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扶贫故事:
荞子溪的杨应林
安元昌
一
提笔写下自己的扶贫故事,在这个事情上,我这个常常信口自诩的文化人,肯定是落后于人了的,看到近来的微信朋友圈,刷屏的都是某某某的扶贫故事,我都由最初想写必须写的冲动逐渐有些懈怠与冷淡起来,觉得写也不过会是一种鸡毛蒜皮的重拾或凄风苦雨的再现,如贫困户开始怎样的不听话,后来在自己努力下转变了思想;如儿女怎样的还小,父母怎样的已老,家庭无法照顾,夫妻无法团圆;如村里条件如何的艰苦,山乡夜晚如何的孤寂等等。大家都按这个套路来,那自然就显得矫情而造作,一个人倒也罢,如果多数人都这么来,那一件雅事反倒成了对读者的叨扰与冒犯,我何必也跟着这么做呢?
但要写,还是不甘做落后者。于是,我把故事的重心转移了,我不去写我帮扶的贫困户怎么怎么的转变思想,立志脱贫并已经脱贫,我也不写自己付出了怎样怎样的艰辛,不辞辛劳并无悔辛劳。我只想写在我扶贫“战场”上的一个“战友”,他的名字叫杨应林。
二
我所在的单位文联,所有人都是有扶贫任务的,大约是因为再小的单位,总得有一些鸡零狗碎的事需要留个人来干,于是我跟单位其他人相比,就只有帮扶任务,而不是成为了他们一样的驻村工作队员。
2019年上半年里,我们单位驻村和帮扶人员几乎全在合朋溪镇的荞子溪村,只不过中途几次调整,他们的驻村地点都有了变动,唯有我一个人的帮扶地点恒定地留在了荞子溪村里。
就这样认识了杨应林,他那时刚刚到荞子溪村里任驻村工作队员。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子高,块头大,性格直,加上霸得蛮,受得苦。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了解到他的更多信息,比如他来自县检察院,打得一手好篮球,曾经是一名光荣的军人,有十三年的军龄,在部队成的家,娶来了一个湖南的老婆,生有两个女儿,大的读小学,小的还未进幼儿园等等。
扶贫最吃紧的阶段里,我每周星期四都从单位要赶往荞子溪村,从思南到合朋溪镇,两个小时的车程是斧脑壳都铤不脱的,又从镇上赶往村里,大约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这对于没私家车的我来说,交通是最费神的一件大事。好在杨应林买了一辆二手车,他虽驻村,但两个孩子还小,他有时有急事,就会从村里赶回来,但凡一回来办完事,需赶回村里,他都会顺便问我要不要去村里,如果要,则坐他的车一道去。
就这样蹭了他许多的便车,这份情意怕是还不清了,好在他对自己的车并不在意,没有看得那么金贵,读书的孩子,耄耋的老人,只要在路上撞见,他都会主动停下车,捎带他们一程,何况我还是他在帮扶“战场”上的“战友”呢。
他的车辨识度极高,倒不是车型的缘故,而是车牌,陕A的,车不是豪车,东风SUV,一个换气扇模样的车标你懂的。由于车牌的特别与身体的魁梧,让他在荞子溪村里,记不住人的老百姓记住了他的车,记不住车的人记住了他的人,最终尽人皆知,相熟如故。以致于杨应林在荞子溪村里,他能叫出村里任何一个人包括小孩的名字,而村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小孩都认识他叫杨应林。
我曾在帮扶期间看到,他开着车去给村民拉包谷回家,带老人上街办事,送病人到医院,给村民接亲,这些事情,都没收过一分油钱的,次数也不能尽数。这一点,贵州日报所属的融媒体“天眼新闻”的记者那年来荞子溪村采访,开头就是采访到村民刘正坪讲自己老伴骑摩托车拉猪崽摔倒了,杨应林开车把她老伴送回家的事。
三
2019年11月里,扶贫工作无比的繁重,帮扶的同志与驻村的队员们一起,几乎都长期驻扎在村里,恰在前几月,全国正在对军人之家进行“光荣之家”铭牌颁授工作,杨应林作为转业的军人,自然应该获授这一块光荣牌的。
