点的大寨,小寨,中寨都逛了。酒喝了几肚子了,却再也找不出能与老屋的那笼瓜比美的,便回到老屋,却再也不出门了。

这一天,堂哥看出了我对这笼瓜很喜欢,有空便与我闲聊,他滋滋地吧嗒着旱烟袋,我咬着纸烟嘴。聊的话题在别人看来是有些傻乎乎的,全是瓜,南瓜。

我开门见山。我说呀,堂哥,堂哥!你种的这瓜顶呱呱的叫!全寨子我都去瞅了,没你这架瓜好!

堂哥磕了磕烟袋,右手握拳,向空中挥成一个引体向上之势,眯着眼说:兄弟,我说你呀!当官嘛就要像当官的样子,做农民的也要像做农民的样子!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就认这个理:你糊弄土地,土地也会糊弄你!别小看种瓜,也很讲究呢。开春了,土地苏醒了,我用铁锹开始挖土窖,土窖浅了不行,愈深,瓜苗愈扯土气!土窖里如发现蚂蚁,蚂蚁会噬瓜种,得换地方挖,如果里面蚯蚓多,不怕。刨好土窖,才在土窖里放粪,泼水,用泥土覆盖一层,称为养土。等了一段时间,才刨土种瓜,还要打一圈竹笆圈住土窖,用细竹片扭成绳子摽紧,外面还拦上一笼荆棘什么的,得预防鸡刨猫抓猪拱老鼠咬老鹰啄!因为四五天,种子萌动就发芽了!

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大略了解农民的活路,却不知种一棵瓜也有这么多讲究,心下甚是佩服。一席话听下来,我已知南瓜和洋瓜的成长习性啦。南瓜大约经历发芽期,幼苗期,抽蔓期和开花结果期四个过程。其中幼苗期大约20多天,瓜苗在这个过程是直立生长,生长速度很惊人,几天不见,你就不认识了。抽蔓期中,瓜蔓发育快,从直立生长到抽发侧蔓,从直立生长向匍匐生长。开花结果期较长,约两个月时间。现在正是开花结果期。

堂哥一边说一边找来楼梯搭上二楼,只见他掐了几朵肥硕的南瓜花,我知道这花煮汤很鲜,心里暗暗高兴。却不料他三两下把花冠除了,将那灯蕊似的花粉轻轻涂抹在那几朵雌花的柱头上。我知道他是在进行人工授粉,促进坐果,虽然之前心里有了数,但这一瞧仍让人有茅塞顿开之感。

你不用怀疑,我这样钟情南瓜,是有道理的。在我们农村老家,南瓜素有救命瓜之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粮食严重不足,农村多半靠南瓜帮助度日。只要在房前屋后的旷地里种了几窝,搭上几根木头,这瓜自会往房上爬,如果在山上田边地角种上十窝八窝,它会沿沟壑里翻越。在秋天的山里,往往会出现一些有趣的事,你家的瓜爬过我家的地里,我家的又悄悄的爬过她家的地界!但别慌,农民们不会认错的,各把自家的抱回家就行了,既使认错了一回,也不会很当真的往心里去!秋收了,人们用肩挑背背马驮回家去,码在门口,或牛圈楼上,不失为一道风景。南瓜从秋收可窖藏至昱年春天,看着南瓜,心里不慌。从那以后,我对瓜总生发一种感情,可以说,南瓜已渗入了我的血液,我的灵魂,变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后来的几天,我都在静静地观察,这棵瓜藤只留下两条枝蔓。主藤已没入顶楼去了,得从寨子的制高点才看得见。两条枝蔓才冒出二楼一截,正往三楼赶,看来还得努力哟!我发现三根瓜蔓上楼之后并不是平行的,也不是别人眼里所谓的分道扬镳,而是互相交叉着上升。交叉的地方,虬须紧紧地缠绵在一起,枝叶,花朵互通信息,又似在倾诉生之艰难,又似在互相点头鼓劲。瞧着瞧着,总让人荡胸神驰,平空生发无数的感慨!

