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书（组诗）

人间书（组诗）

杨秀武

●登石梯

石梯

斜靠在一座山的寂静

象无法走近或者疏远的

沧桑和孤独

遥远的春季

父亲到遥远的地方修铁路

临走时，在这座山上

栽很多山梨树

全都长成枕木

遥远的一阵风呼啸而来

抖落的花

落进草丛里

不在乎我回不回家

这雪花都如期而止

我坐动车回来

踏着竖起来的铁轨

一步步登上去

现在，父亲像一只蚕

围着他的石茧像桑叶

在石梯的方向

把桑叶咬出一个隧洞

●铁匠铺子

门枋上一副对联

在老街的寒风中孑然独立

上联是一个男人  

下联是一个女人

对联的背面是两个人的世界

一把铁锤不离手  

四季风箱扯出头

打点儿，吃点儿

打点儿，吃点儿……

风箱里的词语被一个女人

用双手扯出火焰

钻桩上的词语被一个男人

用铁锤砸出火星

铁匠铺周而复始

春天周而复始

女人残疾了 

天天给男人求情 

是我害了你

这辈子只害你一个女人

●炊烟

给父亲烧压岁钱时

一缕蓝烟

在我的指尖绕

在我的体内绕

在我的血管里绕

在我的骨头里绕

然后在父亲的墓门边绕

在父亲的坟上绕

绕出一个画面

父亲穿一套蓝色粗布衣

抱着柴禾来到灶前

从我们家升起来的炊烟

在没有风的日子

炊烟是一根旗杆

天变脸的时候

炊烟是一面飘扬的旗帜

父亲用炊烟缝合母亲的伤口

我们一家人在炊烟里

像大海里的鱼

天空的晚霞

无休止的燃烧

蓝烟又从盖着父亲的黄土上

绕出来

从围石里绕出来

无论它怎么绕

都是炊烟的化身

这一切，对于世界来说

就是过眼云烟

●眼角的余温

去恩施城边的蛮王寨

踏早春二月

只有司机和我是第一次

巴士开进去，转了两个小弯

被一栋小洋楼堵住

走错了，倒回去

我从车窗望出去

山梁、菜地包括历史都在倒退

原来那些个性的丘陵

被谁暗杀了呢

车有点感冒症状

在倒退中打着摆子

扫着残冬的风

把我们扫下车

那些红色的土，被寒风吹着

人间的是是非非

还在血淋淋地飘着，旋转着

巴公山，被挖机

抓出血，巴公溪

已血流成河

地产开发商的挖机

正开过来，在那里宣誓

退休多年的规划局长

摘下眼镜

一条条鱼尾

在两个水潭里与倒影拼命

●身世

蛮王寨

或许就是几缕炊烟

火凝固成山

森林里有磷火染白蛮王的睫毛

世事更迭

红砂粉，灰砂粉

一个渺小的形容

就是巴人的故乡

大海的老家

不愿走的海，死了

把所有的血堆在这里

把所有的骨头堆在这里

血，结痂成丹霞

骨头，增生成喀斯特

不愿走的我，老了

与丹霞和喀斯特

轻轻一碰，像打铁

仍火花四溅

满地都是铁锈

●山

叫山脚的时候

就有吊脚楼撑着你

叫山坡的时侯

就有庄稼喂养着你

山里人死守着你

坟像山脉

坟前的一块石头

像山峰

山峰下，活着的孝名

像山上的树

郁郁葱葱

●蛮王寨的岩屋

岩屋红得发黑

几株玉兰红得发紫

岩屋前的人像蝼蚁

从低洼处，向恩施城的高楼迁徙

而岩屋里的老主人

在紫玉兰树下死守着一只兔子

岩屋的一排窗户，仿佛

他儿子在城市的高楼

每天死守的

一排体彩数字

●煮汤圆

我用手帕 

轻轻擦洗老母亲背上

突然长出来的一颗颗黑芝麻

我用药膏包紧

越包，芝麻越黑

我的心

像煮在锅里的汤圆

九十岁的老母亲

没有说我好

她念的是

我父亲对她的好

在远处修一年铁路

带回家的汤圆长出了霉

像爹嘴上的胡子

母亲念父亲对我的好

六十九就突然走了

没给我添任何麻烦

孙子像一只乌鸦叫

爷爷煮的汤圆

黑芝麻全跑出来啦  

【作者简介】：杨秀武，苗族。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湖北省作协民族文学工作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