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碧莲长得越来越好看。
春暖花开，雪白的梨花，鲜艳的桃花，紫红的紫云英等等，将未家坪装扮得像个新娘子似的。在这些花儿里，碧莲最喜欢的是油菜花。
碧莲喜欢看油菜花黄灿灿的颜色，喜欢闻油菜花香浓浓的味道。站在田埂边，碧莲有时会折一枝油菜花，放在鼻前久久地闻着。那模样，很像一幅画儿。
娘跟碧莲讲过很多回：油菜花开了，注意癫狗，看到狗躲远点。
碧莲不晓得油菜花和狗发癫之间有什么重要的关系，只晓得每到这个季节，村里就有狗莫名其妙地发癫。碧莲就曾亲眼见到一只癫狗在村里追着公鸡母鸡一阵乱咬，后来在胆大村民的围攻下被活活打死。
所以，油菜花开之后，碧莲在村里行走时就特别地小心。
这天，在自家菜园摘菜的碧莲没碰到癫狗，倒碰到了狗娃。
狗娃肩上扛着把锄头，嘴里叼着根香烟，一副刚收工的样子。见了碧莲，狗娃站住了，吐掉嘴里的香烟，冲她生动地笑着。
见狗娃这么盯着自己看，碧莲心里一阵慌乱，她挎起菜篮子就出了菜园。碧莲快步朝村里走去，狗娃在后面紧跟了上来。碧莲加快了脚步，狗娃也加快了脚步。
这时候，碧莲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癫狗，在后面追赶她的狗娃此刻就像一只癫狗。碧莲没命地跑着，狗娃没命地追着。
碧莲毕竟是女子，自然跑不过狗娃。碧莲停下来，勾着腰，喘着气，脸都发青了。
狗娃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他气喘吁吁地说：碧莲，你……你莫跑嘛，我……我又不是癫狗……
碧莲没理他，只顾提防地盯着他，她真怀疑狗娃会随时扑过来，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狗娃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发夹，红颜色的。狗娃将发夹递过来，说：碧莲，我想跟你搞对象，这发夹是我赶场时专门帮你买的，你收下噢。
碧莲从没想过要跟狗娃搞对象。碧莲已经有心上人了。碧莲的心上人是村里会计的儿子文彬。文彬斯斯文文的，和碧莲是初中同班同学。所以，碧莲将两只手反背在身后，使劲摆着脑壳。
狗娃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他还是固执地将发夹塞到了碧莲手里。没等碧莲说话，狗娃头也不回地走了。
碧莲握着发夹，犹如握着一块灼手的火炭。
狗娃，我不要你的发夹。碧莲突然大声地说。
狗娃转过身，一声不吭地望着碧莲。
碧莲扬起手，用力地把发夹扔了出去。发夹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无声地落在前面的油菜地里。
狗娃眼前，一片茫然。
碧莲是在几天后看到那只癫狗的。那天，碧莲和文彬手牵着手，走在充满油菜花香的田埂上，那只癫狗朝他们这边走来。癫狗的尾巴下垂，舌头吐得老长，走起来东倒西歪，像个醉汉。
癫狗显然发现了碧莲和文彬，它径直朝这边冲了过来。
——我的娘哎！文彬尖叫一声，撇下碧莲一个人飞快地跑了。
前两天刚下过雨，路很湿滑，碧莲在奔跑中摔了一跤，一屁股跌倒在路边的油菜地里。
癫狗呜咽着朝碧莲扑了过来。
碧莲绝望地叫了一声。几乎是同时，碧莲又听到另外一声惨叫。那是狗娃的声音。狗娃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一脚踢开扑向碧莲的癫狗。癫狗反扑过来，朝狗娃的大腿就是一口。狗娃的惨叫声就是这时发出来的。
紧接着，碧莲看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狗大战。
被癫狗咬伤后的狗娃被激怒了，他朝癫狗扑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对着癫狗又打又踢。碧莲没想到瘦弱的狗娃竟有这般惊人的力量。只见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把抓住癫狗的后腿，狠狠抡起来摔打下去，又抡起来摔打下去。很快，癫狗的狂吠变成了呻吟，在狗娃的死命摔打中，癫狗头破血流，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狗娃浑身是血，衣服也被撕得稀巴烂。
碧莲呆了。
狗娃瘫软地坐在地上，朝碧莲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那可能是碧莲一生中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冬日暖阳一般映照在她的眼前。
狗娃疲惫不堪地站起来，走到惊魂未定的碧莲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颜色的发夹，有气无力地说：碧莲……这发夹，你莫……莫再扔了，好么……
碧莲伸手接过发夹，使劲点着脑壳。
半个月后，狗娃死了。狗娃死得很痛苦，狂犬病夺去了他的性命。
狗娃下葬那天，碧莲紧紧攥着那只红色发夹，眼泪汪汪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
路边的油菜花，黄得正艳……
作者简介：魏咏柏，土家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百花园》等，多篇作品入选年度优秀小小说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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