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天地> 正文

喷 匠(散文)郭法章

来  源:贵州文学网      作  者:创始人    日  期:2021-09-22    



郭法章


 伯父是远近闻名的“喷匠”。“喷匠”为家乡方言,是指善讲故事的人。在我们老家,讲故事不说成讲故事,叫“喷瞎话儿”。


 伯父年轻时曾在国民党第15军武庭鳞部工兵营当兵,曾于1944年参加过洛阳保卫战。抗战胜利后,国军15军被整编为师,武庭鳞由军长改任师长。19479月,陈谢大军发动豫西战役,国民党整编15师在河南郏县与解放军交战,却兵败如山倒,伯父趁乱逃之夭夭,回到家乡。不久,国军15师被全歼,师长武庭鳞被俘。消息传来,伯父不由暗自庆幸,叹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伯父南征北战,经历颇丰,身边的故事也多。也许是时局使然,回到家乡后的伯父几乎闭口不谈部队上的事。伯父虽然十分忌讳在人前谈论自己的从军经历,肚子里却装满了叙说不尽的鬼故事。青春少年,心底一片白纸,正是“好写最新最美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画图”的时候,但不幸的是,我们却遇上了“破四旧”,古今中外文学名著被扫除殆尽。那时没有电视可看,一年偶尔才能看上几场露天电影,而听“瞎话儿”无疑成了我们获取精神食粮的主要途径。健谈而又会讲故事的伯父却正好满足了我们这些懵懂少年摆脱精神饥荒的强烈愿望,填补了我们大脑的那片空白。


 讲故事明明就是“喷瞎话儿”,伯父却信誓旦旦地一再表明,他讲的每一个故事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没有半点夸张虚构。

 伯父从来不在白天讲鬼故事。那时还是大集体,队长派活,敲钟上地。大人白天下地劳动,孩子们还要上学念书,自然不是“喷瞎话儿”的最佳时机。最恰当的时机是吃过晚饭,而且最好是月黑风高的晚上。夏日的夜晚,伯父会搬一把太师椅,坐于大门外那棵枝叶婆娑的枣树下,我们几个少年围坐于伯父跟前,听他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娓娓道来。僵尸鬼、吊死鬼、无常鬼、扫帚鬼、男鬼、女鬼、痴鬼、冤鬼、水鬼、饿鬼以及狐妖狗鬼等等,都是故事的主角,五花八门,品种齐全。听着伯父绘声绘色、惊心动魄的讲述,我们早已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四周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远处漂浮游动着点点萤光,似乎是传说中的鬼火,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夜猫子凄厉的嚎叫。恰在此时,伯父却在猛然间手指不远处那片黑魆魆的密林,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们看前面树林里是个什么东西?”伯父的一声断喝,直吓得我们一个个人仰马翻,哭爹喊娘,纷纷往伯父身后躲藏,蜷缩一团。在几个少年伙伴中,又数二振胆子最小,此时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瘫软在地,而伯父却坐于太师椅上仰天大笑……



image.png



 伯父讲的鬼故事不计其数,但几十年过去,许多故事情节已经漠然或者忘记,而留下最为深刻印象的莫过于伯父勇斗妖狐的故事。那一年伯父在郏县战场落荒而逃,第二天深夜逃至嵩山脚下一个叫作磨沟的地方。时值中秋,明镜似的圆月高悬空中。皎洁的月光下,伯父遥见前面山坡上似有一条白色的影子在晃动。走至跟前,却是一只白狐正朝月亮祭拜。白狐见有人走来,拿起一副骷髅往头上便戴,却怎么也套不上去。这时白狐却突然口吐人言,对伯父连连发问:“你看我戴上戴不上?你看我戴上戴不上?”伯父知道遇上了狐狸精,今天晚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说时迟,那时快,伯父一边大骂“戴你娘那个X”,一边抡起随身携带的工兵铲,向白狐劈面砍去,正正劈在骷髅头上,白狐“叽哇”一声逃窜而去。伯父不敢停留,一口气奔跑40多里。本来就已是惊弓之鸟的伯父遭此一吓,回到家里竟大病一场……据伯父讲,如果当时对那白狐说上一句“能戴上”,白狐便会立马幻化成人,修炼成精,为害人间。孰料久经沙场的伯父一声破口大骂,外加一记铁铲,却把白狐生生打回原形,那狐狸至少还要再修炼500年……伯父最后总结道,碰到鬼妖,首先是不怕,要有勇气。要让鬼妖们知道,站在它面前的是一个顶天立地、无惧死亡的英雄,这样无形中就在鬼妖面前占了上风,这叫邪不压正。

 随着年龄的渐长和科学知识的增多,我们渐渐觉悟到,伯父当年所讲的那些“活见鬼”的故事,大多不靠谱,是瞎编的。世上本无鬼,大可不必自己吓自己。只有二振入戏太深,对伯父的“鬼话”深信不疑。终于有一天,二振患上癔症中了邪。那天正在上课,二振猛不丁地大叫一声“有鬼!”全班同学先是一怔,继而便是一阵哄堂大笑。班主任老师见二振搅扰了课堂,怒不可遏,厉声喝问:光天化日,鬼在何处?!索索发抖的二振钻在课桌下面,手指教室门口,声带哭腔地喊道:快抓住那个女鬼!倏忽间,精神错乱的二振在教室里竟然抱头鼠窜,并不时作撕打搏击状,惊恐的哭叫不绝于耳,班级里立时全然乱套……

 二振休了学,在家养病,无论白天黑夜,常呼有鬼,吓得东躲西藏。二振爹妈四处求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围着二振团团乱转。无奈家里为二振请来了一个神汉,一个巫婆,二人一唱一和,装神弄鬼一番,说是二振已被女鬼附身。家人听罢,恍然大悟:两个月前,隔壁邻居家有个叫大花的少妇,惨遭横祸,死相极其难看,当时二振全家还赶去帮忙料理后事。莫非真的是死去的大花在作祟?神汉每天拿着桃木剑在屋里胡砍乱戳,巫婆在房前屋后四处悬挂张贴桃符和钟馗画像。驱鬼方法几乎用尽,二振的病仍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解铃还须系铃人,二振爹妈想到了常讲鬼故事的伯父。伯父怀着满心愧疚入住二振家,白天与二振聊天,晚上就守候在二振床前,悉心照料,与二振如影随形。伯父坦言,过去讲的那些“活见鬼”的故事都是瞎编的,让二振万万不可当真。伯父不再给二振讲鬼故事,而是讲洛阳保卫战时与日寇英勇搏斗的往事,讲自己在抗日战场上惊心动魄的战斗经过,当然也讲发生在身边的破除迷信的真实故事……伯父在二振家入住一个多月,二振呆滞的眼神逐渐有了活色,脸上也有了些许光润。后来伯父又陪二振去医院调理了一些时日,癔症竟然慢慢好了。

 自此以后,伯父便不在人前讲述那些子虚乌有的鬼故事了,“喷匠”的别号也渐渐被人忘记。


        



 作者简介:郭法章,出生于河南省新密市,197812月参军入伍,毕业于海军政治学院,199612月转业地方工作。系郑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人民海军报》《河南日报》《大河报》《郑州日报》《中国青年》《河南文学》等报刊,作品曾被人民日报、河南大学、郑州大学和今日作家收录入书,出版有散文集《从大海到故乡》,编纂出版文史方志类图书多部。


image.png



主办:《贵州文学》杂志社     

主编:赵朝龙     

副主编:娄义华     

编辑部主任:胡新平    

责任编辑:胡新平   翁娟   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