我发现二楼翘起来的横木板上方有两朵雌花,便摘了两朵特大的雄花,轻轻的摘去花冠,便登上二楼,从窗户间,学着堂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雄花花柱上的花粉在雌花的花柱上,我想我也学会人工授粉了。那一刻,心中的快乐无法言喻,我突然想起为什么人们把传授知识技术的人或者采花的蜜蜂等称为辛勤的园丁的道理了!我提心吊胆地忙碌着,因为除了风,蜜蜂,蝴蝶,蜻蜓,瓜的雌花特别小气,是禁不住人为去摇动的!我为楼下的雌花进行完授粉,又借来长楼梯,为二楼三楼的雌花授粉,促进坐果,堂哥在一旁滋滋地吧嗒着烟袋,他在笑,我也笑。

这种乐趣连堂哥可能不知道,事实上除了我这种闲人,世上又有谁能理解呢!只是三个枝蔓的瓜花毕竟开得少,也开得慢些,于是我又到捧瓜的瓜架下,又重新寻找我心中的秘趣了。

捧瓜,据说又称佛手瓜,洋瓜。成形的捧瓜真的如佛家双手合十那么逼真。瓜架上的佛手瓜挂在那一根根纤细不得了的腰肢上,如网的瓜藤间探出一个个小脑袋。而前方的瓜藤上,一朵朵细小的白花,密得像珍珠,像玛瑙,缀在那青绿的叶片下。我实在分不清花的雄雌来,它似乎在微风中摇头晃脑的,在嘲笑我的无知。我分不清,只得放弃了。于是走出瓜架,在阳光下扯了一阵懒腰,舒活一下筋骨,又寻找新的玩儿了。

我想它给了我平淡生活的乐趣,我该为它做点什么事呢?堂哥嫂出门两天了,我给它施施肥,浇浇水罢,却不知这一忙直至日落西山。我找来一只粪桶,用瓢从粪池里舀粪,提到瓜窖边。距离大约五、六十米远,沿途摇摇摇晃晃的,裤脚沾了不少。也许心里有期待,便有了快乐,咦!粪便也不那么臭了,人也不那么地累了。这是我平时未曾想象的。

这天正值阳光有些毒。我灌了两桶粪水下去,只见土窖里滋滋地响,仿佛叹了一口声,嗬嗬!它真的在吸收。不,简直是喝呀!瓜藤的根与藤组织就如一根根导管,拼命往根部喝,又通过藤蔓输送到前方,让枝叶,花朵也拼命往上嘬。你会奇怪我为何知道,是因为我亲眼目睹的呀!当我灌了它十来桶粪水的时候,我开始发现,之前堂哥绞过的枝蔓的切口浸润了水珠,不大一会儿又有汪汪的水珠了,这是激动的眼泪,抑或是快乐的眼泪?啊!是往前向上生长的力量让它拼命吸收水份,是不懈的追求逼它拼命吮嘬养分,以供应那么漫长的前方呢!不可理喻,这真是一棵有智慧的藤呀!

我忙得满头大汗,忙得不亦乐乎,我左右回顾老屋上的那三根瓜蔓,但见绿色似乎又深了些,那粉白的花朵鲜亮了些,正在微风中笑着,笑……

那天晚上,我洗晾了衣物便睡了。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二楼挑梁上方,我洒了花粉的两朵雌花结果了,花仍然没离开瓜蒂,开得那么艳,似乎不会谢!我抬头向三楼望去,房顶上横一个竖一个撇一个地躺着,多得不计其数!

我翻身起床,见窗外黑兮兮的,一看手机,才凌晨四点过些,咯!的一声,鸡窝里的鸡叫了,雄鸡一叫天下白,想起李贺这一句诗,便有些急切了,于是乎找了把电筒,径直出屋,赶往老屋,站在瓜架下。这夜刚刚下了一阵小雨,感觉身上凉凉的,显然有些秋意了,耳边听得窸窸窣窣的微响,那是雨水打在瓜腋下的声音。我摸索着点了一只烟,咳!的一声响,然后又听老屋里窸索的一阵响,手电照处,原来是几只老鼠慌逃而去。我心想,糟了!老鼠啃瓜了,我便用电筒光寻找藤上的瓜,其余的安在,只有二楼挑梁上吊起的两个小碗大的瓜不见了,我心一急,便进门从楼梯上了二楼,也不见,凑近去瞧,拔开瓜叶一看,原来两个小瓜还躲在哪里呢,是它的叶子护住了它,就如一个字。我为之感动,我回房的路上,我还在我自已片面的眼睛后悔了好久!