这块光荣牌送到了他们的单位,但杨应林却一直没有时间去领取,11月6日,他所在单位的领导覃志勇检察长亲自把这一块独属于军人的光荣牌送到了脱贫攻坚的一线对其进行颁授。
当时我们正为美化乡村环境而在一处宽阔的公路上编竹栅栏,检察长就在我们工作的地点,举行了一个简朴的颁授仪式,杨应林接过这一块“光荣之家”的铭牌后,以一个老兵的初心,庄重地给在场所有人敬了一个军礼。
那一时刻我的内心突然被深深地触动,差点泪湿眼眶,不同的战场,一样的使命,打赢,打胜,不管是保家卫国,还是脱贫攻坚。军人气质,铁血荣光,我看到了那种战场上锤炼的风骨和融进血液里的拼劲。
如果说以前我对他的认识仅限于普通的一起扶贫的“战友”,那这一次事情过后,我对他不曾消磨而随时自然显露的军人气质有了迷之敬仰,也刻意地记下了他军人气质的表现。
比如,他的两个女儿,大的读小学,小的还未进幼儿园,老婆一个人在思南带,但老婆又在一个公益性岗位上上班,家庭负担如泰山压顶,喘不过气。他无法兼顾,只认一头,那一份舐犊之情,只在夜深人静得空下来时,用手机视频聊天的方式以尽关心。那一瞬间,我油然想起南宋名将岳飞“敌未灭,何以家为”的独属于军人的奉献精神来。
又比如2019年夏季的一天,帮扶队的同志们一起,大家喝了一瓶冰啤酒解渴,杨应林突然说:“信不信我把这啤酒瓶放在头上敲碎?”大家自然是不信的,纵然军人,也没见在部队要练这么一门功课。但杨应林二话没说,拿起瓶子往头上一拍,“啪”的一声瓶子应声而碎,他却毫发无损。那一时刻,我觉得他那超强的体质和必胜的信仰只能又是军人的特性了。
又比如,在环境卫生大整治期间,他拿着工具,带着大家,每走一家,皆能把贫困户的名字大声喊出来,然后讲明此行来意,做通思想工作,随后,他总能拣最苦最累的活,不拖泥带水,不颠来倒去,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带动贫困户和帮扶队的同志们把环境卫生整治得伸伸抖抖。这一时刻,我又觉得他又像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领了。
四
我曾有过好几次的冲动要写杨应林,我也曾在一些场合向杨应林坦率地表明过自己内心对他帮扶精神的触动,甚至许诺过等脱贫攻坚进入尾声,大家都有时间来梳理曾经的扶贫经历时,我一定会把他的故事写出来。
但俗世的生活一直让我的承诺迁延日久,直到2020年的7月,因亭子坝镇的脆红李正是成熟的时节,当地政府邀请思南文艺界的人士到基地采风,我也有幸在受邀之列。其他的同志皆从思南出发到亭子坝,我因在荞子溪里帮扶,开始以为就从荞子溪到亭子坝很近,于是打算从荞子溪直达亭子坝。
我自己没有车,正在考虑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可达时,杨应林知道了这事,他自告奋勇,爽性地说不担心,他本周虽然车子没从思南开到村里,但借一辆摩托车也要送我到亭子坝去。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借来一辆高架摩托,从荞子溪送我到亭子坝,走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原来从荞子溪到亭子坝,路程竟然没比从思南城里到亭子坝近。很远,很远。
好在他在部队学的驾驶技术过硬,我们大约经过两个小时的样子到达,在目的地,我想买一箱脆红李送他,他不要,非要自己开钱买一箱绑在车上,随后告别转身又往荞子溪村里赶回去。
这一件事情坚定了我必须写他的决心,于是有了你正在阅读的这样一些文字。因为在车上,风呼呼刮过的时候,我那时在想,这个带着我在路上奔跑的人,他身上自然显露出的那种雷厉风行,不侮使命的军人基因,竟然能让我都打心眼里产生一种踏实感和信任感,他肯定在帮扶的路上也能带着村民们稳步奔向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