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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老屋的信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1-06-25    

来自老屋的信

吴凯风

读着信纸上的每一行文字,我仿佛看到信纸背后,有一双苍桑的眼睛在痴痴地盯着我,带着潺弱与坚毅的期待,盯得我的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这是我过去十来年的编辑生涯里,第一次产生的这种奇怪感觉。

我看到了来信之人,趴在一张祖辈留传下来的饭桌上,铺开笔墨纸张,孤独地书写着一个个不美观、不潦草的文字,空荡荡的老屋安静地包裹着他,头顶有昏黄的灯光安详陪伴。我猜想,来信之人没有把饭桌擦拭得如同办公桌一样整洁,因为这些不美观、不潦草的文字,渗透了一股柴米油烟味。这柴米油烟味还不断地喷发,以致我读完来信后,仍能感觉到这股味道在心中萦绕。

我没办法专心致志地沉浸在来信的文字里,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来信之人写作时的模样。我不认识来信之人,也没有听说过来信之人。我甚至在收到来信时,差点把它置之高搁。我选择第一时间打开信封,是因为在信封的背面发现了几道凸起的划痕,这不是信件投递过程中,邮递员不小心划出来的。这几道划痕分布很有规律,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是写字时力透纸背留下的痕迹。

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信封内写字,并力透纸背,在信封外留下痕迹呢?我撕开了这个粘得严实的信封,看到了信封内页印着的挂历图案,看到了挂历日期上划着的勾和写着“吃药”的字样。这不是一个标准信封,是来信之人利用旧挂历自制而成的,外形、大小与标准信封无二。

一个需要用挂历提醒自己按时吃药的来信人,飘进了我的思绪,这是一个生活窘迫而爱好文学的创作者。随文稿一起寄来的,有来信人的工作履历表、一张身份证及一张存折复印件,还有专门写给编辑的一封信,塞进信封里的纸张足有十多张。来信人年近五旬,下岗工人,孑然一身,未娶妻生子。存折上显示了最近的一笔存取款信息,五保分季存入一千九百五十元,取款日期是这封信来到我手中的前一周,取款一千九百九十九元,余额一角九分钱。

读这封来稿是很困难的,插曲较多,有几页纸零碎地写着“这里寄来一段”“这里又寄来一段”。我必须认真揣摩来信人的写作意图,才知道把“这里寄来一段”“这里又寄来一段”插进文稿的恰当处,就像在做一张中学生语文考试卷上的阅读理解题,把出题人故意遗漏的一句话或一段话选填在文中的空格处。只不过来稿连空格都没有。

在写给编辑的信中,来信人说,他初中毕业后,接父亲的班去了一家企业工作。他的不长的学生生涯里,最喜爱最擅长的就是写作文,这篇来稿是为母亲生日写的一篇祭文。

我铺开来稿,拿出一支红色水性笔,不停地编辑修改着,办公桌上,刚泡好的一杯茶,悠悠地散发着清香,潜入那一股柴米油烟味中。来信人说,在他的印象中,总是母亲张罗他的生日,为他煮荷包蛋,煮生日面。可他很少记得母亲的生日,也从没给母亲过生日,现在想来,真是懊悔。在后面“这里寄来一段”的文字里,他写道,母亲七十岁时执意不肯做生日宴,说父亲去年过了生日,难得搞,到外婆家去一趟是可以的。“这里寄来一段”的文字,就像一次谈话结束后,他想起了,他是记得母亲生日的,母亲七十岁,他就没有忘记。

来信人还写道,母亲喂了好多年猪婆,到捉猪仔时,总有一些手头紧的人来赊猪仔,母亲都是一一应允。在“这里又寄来一段”的文字里,他说,过年杀自家喂的两头肥猪时,总有一些人因手头几个钱要留着交孩子的学费或买肥料,也经常是赊账提走猪肠子、猪肚、猪肉等,母亲也都是一一应允。

还有一些没有标注“这里寄来一段”的文字,这些文字相当于电影里的一些旁白或背景音乐,写下与文章意境相关的歌词或歌曲名,情到深处还奋笔疾书,写了“我可怜的母亲,可怜的父亲”等字样。

这是一封融入一个儿子对母亲无比思念的来稿,他在一个个回忆母亲的文字里,在一栋空荡荡的老屋里,拾掇人世间最珍贵的温情。他说,如果稿子写得好,发表后,要给他寄一份样刊,样刊寄到他的朋友处,由朋友转交给他。

他把信件投入邮筒后,一定每天都在满怀希望地等着样刊的到来。他一定很庆幸,有一个朋友能帮他转交样刊,能知道他生活在一栋空荡荡的老屋里,守着对母亲的幸福与快乐的回忆。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来稿录入电脑,在键盘上“嗒嗒嗒”地敲打着每一个朴实又饱含深情的文字。窗外,城市汹涌的车流声一如既往地喧嚣,高楼大厦在繁华里沉默地矗立。我敲击键盘的“嗒嗒”声,隔着时空,避开喧嚣,绕过繁华,飘向了那个不知名的遥远的山村,飘进了那栋老屋。我相信这“嗒嗒”声,一定能给在那孤独地守候一丝光亮的来信人以慰藉。

 

作者简介:吴凯风,湖南邵阳人,文学硕士,湖南工人报副刊编辑,有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湖南日报》《湖南工人报》《劳动时报》《长沙晚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