后半夜无梦。直到太阳晒到屁股,方才起床,我错过了听鸟雀叽叽喳喳的时间。后悔了一小会,便又起床啦,与堂哥吃了中饭,堂哥戴着斗笠出门了,我便抱本古文观止了根短櫈,泡了杯从县城带来的普纳山翠芽茶,说是去老屋看书。其实一门心思全是去看瓜了。想起昨天夜里老鼠慌逃的情景,我还是担心老鼠噬了某个瓜的。

果然,我见瓜架上的一个南瓜还是有老鼠噬过的痕迹,残缺而斑驳的瓜肉露了出来,就像一张完整的地图陷了一角,想起瓜分天下这个让人心痛的词,我不由骂了句,狗日的老鼠!骂了一会,又释然了,毕竟老鼠也是吃食动物,它不仅爱大米,也爱上南瓜了,我心里暗暗为这棵南瓜而骄傲了。

我最担心的还是二楼房角的那两个南瓜,间接说它是我为它授了粉的,因此心里便多了分牵挂和偏爱!多少年以后,我也不会奇怪我自已这时的想法。因为人心永远是自私的!我这样说,并非否定了人也有公心的一面。天要下雨了,我得进屋躲躲。

我进了老屋,便借着楼梯上了二楼。从房屋的篱笆空隙处望出去,这两个瓜恰好悬在那棵挑出去的横木上方,距离约有一公尺。我猫在楼上,倚着挑梁,小心而细致地瞧着,似乎它比昨天又大了一圈。

我耐着性子看它生长的眼睛,我知道它也在看我,只是不知道我这种痴迷是不是一厢情愿!它是不是嘲笑我这时狼狈的样子了。它无言,只是在微风中晃动着脑袋。我想从一秒秒跳过的时间看着它长,我为它高兴。我知道它在长,但就是看不出它是如何长大的,如果我身边有显微镜就好了,我祈求神赐予我观察入微的眼睛,只是神不予理睬!我瞧得眼睛花了,便在二楼上的包谷杆上睡着了,醒来时,屋里很暗,原来夕阳下山了,炊烟又上了山,布满了如斗的天空。堂哥在楼下叫着开饭了,啊呀!我竟在楼上痴痴迷迷又过了一天,我不知道这一天竟是这样度过的,我能够选择其它的方式度过么!

那几天,有朋友来访,我有意无意总引着往老屋跑,如果朋友说:好一笼瓜呀!我会很谦逊地说,傻得可爱!其时心里乐开了花,话题会多些。如果朋友们谈别的,我也有上句没下句地应和,如果有人对此瓜满脸不屑之气,我会笑着说,你家田里种的山药,芋头好么,改天去瞧瞧!今天不陪你了,我还有事!其实我早已把他列为大傻瓜了!既使如此,我仍认为玷污了此瓜而耿耿于怀多久。

我回城的那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去和瓜再见一次面,我知道我放不下它了。我往老屋小跑,东家的鸡与西家的鸡咯咯地应和着,并没有打破乡村的宁静,相反却感到无法言传的那种久违的静谧。月亮已暗淡下去了,兵务大坡还笼罩在黑黢黢的天幕下,对门的长岭岗如一条巨龙横亘在遥远的天际线之中,东方的山头已闪现晨曦的微光,看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我像风一样悄悄的来到瓜架下,我是给它一个惊喜,还是它给我惊喜,至今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心里怦怦地跳,我是在想掀开它的叶裾之时的那种隐约的快乐!

我上了二楼,只见那两只瓜还挂在瓜藤上,它们在电筒光的照射下青亮得逼人眼球。它真的长大了一圈。它周遭的蔓生的瓜尖似乎都向前窜了一截!嗬,我真为它高兴,我不由这样想,它在黑暗里从不休息吗?它又是如何克服黑暗,从那里滋生力量来补充养份,奋力地生长的呢?心里冒出这个问题时,我曾呆呆地守着它呵着它凝视,我想要明白,这棵主藤和它的两个枝蔓是如何组织向前方输送那么多水份和养分,以求全方的呢!它长长,长长,一刻不停。我抬头从房的东廓望出去,天早已大亮了。朝霞的光辉洒落下来,照得见瓜蒂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浑圆的瓜身白馥馥一片,风轻轻悄悄地走了。

瓜的一袭浓绿和珍珠似串辍的果实使日渐颓废的老屋透出空灵的气息,充满着无限生机和活力。

我想得很远,很远。

吃了早点,我叮嘱堂哥为我呵护这两个瓜,说它对于我很重要很重要,但我又吱唔着说不出原因,堂哥摇摇头又点点头,笑了。临走时,我又突然感到这架木梯搭在老屋里是个隐患,于是便把它拆了。并不是古兵法上所说的上楼抽梯釜底抽薪之计,我是担心寨中的儿童上楼躲猫咪什么的,毛手毛脚的把房角边的瓜藤毁了。

我回城后,虽然被工作的杂务与人际的繁琐拖得精疲力竭的,但一想起乡下老屋的那架瓜棚,和那棵瓜藤,那几朵我涂抹过花粉的瓜,已安然结果的瓜,心里的烦躁与不安便烟销云散,心中升起一种隐隐无声的快乐,感觉每天都是顶呱呱的日子!想着它正在膨胀,我便重拾那尘封的记忆,把陪伴着它的彩虹,朝阳,暮雨,清风还有嗡嗡的蜜蜂,翩翩起舞的蝴蝶,细巧玲珑的青蜓和那田野里蝉鸣,鸟语,蛙鼓都极力细细描绘,涂抹着彩色的幻象。那段分别的日子,它占满了我的心灵空间,它就是我的太阳,月亮,星星,甚至我的宇宙,它是我心灵安憩的乐园。

但是,每当刮风骤雨的时候,我内心总会有些不安,我会揪心瓜藤受到影响,甚至被吹折,那两个瓜面临坠落的厄运,只是默默地祝愿它安之若素。有一天,我突然想,那悬在空中的两个瓜长长了长大了,有个十公斤八公斤重怎么办?那根纤细的瓜藤能承受得了么!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忐忑不安,会不会这两个瓜因自己的做大而把爬上房的三根藤蔓给扯下来,影响整体呢?那就糟了。那天想到这点的时候正值半夜,熬啊熬,终于熬到天亮,待打电话给堂哥,他说不会不会!但后来的几天我的心里隐隐有一根线在扯拽着。

正如那句风雨总在阳光后的话,奇迹往往是在折腾之后才产生的!

我再次回到老家,那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那天正值正午时分,天空正扯着丝丝细雨,细雨霏霏。堂哥堂嫂已经外出,家中只一个侄儿正在厢房里扯懒觉,我没惊动他,也顾不上吃饭,只是一个人连蹦带跑赶往老屋!

远远的,那久违了的瓜让我有时光变幻的感觉。

原来,之前还在二楼与三楼之间徘徊的两根藤蔓已完全深入三楼瓦檐的腹地去了,而那棵主藤也早己越过房梁上的鸟角,从侧面一看,正从南廓的瓦沿边探开了头,在空中试探方向。而三根藤蔓又生出无数的枝蔓来,每根枝蔓上又分明开着一朵朵黄色的连蒂花!站在高处,只见瓦檐上的瓜仔横一个,竖一个,撇一个。雨中的瓜蔓更显得荫深翠绿。

我沿着老屋转了两圈,这情景真让人欣慰。但我最关心的还是二楼横木上方那两个瓜,它是大了些,它是否安在?它悬在空中哪又是何情景?我爬上二楼,心里忐忑着向它迈进,靠近,眼前又是一番出离意料的景象!

惊讶,怀疑,兴奋,企盼纷至沓来,让我心事重重。只听堂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说这两个瓜好好的,你总不相信,你瞧……堂哥是如何上楼的,我竟没听见动静,我脸上顿时有些绯红,我便侧身在阴影里。我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出去,只见三楼的瓦檐间,有两片瓦已残缺了,露出里面的椽木,而那棵主藤的骨节间,有几根卷须正盘卷在那椽木(农村指椽条)上,另外的一棵枝蔓的卷须也从另一边盘卷在另一个椽木上。看上去这卷须有如钟表的发条一样紧紧盘卷着,仿佛不让时光停顿或跑掉。

你再看!我又沿着堂哥手指的方向,下面那根横木板的两头,两根藤蔓的虬须也紧紧地盘卷在横木上,其中有一根瓜蔓的虬须紧紧揪住有裂缝的木板不放!堂哥说,每一棵瓜藤为了生存,在它经过的地方,总要把它的触须盘卷在不同的外物上,有的是横木,树枝,瓦檐的缝隙等,我仔细瞧着,听着,不由泪眼婆娑!

堂哥说,上面的哪三个小瓜已停止长了,这几天似乎都没长,而这两个瓜却越来越大了,每个有七八公斤重。上面哪几个停止长了!我深信他的话不假,我又转念想起瓜须的事,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这根瓜藤与它的两个姊妹每前进一步,便在节骨眼上打上了一个心结!它们从根部分开以后,不约而同地往上攀升,实则是有利于互相照应!它们通过抓住外物牵引自身去攀援,争取阳光,吸收养分,以达到生命的顶峰。这真是一棵有着无限智慧的伟大的瓜呀!

我自诩平时观南瓜于细微,却为何没想到此节呢?我在想:这棵南瓜之所以能达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境界,关键在于它能够考虑让有利地形有潜力的瓜顺利生长,能够让处于无利地形的瓜缓慢生长甚至停止生长!因此,当这棵瓜的主藤上的两个大瓜日愈膨胀得让主藤承受不了,继续往下坠的时候)恰好两个枝蔓也及时团拢而来,及时抓住了向上的支撑物,并下令那几个处于不利地形的瓜缓慢或停止生长,减轻了主藤下滑的力量,不致于让整个已上升的瓜藤前功尽弃,由于同气连枝的手足之谊,让它们在经历惊险后,互相照应着继续上升,完成了生命的又一次涅槃,这才是一棵有思想,讲团结的瓜呀。

我懂了。它们每前进一步,便打了一个心结,因为瓜蔓间的心有灵犀而紧密地互相支援,才避免了被大风肆虐和克服自身负担而遭致灭顶之灾的。

不知何时,雨已尽停了。晶莹的水珠从瓜叶间滴下来,注入瓜身,让瓜的脉络更显分明,像极了一个浓缩了的地球仪!瓜藤上的藤蔓枝叶也密密匝匝的浓绿得更显精神。这晶莹的水珠在微风中在瓜叶上滴滴答答地响,滴滴答答地响,仿佛在弹奏一曲高山流水的绝世音符,这是一曲充满着天籁地籁空灵曼妙的旷古之音呵!

想着,看着,听着,我郁闷的心便释然了。人生可以有沉默,但没有时间停留,更没有时间懈怠,悲观,因为你的生命之藤正不断打上心结,正在不断延伸,延……

可不可以这样说哪就是你的精,气,神万能之源啊!

于是我随口吟了一首《竹枝词.咏瓜》云:

世人散尽寂寂生,六朝烟雨鸟空啼。

若能识得个中趣,谁许瓜棚豆架荫!

我渐渐发现,坐或者蹲在瓜棚豆架下读书的佳处来。哪几天,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不可以想,只静静地捧着《古文观止》读,大多读陶渊明的,也读柳宗元的,间或读欧阳修的,苏轼的读得少些。有一回,当我读到柳宗元的《愚溪诗序》时,心中酸酸的突然明白了!他在永州景色秀丽的冉溪边结茅屋,筑亭堂,开池沼安家落户,却为什么他把自已的溪,丘,泉,沟,池,堂,亭,岛均称呢?这篇序没说他种了瓜豆,摽搭瓜架,搬竹笋之琐事,但未尝说没有。序虽然传了下来,可惜他的《八愚诗》已失传,否则可能会有瓜蔬的蛛丝马迹。以我之腹度之,后人说的大傻瓜也许是受他《愚溪诗序》的影响……

唉!何故如此呢,南瓜在柳宗元之前便已存在了,并不是柳的自贬而贬低了它,也不是圣人的抬价而抬高了它。它可以说是有普世救人之德,何至于有伤天害人之心!它再普通,也将与世长青,万古留芳。人呢,不过苍天之一粟,大海之一滴水而已!

南瓜无言,下自成蹊。它只是默默地成长。

写下这句话,我蓦然想起德国浪漫作家舒比格在他的代表作《当世界还小的时候》有一段话耐人寻味,他说:洋葱,萝卜,西红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他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南瓜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成长。

是的,当世界还小的时候,南瓜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成长!因为当明白了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之时,南瓜心中有数,那就是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啊。

啊!南瓜,南瓜!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神瓜

 

作者简介:王子豪,原名王光伦,现供职于贵州省晴隆县文联。先后在《中国作家》、《山花》、《花溪文学》、《贵州作家》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系贵州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